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这么说?”季沅满面的不可思议,“他是不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赵家的儿子会对季柔说这种话,莫非是看季柔单纯,想迷惑她以后为赵家所用把刀子对准娘家?
“什么别的心思?”季柔的脸颊有些红彤彤的,脑子里全然是赵谨克说这番话时温柔的样子,她还是第一回 当着别人的面说赵谨克私下对她说过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季沅瞧着季柔面上那小女儿的羞赧娇憨,喉咙里就一阵发紧,那些他们自然而然会想到的那些不堪的算计,对着季柔的纯澈天真,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惭愧。
“他若是待你好,当然是极好的。”季沅的心中复杂,倘若赵谨克有良心,就该知道季家把最好最干净的宝贝给了他们靖平侯府,若是糟蹋了,是要受天谴的。
“沅姐姐的嫁妆都备好了吗?”季柔问道,“之前母亲送过去添妆的那一套头面姐姐喜不喜欢?”
大行皇帝顾念民生,临去前留下遗旨不举国丧一切从简,季柔和赵谨克的婚事便是跟着丧仪过了紧跟着办的,其余民间嫁娶自也无妨碍,季沅与海家原定下的婚事也是一切照旧。
“看过了,”季沅垂下眼睫,虽笑了笑,却是掩盖不住的黯然,“那玉石莹润,很是叫人喜欢。”
季柔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我听兄长说,海家自他们家老太爷去后在朝中大不如前,结这门亲事也是他们上赶着来高攀的。”
季沅其实是有心上人的,别人不知道,但一直跟在季沅后面的季柔知道。只是那个徐公子并没有向季家提过亲。
季柔的意思是,倘若季沅不愿嫁海家完全可以反悔,反正季家的长辈对海家也不是十成十的满意,听兄长以前说话的口气,退亲也没什么,上赶着的多得是。
季沅不禁轻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二叔是四朝元老,先帝先帝托孤的三大辅政大臣之一,除了皇家这满京城有几个能和昌安侯府提门当户对的?说来我父亲也是托了二叔的荫蔽才在朝中领了职,海家也是大士族,哪里就高攀我了。”
“况且,退亲可不是一件小事。”
海家没了一个当过尚书令又当过太傅的老太爷,后代子孙又没有能堪大任的,论朝中实权的确大不如前,可海家百年名门望族家底丰厚,声势威望还在。
虽然存了高攀昌安侯府的心思,但娶她一个昌安侯府隔房的女儿还是足够的。
何况,谁说季家联姻了海家不是如虎添翼呢?既然当初季家会应下,便是互惠互利。
“我兄长以前说过,咱们季家的女儿只嫁如意的郎君,只要沅姐姐你同意,我这便去与兄长们说。”
季柔只记得,当初知道大姐姐季胭成亲之后不如意,她的大兄二兄便说过季家的女儿以后只嫁如意郎君,若是不如意便不嫁。眼下季沅这里,便是对海家那个公子不如意的。
季沅失笑,又有些心酸。
季柔兄长的话,自然只是针对季柔,倘若不是那赐婚太霸道,就凭季柔的性子,季柔的婚事也绝不会拿来联姻。
“我哪里不如意了?这门亲事结得甚好,当时定亲便是我同意的。”
季氏统共就这么几个后辈,总是有人要顾全大局的。季氏的鼎盛权势,家族的绵延荣光总归要有人来维护。她是长房的女儿,自然当仁不让。
毕竟他们季氏的东山再起全凭着她二叔季申一人之力,他们长房再无能,却也该添一把力所能及的柴火。
那徐公子呢?季柔很想问。季沅长她两岁,又稳重老练,她从小就喜欢跟在季沅身后,是以她是看着季沅和温公子之间生出情意的。
她一直以为季沅会嫁给徐公子,可怎么……就这样和别人定下亲事了呢?
“你现在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季沅轻轻弹了一下季柔的额头,“姜姨娘给你送了甜汤是不是,我正好饿了,赶紧拿来给我分一碗。”
季柔很想说她都嫁人了,别再说她小孩子了,可季沅已经自顾自站起了身去寻甜汤了。
季柔跟着站起来,道:“在耳房呢,我让人去端过来。”
……
这一日,赵谨克陪季柔在昌安侯府整整待了一日,由着季柔从兄长到嫂子,再到子侄一个一个相伴着说笑打闹,一直到了摆过晚膳才领着季柔道了告辞。
季柔远远望着坐在上首的王氏,眼眶便由不住微微泛红,从早上哭着出来之后,王氏便再没有单独见她,只是将秋娥留了很久。便是在席上见着,也是面容冷淡,不与季柔多说一句。
月色清冷,照着屋檐下随风摇荡的大红灯笼。
季家人从宴上站起来相送赵谨克与季柔,季申和王氏只送到了屋门内。
季申一脸亲厚,仿佛与靖平侯府的关系很是亲善,留住赵谨克道:“回去之后,贤婿莫要忘了代我同令尊令堂问好,请他们平时多保重,特别是令尊,莫要太过操劳。”
“那是自然,”赵谨克亦是一派恭顺,谦和有礼,“小婿一定替岳父大人把话带到。”
他逢场作戏,他便虚以尾蛇,粉饰太平这样的事谁做起来还不是得心应手。
赵谨克的心底不屑,侧眸看向季柔,却见季柔望着王氏,眼眶微红,极力忍着泪意的模样叫他的心底一缩。
若他料想不错,王氏今日定是嘱咐季柔与季家断绝往来,从此不许进门,是以他才故意与季柔在昌安侯府盘桓了整整一日。
他虽觉得王氏这般有些矫枉过正,可若往深远想,这一步无可厚非。
“母亲……”
季柔嗫喏着开口,想说,又不敢说。
王氏没有再拉着季柔的手嘱托,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道:“回去之后,当孝顺公婆,谨守本分,夫妻和睦,贤良端庄,早为赵家日开枝散叶。”
“是。”季柔的唇瓣轻颤,垂眸掩饰了将要落下的泪意,低头应下。
季申等着王氏说完,笑道:“好了,天色也晚了,你们早些回去吧。达儿柏儿,一起出去送送柔儿还有你们妹夫。”
赵谨克忙开口否了,道:“不必劳烦几位兄长,小婿与柔儿自己回去就是。”
季家两个儿子忍气功夫可不及季申,与他们走一路说不准便是唇枪舌剑,叫季柔听到极不成样子。
果然,季柏径直便应了,“那好,我们便不送了。柔儿,往后倘若赵家欺负你,你便与我们来说,兄长一定替你好生收拾他们。”
“二弟。”季达睨了季柏一眼,同赵谨克拱了拱手,道:“还是我送送你们吧。”
“还是我去吧,”一直站在角落不曾言语的孟子方忽然上前,拍了拍季达的肩道:“正好我出去散散酒气,你和阿柏留在这儿陪父亲。”
季达意外地瞧孟子方一眼,然后应道:“好。”
赵谨克唇角溢出一抹极淡的冷笑,没拒绝,“那便劳烦孟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霸气二姨子,在线护妹!
季沅:拿我二米长的大刀来!
第9章 旧仇
冬日的夜是极冷的,季柔裹了厚厚的斗篷走在赵谨克的身边,孟子方就走在她的右边。
“听闻赵兄马上要去青州赴任?”孟子方似闲谈开口。
“差不多就是季家与海家的亲事之后吧。”赵谨克的嗓音清冷,顿了顿,末尾又加了一句,“阿柔与我一同去。”
孟子方闻言果然一默,然后冷嗤,“青州可不是什么太平富庶之地,你自己的脚跟都没立稳,怎可带着柔儿去同你一起受罪。”
赵谨克哂然冷笑,在这夜里哈出了一股白气,反问,“难不成留在京城就太平了?”
孟子方的神色阴骘,的确待在靖平侯府也未必快活,可带季柔去青州……孟子方始终觉得赵谨克这来得莫名其妙来的深情里有诈。
“子方哥哥,我愿意和夫君一起去青州的。”季柔适时给赵谨克帮腔,转头看向孟子方,“夫君说,要带我去看外面的山川河流。”
这两日,赵谨克带季柔在京城走街串巷,一面与她说了不少外面的精彩,只听得季柔心向往之。
巧言令色。
孟子方眸底划过冷嘲,低头对季柔却是柔软,道:“马上可就是年关了,柔儿去了青州,可不能来家里拜年了。”
季柔的眼神一黯,想起王氏说的,即便她在京城,也是不能登门的。
“不过——”孟子方的话锋一转,立马又道:“柔儿可不要忘了给家里寄书信,你子方哥哥我可等着柔儿从青州寄来的书信啊。”
什么书信?痴人说梦。
“到了。”赵谨克适时开口,也的确是到了昌安侯府的大门口,“有劳孟兄相送了,马车就在门外,孟兄留步。”
孟子方也没拒绝,只唇角的讥诮显而易见,“那我便不送了,你们路上小心。”
“柔儿,去了青州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凉,不要生病,子方哥哥有空便来瞧你,嗯?”
孟子方的笑意温和,临了睨了赵谨克一眼,故意抬手像赵谨克白日那样,宠溺地轻轻点了下季柔的额头。
“外头风大,快上车吧。”
赵谨克的脸色霎时结了霜,一把揽着季柔,不着痕迹地推着将她塞进了车里,重重放下车帘。转过头,却又不见半分异样,淡淡道:
“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孟兄以为如何?”
孟子方勾了下唇角,桃花眸中的波光意味深长,“命里有时终须有,老祖宗的话,自然甚有道理。”
“可惜这世上从不少痴心妄想之徒,道是良言难劝该死之人。”赵谨克笑了一声不再多言,最后落在孟子方身上那轻飘飘的一眼却叫人不寒而栗,“孟兄,保重。”
车轮滚动,挂着靖平侯府牌子马车缓缓离开,孟子方冷眼瞧着马车从身前过去,面上的笑意幽凉,似是挂上了一张面具。
“赵兄!”孟子方忽然同马车扬声呼喊:“咱们来日方长!”
……
马车穿过长街,季柔同赵谨克踏着月色回府,抬头看天幕星月闪耀。
“看这天象,明日当是个好天气,我带你去游湖垂钓,让船老大做河鲜给你尝尝。”
赵谨克同季柔随口聊着明日的安排,信步绕过影壁甫一抬头,便见着庭院里有个婆子领着丫鬟在庭院里候着,见着赵谨克与季柔进门,行了一礼,恭敬道:“夫人请少爷过去。”
季柔瞧着那婆子,就是那日递烫茶给她的人,站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叫人心里发凉。
季柔不由得拽紧了赵谨克的袖子。
“先回吧。”
赵谨克倒是面色平常,轻轻拍了拍季柔的手,吩咐下人送季柔回房,转回头来,神色喜怒难辨。
“母亲在哪儿?”
婆子低头恭顺道:“祠堂。”
夜里的靖平侯府也是华灯璀璨的,仿佛能照亮每一寸黑暗。哪怕曾经深恶痛绝过这个地方,可到底前世他仍不曾离开过。只有这府中的院子,才留着季柔最后的痕迹。躺在那张床上,才能骗自己季柔还在身边。
“少爷。”
门外的下人低头行礼,赵谨克抬头望向那庄严肃穆的门楣。
季柔去后,曾有几十年,他一步不曾踏足过这里,也不曾将季柔的牌位送进这满是赵姓族人的地方。
曾有人拿赵氏宗族绊住了他多少次,他就有多恨这里,也多恨他自己。
祠堂里的灯火更亮,韩氏面朝着那列列祖宗牌位,听着赵谨克进来亦不曾转身,只是道:
“跪下。”
赵谨克依言,衣摆一掀跪在韩氏身边的蒲团上。
“你这两日,都带着季氏那个小妖精去哪儿了?”
韩氏幽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赵谨克的眉心不由一皱,道:
“母亲,她是赵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是儿子的正妻,还望慎言。”
“你还要保她!”韩氏猛地转过身来,“我倒是没有想到,季氏竟然送了这么一个狐狸精过来,连房都还未圆你就将你迷得昏头转向,回个门竟让你在昌安侯府待了整整一日!你是要全京城都看我们赵家的笑话吗!”
“你大姐姐也真是算错了,早知季氏这般狐媚功夫,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
“母亲!”赵谨克忍不住低喝了一声,“阿柔心地纯良,你不该这样侮辱她!”
仇恨,诋毁,诽谤,无论季柔做了什么,似乎都会被恶意曲解。他们从来不曾了解过季柔,又或许他们其实已太过了解,才会这样一次次肆无忌惮。
“她心地纯良?”韩氏伸手朝外指,愤怒又癫狂,“他们季氏满门,有纯良的人吗?你忘了当年在普州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你忘了你大伯父大伯母是怎么死的,你曾祖父又是被谁气得当朝吐血而亡!”
提起靖平侯府这段抹不去的坎坷,赵谨克不由一默,赵季两府的血海深仇便是这样一步步累积直到回天无力的,他也曾一样被蒙蔽了双眼纠缠在仇恨里无法自拔,
但——
“冤冤相报,于季家看来,当年又何尝不是我们赵家害得他们罢官夺爵家破人亡的。”
明明都是开国的肱骨,只因政见党派相左,落得个不死不休的境地。追根溯源,谁之过?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很久以前他也不明白这些道理,是季柔的死,是那几十年反复拉锯的痛,他彻底领悟。
“放肆!”
韩氏忍不住狠狠一个巴掌落在赵谨克的脸上,“你这个不孝的逆子,你是被迷了心窍了吗?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看看……”韩氏回身指着那一列列牌位,“赵家的列祖列宗都看着你呢!”
赵谨克抬头,烛光照应下那一尊尊牌位无声肃穆,似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赵家百年士族名门,多少先贤名士呕心沥血,才有今日的赵氏门庭,才有今日的赵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