娇宠难却——蜜丝年糕
时间:2020-06-26 09:20:41

  可讽刺的是一次一次,他都重蹈覆辙,清醒地重蹈覆辙。
  赵谨克闭上眼,脑海中飞快略过前世种种,那个阴魂不散,恶诅一般潜伏在季柔和他身边的孟子方,引得他一次次猜忌伤害季柔,犯下一桩桩不可饶恕的错事,哪怕最后他用力赎罪占取了季柔心中的位置,好似成了胜利者,可在他最痛不欲生之时,仍旧被他夺走了最后一点念想。
  那座到最后都没有能葬入真身的衣冠冢,清明寒食的那一炷香都不知该敬往何处。午夜梦回都只能看着身边季柔的痕迹渐渐消失,唯留下那一只锦囊。
  这就是一道疤,经年累月溃烂流脓,触之身魂俱裂,神智全失。
  无云无风,天上月亮越发明朗,月色皎皎,清辉如纱从门外照入,似那轮回之路。
  季柔轻轻地从门外进来,长长的影子遮住了一半月色。
  季柔没到赵谨克的身边,只是堪堪跨进了门槛,手扶着门框,踟蹰,犹疑。
  “夫君……”季柔的嗓音很轻,眸中沉浮的光点是挣扎,鼓起勇气开口问他:“你是不是讨厌子方哥哥?你是不是也恨……”
  季柔想问赵谨克是不是很季家,是不是因为恨季家所以才会对孟子方起了杀意,是不是也恨着她?可是季柔的话没有说完,一只茶盏便碎在了她的脚边。
  瓷片四碎,飞溅起的碎片撞上了她的裙摆。
  季柔的嗓音蓦地梗住,扶着门框的身子刹那僵硬,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撤出了门外,然后落荒而逃。
  “别走!”
  赵谨克如梦初醒,猛然上前从身后抱住季柔。
  “我错了。”
  赵谨克低低道,压低了的嗓音从胸腔里出来,带着几分颤抖的鼻音,“你别走。”
  泪水刹那夺眶而出,季柔慌忙低下头来,泪水就成串落下,在月光下似一串晶莹珠帘,无声哭泣。
  “从白天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同你发脾气,刚才也不应该动手,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赵谨克紧紧抱着季柔,一声声在季柔的耳边乞求着,他错了,从头至尾都是他错了,是他自己固步自封,是他自己堕入往事中不能自拔,一次次中了孟子方挑拨离间的诡计无法自抑。
  她不该因为一碗药而怪罪季柔,甚至他与孟子方之间亦不该牵扯到季柔,他的季柔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好。
  月华如水,照着那一院的寂静,花草疏影,似无声凝望。
  季柔流着泪水没有说话,只是挣扎着转过身来,赵谨克的手臂一松,似是崩塌的堡垒。
  “阿柔……”赵谨克低头看着季柔,眉眼间失意落拓,眸底里黯然伤神,却又挣扎着,小心翼翼地待着那一丝希望,“再给我一次机会……”他会努力,努力放下曾经的一切。
  季柔含着泪水望着他,那一句“你是不是也恨我”终究没有能问出口。
  扪心自问,那个答案,太难。
  “你说过的,我们是一家人。”
  不管有多少恩怨多少恨意,可是你说过的,我们是一家人。
  “是。”赵谨克重重点头,“我们是一家人,你永远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季柔的唇角缓缓勾起,笑了,可泪水也自眼角滚落,“那你说过的话就不可以骗我,永远都不可以骗我。”
  哪怕有一天,赵家和季家重新站在彻底的对立面你死我活。
  “是,永远都不骗你。”赵谨克也笑了,唇角勾起,拂去季柔面颊的泪水,“倘若骗你,便要我来世当你身边的小狗,随你取乐打骂也不能还手。”
  季柔笑,头埋在赵谨克的怀里闷闷地笑,泪水却仍止不住地滚落,不知是因何缘由。
  兴许是知道,终归有一日眼前的这一切都要成泡影,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终有一日土崩瓦解。
  “不哭了,”赵谨克仰头深吸一口气,“你身子才刚刚痊愈,不能受外头的风,早点安置歇息。”
  “嗯。”季柔点了点头,咬着唇用力收着眼泪。
  “抱你进去。”赵谨克打横抱起季柔,怀里的姑娘轻飘飘的,比之病前瘦了一圈。
  季柔勾住了赵谨克的脖颈,忽然低声喊道:“阿克。”
  赵谨克的身子一震,低头看向怀中的姑娘。
  “阿克。”季柔又喊了一声,嗓音柔软,却又清脆,亮亮的双眼亦望着赵谨克。
  赵谨克怔怔的看着她,眸里背着月光看不清眼底,忽然手臂抬高,抱着季柔便就这么低头吻了下去。
  阿柔,他的阿柔。
  昨夜有风,今日晨起一地芳菲零落,仆役们照常进出有序伺候着,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秋娥也回了季柔的身边,原本身上就没什么伤,上了药休息了一日自然是能行动自如的。
  赵谨克又是没有再去衙门,却也没有说要带季柔出门散心,已是过了清明天气渐暖,好些冬日用的被褥棉袄都要晾晒储藏,晨起用了膳之后无事,季柔帮着秋娥和秋红两个整理屋中的橱柜,整出了一大包准备多时的皮草。
  “你给太后的回信是不是这两日就要送去京城?”季柔问。
  庭院里阳光正好,摊了一晚上的杯盘早就收拾干净,赵谨克自是不能跟着季柔她们收拾橱柜的,只拿了一本千金方在院里,时不时瞧一眼进进出出的季柔。
  “明日,府衙里正好有要送京的公文,让他们一起带走。”赵谨克放下手中的医书呷了口茶,“怎么,你有事?”
  “能不能让他们再多带几样东西。”季柔把那一包袱的物什拎到桌上,“这些皮货都是咱们到青州以后收的,成色比京里那些都好上几分,你让人送去靖平侯府,来年好做冬衣。”
  赵谨克的神色平常,瞧不出心绪来,只是看了那一大包袱的东西,心中做着计较。
  若是他没记错,库房里还有季柔特意收的珍品药材,有些都是关外的稀罕物,也是准备要送去京城的。
  “这些不能借公差的手送去京城。”赵谨克道。
  “嗯?”
  “附上信,托镖局以你的名义送,让父亲和母亲知道是你的心意。”
  让公差送去京城固然方便,可旁人只会默认是他送的,而特意请托旁人绕一圈,则能好好让人知晓这些东西的来源,不能让人不明不白地收了。
  “正好把你库里收的那两箱子东西也一道送走,让镖局分出四个箱子来装,路途遥远,装得太满别在路上散架了。”
  既要送,便得浩浩荡荡,让所有人都看见。
  季柔有些犹豫,“贴上我的名义,母亲她们,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韩氏她们,并不待见她,会不会不想收?
  “别担心。”赵谨克笑了笑,心中阴霾半丝不露,宽慰季柔,“收礼物谁会不高兴?你一片孝心,母亲心中定是受用的。”
  哪怕转头拿去扔了,明面上也得笑眯眯地收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柔的名声。
  “那好,我明日得了空,便去让人找镖局的人过来。”
  季柔岂知赵谨克心中所想,只听他讲便这样当然得以为了,一时心情大好,一面吩咐人将要送去京城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面又和秋娥她们拾掇屋中的橱柜衣裳,翻翻倒倒,从箱底找出几身自个儿都不记得的衣裳来。
  “这套骑装好像也是跟着宫里赏赐的添妆里一起的从宫里赏下的。”
  季柔从箱子底下找出一件衣裳展开,她惯来身娇体弱,不似平常人家的姑娘能上马奔驰在春日里游猎打马球,是以平日里家中也没有备过骑装,这么乍一寻出来一件按着她身量做的骑装,只觉着新奇。
  “大概是吧。”秋娥也记不清楚,昌安侯府位高权重,逢年过节素来就常领宫里的赏赐,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季柔每回也有不少,这一件两件衣裳是什么时候来的还真不知道。
  “这花儿绣得真好看,”季柔拿着衣裳对着镜子比着,“可惜我不会骑马,倒是白费了宫里绣女的手艺。”
  “这有何难?”
  赵谨克不知何时也进了屋,从身后过来抱住季柔,侧头轻轻吻上季柔的发际,闻着季柔身上淡淡的香味,“我不是早就说了要教你了吗?”
  “可是我怕。”季柔扭过头看着赵谨克,“沅姐姐小时候就从马上摔下来过,险些叫马踩断腿,兄长们就再不敢教我。”
  赵谨克轻笑,“你兄长那是怕你爹,不敢受怪罪。”
  季达季柏虽然是季家的儿子,但到底是庶子,岂敢那嫡女的安危开玩笑,何况还有姜氏那种谨慎稳妥的姨娘,自然顾忌甚多。
  “我不一样,我是你夫君,既能保护你,也能教你,绝对不会让你从马上摔下来的。”
  “那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季柔也抱住赵谨克的腰,“去城外,还有杨子坳的烤羊。”
  她在宅子了闷得够久了,从嫁给赵谨克之后就再没在宅子里待过这么长的日子。
  赵谨克却没应,眸底覆了一层难觉的阴霾,道:“后天吧,明日我有公事要出去一趟来不及出城了,后天带你去骑马。”
  “那好,”季柔欣喜应了,“我就先去试试衣裳合不合身,还能来得及让秋娥改改。”
  “好。”赵谨克松开季柔,笑意清浅,“去试试,正好也让我瞧瞧。”
  季柔拿着衣裳去了,到了屏风后头便解衣裳边唤了秋娥过去,屋中只剩下秋红一个人还在收拾着橱柜。
  “公子。”秋红走上前低低出声,双手奉上一块玉牌。
  赵谨克低眸看着秋红手中的玉牌,汉白玉的玉质雪白如膏。
  他始终在梦魇的边缘泥足深陷,他发怒,他起杀意,他失去理智终日惶惶难安。他觉得自己疯了病了,他总怕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恶念。
  归咎到底,是生了心魔。
  “很好。”赵谨克将玉牌攥入袖中,挥退秋红,“去吧。”
  前世种下的心魔潜伏着伺机而动,他既躲不掉,那便只有——除掉。
  ……
  孟子方是第三日走的,他尚需回京复命,不能在青州逗留太久。走前来寻季柔道别,庭院里,赵谨克陪在季柔的身旁。
  季柔也没有什么能让孟子方捎带的东西,只是很简单告了别,孟子方说会在京城等她回来,季柔也不知如何与他说那归期无期,一番道别,各怀心事,心不在焉。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季柔看着收了太阳的天幕,给孟子方送了一把油纸伞。
  赵谨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孟子方走之后出门去了衙门。
  天幕灰蒙蒙的,也不下雨,青州难见的阴沉天气,出城十里,往京城方向的官道上杂草丛生,
  荒郊野外,僻静无人,骏马飞驰而过惊起林中飞鸟。
  热血洒下时,惊起一片尘土。
  “论豢养死士,赵家果然源远流长自有门道。”孟子方伸出指尖抹去唇角的鲜血,嘲弄地瞧着赵谨克踏过一地尸体而来,“赵家回京才几年,这死士营便又建起来了。”
  “倒是不敢承你谬赞。”赵谨克淡淡勾唇冷笑:“季申在武宗一朝时便开始秘密训养死士,只是精锐的都不在你身边罢了。卖命这么多年,到底,你还是不姓季。”
  季申有自己的儿子,孟子方在季家再多年,他仍旧还只是一个外人。
  孟子方的眼里刹那染了阴骘,嗤笑道:“说这些有何益?赵谨克,你在柔儿面前装了一路的正人君子深情款款,总算是到了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了?”
  “怎么,是那夜让我在柔儿面前揭了你这画皮,所以装不下去了?”
  “我与阿柔情投意合鹣鲽情深,岂是旁人三言两语挑拨的了的?”
  赵谨克一点都不生气,临到此时看清了这心魔,反倒心平气和,“阿柔素来信我,依赖我,与我一片情深,我与她,注定是要白头偕老携手一生的,旁人再如何从中作梗也是白费功夫。”
  “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可曾与你有过半分兄妹之外的感情?她与我,却是夜夜同床共枕,半刻不能相离的。”
  同床共枕,共结鸳盟,季柔那么娇弱的身子,该是如何承欢?
  “你住口!”孟子方怒斥,眸中猩红,“都是你哄她的!赵谨克,你装什么深情,你早晚都是要与季家为敌的,你把柔儿哄得俯首帖耳到底安的什么心?你不愧是赵太后教出来的,她哄先帝那手功夫你倒是学得极好!我纵使拼了性命,也绝对不许你伤害她!”
  “到底是谁在伤害她!”赵谨克亦沉声怒喝,“你明知她嫁入赵家已是千难万难,你又装的哪门子情深意切?倘若你真心爱她,就不该再觊觎打扰她,说得冠冕堂皇,可你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你自己那龌龊的私心,是你想毁了她!”
  赵谨克缓缓提起手中的剑,“你不配与我提爱她。”
  “呵,”孟子方的笑意嘲弄,混着丝丝狂肆的血腥,“柔儿这样单纯,一心想好好做你们赵家的媳妇,可她不知道,不管她怎么做早晚你和你们赵家都是会伤害她的!她如不了你们赵家的眼的,那么我早一些替她斩断情丝有什么错?不如让她早早看清你的真面目,免得以后心伤。”
  “反正她,”孟子方举起长剑,剑锋上的鲜血凌空落下,“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好一番谬论。
  哪怕当年早就听过这一番说辞,赵谨克仍禁不住让他气笑,
  狡诈诡辩,隐忍不发,季申那一套本事孟子方尽得真传,这也是他前世今生总是不敢贸然与季柔戳穿他那套龌龊心肠的缘由。
  到底孟子方与季柔青梅竹马,只要不当着季柔的面逾矩被季柔自己勘破,他就总有一套说辞哄骗她,什么都伪装成一副兄妹情深的样子。
  “多说无益。”赵谨克的眸底云淡风轻,“动手吧。”
  ……
  风起,风云涌动,山雨欲来,长剑穿胸而过时,是一种痛快的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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