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便是带上了赵谨克,似乎也不怎么济事。
孟子方睨了他一眼,总归眼下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倘若只是小住,何来流言?”
“这便要问那些有心之人为何要编造流言诋毁家妹与我了!”
孟子方利落回呛,朝堂唇枪舌战,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明枪暗箭,眼下他的处境就像是麝战到了最后的境地的残兵,每一次回击都耗尽力气,却一步不能后退。
孟子方瞥了一眼列班在最前的三辅臣,元庸季申赵秉,那都是好定性,季申从最开始不咸不淡地替季柔和他否认了一句,再没说过什么,季柏季达早已被下了封口令;赵秉任由着儿子头上都越来越绿始终一声不吭;至于元氏父子,一副瞧好戏的模样,始作俑者虽然不是他们,但坐收渔利煽风点火……
孟子方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想着豁出去来一招以退为进,就把这宿卫禁宫的中护军之位先放一放,让元庸的人有机会沾手,看看赵秉和季申急不急。
“陛下……”
“陛下。”
赵谨克却与他同时开口,孟子方略顿了一下,便听赵谨克道:“与此争论不休也无意义,既然谣言无法止于智者,臣有一法,能还内子清白,也彻底破了这风言风语。”
“哦!”幼帝的眼睛一亮,终于有了希望,“赵爱卿快快说来。”
“回陛下,臣虽与内子成亲数载,但亲近服侍之人皆知,内子仍乃完璧之身,可请宫内嬷嬷一验,谣言自破。”
“什么?”
一言出,殿内诸人皆是一怔,孟子方猛地转头震然地盯着他,一个“你”字在唇边转了一圈生生忍进了肚子里,转开眸。
“内子已在宫中,”仿佛还嫌不够石破天惊,赵谨克继续道:“微臣进殿前已请辰芳嬷嬷为内子验身,倘若何人有疑,可请辰芳嬷嬷上朝问话。”
辰芳嬷嬷是谁,乃是之前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当年幼年的先帝和太皇太后染了天花被关在了寝宫,是辰芳嬷嬷不顾安危在旁贴身服侍才保住了先帝和太皇太后的性命,先帝见她都要起身相迎,说起真正的德高望重,怕是眼下的太后都不及。
百官暗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连着靖平侯都不由变了变脸色,季申倒是镇定,也忍不住扭过头淡淡睨了赵谨克一眼。上首幼帝听着也是面色一僵,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这个……”
“赵侍郎,”元昭悠悠开口,眸底几分玩味,“赵侍郎和季氏当初可是先帝赐婚,赵侍郎拖着这么多年不圆房,可是对先帝赐婚一事心存不满?”
赵谨克的脊背挺直,回道:“季氏温婉贤良,这些年来在下无有不满。”
元昭耐着性子顺着往下问:“那这是为何呢?”
赵谨克却是不理他了,只拱手朝幼帝回话:“回陛下的话,季氏与臣成亲之时年岁不过十四,还是幼女模样懵懂无知,臣实不忍心叫她成为人妇绵延子嗣,后来青州三年战事不断,臣奔赴前线更是无暇顾及,便耽搁了下来。”
元昭却不肯放过他,继续追着道:“赵侍郎也不是日日在前线,而且这回京……也有好些日子了吧?倘若有心,随便一盏茶的光景……”
元昭的话尾悠悠截断,听得殿中百官垂头敛眉,意思却是再明白不了,要是有心,圆房不过是那么一会儿的事情,反正季柔也不该还是完璧之身。
幼帝心里也朦胧懂元昭在说什么,瞧着赵谨克的脸上不由就露了尬尴。
“赵爱卿……”幼帝想问赵谨克有何解释。
“回陛下话,臣浴血沙场,几次重伤垂危耗尽了精血,医经上言,当先固本培元休养生息,再行圆房之事,方不辜负先帝垂爱赐婚。”
一字一句,句句清晰,更似一道晴天霹雳在殿中炸开。
这是自认了不行?
元昭戏谑的眸光往赵谨克的下半身一溜,终是转过了眼去不再追问。
身旁的百官看向赵谨克的眸光瞬间微妙,说不清同情还是讥笑,赵谨克只那样立着,清瘦了的肩背直直挺着,高昂着头,任由那些不怀好意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徘徊打量。
“好了!”上首垂帘后一声轻呵,是赵太后出了声,道:“两三句谣言竟弄得满城风雨,连朝堂上都不得安宁,你们当这里是哪里?茶楼酒肆吗?一朝的文武百官不参政务,倒是争论里人家后院里的事来了,成何体统!”
“母后息怒。”幼帝听着赵太后呵斥,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拱手请罪,心里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听着赵太后继续在帘后呵斥:
“传谣之人其心可诛,怕是意在抹黑先帝,此事便该彻查,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一一捉拿归案以儆效尤!”
“母后说得在理。”幼帝赶忙应了声,然后转身传旨:“事关先帝名誉,此事便交由廷尉署了,自明日起,朕不想听见市井中还有一个字的谣言!”
“是。”廷尉低头领了命。
安排了外头的事,剩下还有眼前的人,幼帝的脑筋一转,生怕让太后开口抢了先,同孟子方道:
“此事虽为谣言,却也是中护军孟子方和季氏言行失当在先,着闭门思过半个月,中护军你可有怨言?”
孟子发跪下行礼,“臣谢主隆恩。”
“赵爱卿,你……”幼帝看赵谨克,眼底还是有几分尴尬,这赵谨克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话,要是真的,靖平侯府以后可怎么办?
可赵谨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还是那般水火不侵刚正不阿的模样,跟孟子方一起跪下叩首,“陛下圣明。”
圣明个什么?幼帝都不敢往下看靖平侯的脸色了,还有垂帘后头赵太后的脸色,想是都气白了。
“既如此,各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倘若无事,这便退班吧。”幼帝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看靖平侯和赵谨克在下都站着了,也不想再应付其他人,扫了眼下头都没反应,手一挥便径直道:“退班。”
作者有话要说: 论幼帝小朋友的心里阴影面积……
赵谨克:元昭同学,什么是一盏茶的时间?你是不是在说你自己?
元昭:我说的是你这种童子鸡,还是可能肾亏的童子鸡。
孟子方内心OS:莫非……难道……我好像又知道了什么。
第55章
太监喊了退班, 幼帝广袖一挥早走了没影, 殿中百官叩首行礼,恭敬退出大殿然后各自散去。
赵谨克漠然往殿外走,那长长宫道之上,孟子方与他并肩而行。
“你赢了。”孟子方道, “我不如你。”
三年还要多,那么长的日日夜夜同塌而眠赵谨克竟还能给季柔完璧之身, 若是他,做不到。
赵谨克的眉眼不动, 只是道:“若你有自知之明, 往后便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此事从冒头到后来,他从未怀疑过是孟子方从中搞鬼,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孟子方还不至于, 何况元庸还没死, 赵家和季家也不是彻底翻脸的时候,闹出这样的事来拖累昌安侯府的名声, 怕是季申先要给孟子方颜色。
“你不过是赢了这一点, ”孟子方冷笑, “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同我说这个。”
“资格?呵。”赵谨克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她原不该有这一劫,倘若不是你……咳咳。”
赵谨克掩唇低咳,唇色间一片苍白,孟子方冷哼一声移开眼, “不同你争这个,我方才瞧靖平侯的脸色都青了,你今日之言赵家人现在恐怕都恨不得把柔儿吃了,留着你的力气先去和靖平侯解释吧。”
“不劳你操心。”赵谨克的眼中有火,却也的确没那争论之心,忿忿转过身继续往外头走,“你若多有闲心,不如管好你自己后宅里的人。”
后宅。
孟子方的眸光一滞,登时这熄了口舌之争的心,自顾前行。
靖平侯府的马车就停在宫外,京九拿着马鞭坐在车外,远远看着退班的大臣一个个出来,人越走越少,直到那孟子方都出来骑马走了很久,赵谨克从宫门内缓缓出来。
“公子。”京九赶紧迎上前去扶。
赵谨克抓住京九的手,背上额间薄薄一层虚汗,“少夫人呢?”
京九道:“早出来了,在车上。”
赵谨克带着季柔进宫请嬷嬷验了清白,却也无暇陪季柔出来便赶去了前朝,这种验身的事情,季柔怕是……
赵谨克暗叹了一口气,扶着京九的手进了马车。
车内,季柔早已坐了很久,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抱着膝,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见赵谨克回来,眸光闪了闪。
“叫你……受委屈了。”
赵谨克坐在季柔身前,除了道歉,一时也没有其他的话好讲。
季柔看着他,那眉眼苍白,唇色间连血色都难见,上朝行礼规矩森严,他眼下的身子受不了这个折腾。
季柔拿了帕子伸手,替他拭汗。
马车动起来,京九驾着马车开始回府,季柔一点点细细为赵谨克擦了汗,放下手时赵谨克下意识捞了一把,抓住了季柔的手腕。
“阿柔……”
“你好好休息。”季柔道,“你又没有错,这是唯一的办法。”
外人传言她与孟子方有染,没有验证她那清白之身更能打破谣言的了。
季柔抽了手,低头坐回角落,一言不发。
赵谨克看着,空落落的手心指尖蜷了蜷,没有再说话。车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外头的喧闹声在耳边划过,不知多久,车终于到了靖平侯府。
“陛下说了禁足半个月,虽然只不过是应付百官的场面话,可还是要遵守。”赵谨克扶住季柔伸过来的手,嘱咐,“这半个月,就与我好好在院子里,嗯?”
“嗯。”
季柔点头,原本,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
绕过影壁,季柔正要扶着赵谨克往自己院子里走,却迎面看见韩氏迎面快步而来,不仅有韩氏,还有朱氏平氏左右搀扶着韩氏。
韩氏的眼眶通红发丝微乱,脸上还留着泪痕,一看便知是刚刚哭天抢地过。匆匆带着人奔往门口,看着赵谨克进来,只冲到他的面前,然后定住,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谨克上前。
“母亲。”赵谨克低头见礼。
“啪!”韩氏扬起手,一个狠狠的巴掌落在赵谨克的脸上,直把他的头打偏过去,“逆子,逆子!你让你父亲今后在朝堂上怎么活,你让我们赵家今后怎么抬得起头!”
大殿里那些话早就传回了府中,赵家医药传家,她自己的儿子,她会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行?她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韩氏下了重手,赵谨克的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可他活该,韩氏打得应该。
赵谨克抹去唇角溢出的那一点子红星,“是儿子不孝。”
“夫君……”季柔看着心疼,怎么能这么打呢……
“还有你!”
季柔不出声则已,一出声韩氏转眼看她,心中更是一把滔天怒火,反手就朝季柔的脸上扬掌,“你这个狐狸精丧门星……”
“母亲!”
赵谨克挺身在季柔面前,一把将季柔拉开到身后,“是儿子不孝,母亲要罚就罚我,这些都不干她的事。”
“不干她的事?”韩氏气得发抖,“倘若不是她,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倘若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当朝说那种话!你是赵家的嫡子,你是嫡子!你说出那样的话来,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今后还做不做人了,我们整个靖平侯府还做不做人了!”
“颜面尽失,你让赵家的列祖列宗都跟着你蒙羞!”
一个男人最羞耻的是什么?他们赵家的嫡子,他们家最有出息的嫡子竟然当朝告诉天下人自己不行?这让赵家以后还怎么再抬得起头?他们赵家就是全天下的笑柄,就算是以后有了孩子,可赵谨克今日自己亲口说了自己不行,这也是他一辈子的污点,会一辈子都被人耻笑!
赵谨克低着头,任由韩氏责骂,这一番话说出去,便等着承受所有的后果,只要季柔无恙,旁的他都不怕。
“这个狐狸精……”韩氏指着赵谨克身后的季柔,“这个狐狸精我今天就要把她赶出去!让她滚让她滚!”
韩氏猛地扑将上去,就要不管不顾亲手去抓季柔,赵谨克拦着带着季柔后退一步,平氏和朱氏见状也连忙将韩氏拉住。
“三婶你消消气,你消消气。”平氏劝道。
“是啊。”朱氏难得没有煽风点火,“三妹你冷静冷静。”
“母亲。”
赵谨克带着季柔跪下,“今日是儿子不孝,可也请母亲懂儿子想用心全部护住心爱之人的决心,赵家不会被人耻笑的,儿子今后一定尽心尽力为国效命,自有实绩来光耀我们赵家门楣。”
赵谨克这样说着,便同季柔向韩氏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忍不住一阵晕眩,踉跄了一步。
“夫君!”
季柔扶着赵谨克的手臂,她不知道大殿里发生了什么,待在马车里也没有风声传到她的耳朵里。不是已经验明了她的清白了吗,为何看韩氏的模样好像事情不仅仅与她和赵谨克一直没有圆房。
“三妹你消消气,你看二郎的伤还没好呢。事已至此旁的都是无用了,就算要罚也先放一放,放一放。”
赵家让人耻笑已经是免不了的事儿了,发火也没什么用,要碰季柔只会让赵谨克又得硬顶上来,朱氏看得明白,韩氏这一通火也没什么用,反倒是在门口撒泼传出去,又是一桩笑谈,以后赵家更难做人,谁脸上都没光。
“是啊,”平氏帮腔,“三婶您先消消气,眼下让二郎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