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没想到,直到太上皇和皇上的梓宫运到了斋宫,徒翀等人回到宫里之后,坤宁宫外面的护卫才退下,这定然是徒翀的意思,徒翀防皇后到如此地步。
算来,两人其实并未隔太久未见,可是许是因为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黛玉对这样深沉内敛、神色肃穆的徒翀觉得有些陌生,徒翀向前一步,当着宫女太监的面,就把黛玉抱在怀里。
徒翀性子是坚韧刚毅的人,可是黛玉只觉得抱着她的徒翀有一丝脆弱,“曦曦,我祖父和父亲没了。”徒翀声音闷闷的,带着苦涩,在黛玉耳边响起。
黛玉心里一酸,泪盈于睫,即便是徒翀自小坎坷,亲情淡薄,可是对太上皇和皇上还是有孺慕之情的。
黛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有些时候言语会显得很苍白。
徒翀平复了情绪,手覆在黛玉的小腹上,声音小心翼翼:‘咱们有孩子了了?’
“嗯。”黛玉手覆在徒翀的手背上,“和我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徒翀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呢喃道:“谢谢您,曦曦。”
太上皇和皇上的奠仪有条不紊的开始了,期间,皇后见着了黛玉,也知道了黛玉的身孕,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给黛玉赐下了寻常赏赐。
倒是吴贵妃送礼很是贴心,还有几身婴儿衣衫,黛玉有些惊讶,吴贵妃和黛玉解释着:“太子和太子妃恩爱,有孩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我就提前准备着。”
吴贵妃继续说道:“是松江三梭布做的,特意让人多揉搓了几遍,又暴晒了几日。”
她叹口气,神色有些低落:“这布还是皇上给的。”皇上内宠颇多,吴贵妃早就不承宠了,但是皇上还是敬她,即便吴贵妃为了二皇子的婚事恼恨上了,可是人走了,那些不好的事都随着而去了,留下的都是好的。
吴贵妃伤心起来,也没在黛玉这里多坐,便匆匆走了。
在京文武官要身着丧衣冠乌纱、腰系黑色犀角带,由西华门入宫到思善门外哭临。为首的是内阁首辅冯弼,皇上对他有知遇之恩,瞧着他已身体消瘦、头发花白。哭过丧之后,冯弼还要和礼部商议太上皇和皇上的谥号、庙号。
虽然皇上登基时间并不算太长,且也未有太大功绩,可是一则徒翀身为人子,二则冯弼是其心腹,所以商议下来的谥号都是上谥。
即便是丧仪期间,但仍有许多事需要徒翀裁度,他已经上朝听政许久,上手不算困难,只是黛玉瞧着他一日比一日瘦削,能千叮咛万嘱咐刘福禄看着徒翀按时用一日三餐用。
徒翀为了不打扰黛玉休息,都是歇在了勗勤宫,但是他每日都抽空瞧一瞧黛玉的身子如何,问一问黛玉衣食起居,好在黛玉一直很稳当。
皇后是领着后宫嫔妃、王妃公主等哭灵的。豫王妃年岁大了,第一日哭灵结束后就歇在了东宫里,可第二日就要回王府里了,黛玉苦留。
豫王妃却道:‘你在祖父和太上皇感情甚好,如今太上皇驾崩了,你祖父心里不好受,我在一边也好排解下。’因徒翀尚未登基,豫王妃还是用旧日的称呼。
豫王爷和太上皇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即便是晚年,太上皇也从未猜忌过豫王爷,豫王爷一身功勋也都是在太上皇支持下立的。所以,豫王爷极为伤心,豫王妃很是担忧豫王爷哀毁骨立。
之后便是出殡的日子了,太上皇的陵寝早已修建好,皇上的陵墓还在修建之中,故此先停灵景山,等日后修好了在移过去。
皇后与黛玉都要一同前往送殡,需在途朝夕哭奠临。诸王以下及百官、军民耆老、四品以上命妇,以序沿途设祭。帝陵位于孝慈县,往来得三日功夫。
封陵后当晚,歇在了孝慈县,次日返回了京城,其余之后的事情皆有礼部和司礼监,相交徒翀,黛玉要松快下来了。
黛玉仍旧住在东宫。
接着,就有朝臣上书劝进东宫登极。
冯弼和程维的折子是一同由司礼监送到了徒翀手里,冯弼从孝慈县回来后就病倒在家中,想不到在病重记挂着这件事,难为他事事周全缜密。
新帝继位,朝中诸臣自然是要向新帝表示忠心臣服。冯弼是首辅,自然是由他带头上折子,但是他未曾捎带别人,偏偏捎带了程维,程维是礼部尚书也说的过去。
徒翀心里明白,冯弼大概是要给程维铺路了,让程维入内阁。程维入内阁的事早先差不多快定下来了,可是因着别的缘由耽搁下来了,如今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冯弼不得不重新筹划一下。
徒翀自然是拒绝了,之后百官又上奏折,仍不允,后文武百官奉表劝进,三劝,才“勉强”从之。
黛玉私下和贾敏说道:“三劝而允还真是……”
“慎言,这是**皇帝定下劝进礼仪。”贾敏打断她的话,又问道:“新君名分一定,之后便是册封太后和皇后,还要迁宫,修缮宫室,还有许多事要忙呢,我真是担心你身体。”
“之后的事又不需要劳累我,而且这个孩子是个康健的,一直安安稳稳的。”黛玉柔柔笑道。
“坤宁宫那边可还安稳?”
“回来后便病了,不见人。”黛玉说道,一直到现在皇后也没有什么动作。
“薛宝钗呢?”贾敏又问道,薛姨妈一有时间就去邢夫人和王熙凤那里软磨硬泡,毕竟是自己姑母,王熙凤也有几分不忍心,向贾敏透露了几分。贾敏想着薛宝钗也没做过什么,放她出宫,也算是积福了。
“一直到现在在东宫老实待着,很少出来,坤宁宫也没找她回去。”黛玉回道,“母亲怎么提起她来了?”
“还不是凤丫头说了几句。”
“若是她是寻常宫人,我也就做主放出去了,可是毕竟是坤宁宫的人,至少也得问一问殿下。”黛玉和贾敏解释。
“哎,我自然是听你的,你看着安排就好,无需多操心。”贾敏说道,她自然是不愿意黛玉为此耗神。
不过许是黛玉做了母亲,想起薛姨妈的情形,有些心软,还是把薛宝钗的事记在心里了。
晚间的时候,徒翀过来黛玉这里,手里还拿着朝臣劝进的折子,“知道你好奇,拿来与你瞧一瞧。”
黛玉只不过是随口一提,到没想到徒翀还真拿过来了,黛玉接过来一看念道:“昔自圣帝明王之有天位也,必传之嫡长……”
黛玉合上折子笑道:“说来,不过是一说是嫡长子,二说是承天之意,三呢就是夸耀你的德行,旁的我不懂,这是这一笔字倒是很有风骨。”
徒翀说道:“这是张廷玴的字。”
“张家,是我先大舅母的娘家。”黛玉并不陌生。
“我打算让他入内阁。”徒翀话才说一半,黛玉就赶忙捂住他的嘴说道,“不许说了,后宫不得干政。”
徒翀好笑的把她的手拿下来,“你我之间何止于此。”
“我不乐意听这些。”黛玉嗔道。
徒翀见状也不再多说。
黛玉便想起了贾敏说的薛宝钗,问了徒翀一句。徒翀说道:“当年我就想送她出宫,只是皇后又将她要回去了。你要是想让她出宫,我和皇后说一声吧。”
黛玉点了点,听到了徒翀的称呼,摇了摇手里的折子,说道:“该改口了,你日后就是皇上了,母后便是太后了。”
徒翀轻笑:“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皇后。”
徒翀本以为是件小事,去了趟坤宁宫,可是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态度十分强硬,不仅不许,还要将薛宝钗要回身边。
太后心里愤恨,只是慢了一步,就被徒翀抢先了,先是坤宁宫被围,后是自己在宫里的钉子被一一拔出,接着就是自己宫里人除了近身伺候的其余的被换下,行动不得自由。这些都是徒翀做得,太后恨不得徒翀一出生就掐死他。
她情绪激愤,徒翀倒是没旁的感觉,太后输了却输不起,到现在还没看清形势。只是她的态度,倒是让徒翀觉得怀疑,太后并不是要拿薛宝钗泄愤,反而有几分害怕薛宝钗落在他手里。
徒翀面无表情说道:“皇后与薛氏相谈甚欢,朕让她在东宫陪一陪皇后,母后一向慈爱,如今皇后有身孕需要人陪伴,母后不会不许吧?若是母后觉得身边少人了,儿臣再从来些宫女太监。”
“哀家习惯她伺候了。”
“那就是母后身边人的不是了,可见是他们伺候不好,让母后才离不开薛氏,不如换一批好的来?”徒翀淡淡说道。
“你!竟敢威胁……”太后怒极。
徒翀起身,说道:“儿臣不敢,儿臣还有朝政要忙,不打扰母后休息了,母后还是养好身子,毕竟过几日便要册封太后了,母后总不希望因为身体缘故不出席册封礼。”
徒翀一出坤宁宫,就吩咐刘福禄,“去好好问一问薛宝钗,她怎么那么有本事让太后不舍的。”
刘福禄忙去了,徒翀这才往东宫而行,收敛了身上的寒意,才抬步进了黛玉的寝宫。
尚服和内务府的人正让黛玉试一试皇后衣饰,听着徒翀来了,黛玉忙道:“等等在进来,等我把衣服换下来。”
徒翀便真的停下脚步了,在外面等着。
尚服还是见着徒翀和黛玉之间的情形,竟然如此,心里对黛玉更加恭敬了。
黛玉换好衣服,从内室出来后就和徒翀解释:“我想给你留个惊喜,等日后大日子在看,现在看了就没意思了。”
许是因为贾敏常来东宫看她,许是徒翀对她百依百顺,许是因为两人有了孩子,黛玉似是比往日更加娇俏,仿佛未出嫁姑娘偶尔有几分娇蛮,与徒翀态度上也更加亲昵。
徒翀很是喜欢这样的黛玉,在他面前不遮掩情绪的黛玉。
“你从母后哪里回来么?”两人在临窗大坑上坐下后,黛玉给徒翀倒了杯茶问道,“先暖暖手。”随手把自己的手炉塞给了徒翀。
徒翀顺势摸了摸她的手,见她双手温热,才接过手炉,和黛玉说了太后的情形。
“怪不得她那么安分,原来是怕离开东宫回到坤宁宫。”黛玉道。
“待会就知道为什么了。”这个时候刘福禄已经在询问薛宝钗了。
薛宝钗在东宫待下的时候,心里就有逃过一劫的感觉,等之后,又是期盼祷告又是忐忑不安,待在东宫里,她很害怕,怕自己回到坤宁宫。
她原来每日都想着和东宫搭上线,可是太后看得紧,那日许是上天可怜她,太后竟然派她来了,后来竟然将她软禁在东宫,她心里很是欣喜。
如今更为欣喜的是,徒翀派了刘福禄来询问她。
薛宝钗说道:“是有缘故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只能当面向皇上禀告。”之后便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刘福禄无奈去回禀了徒翀,徒翀将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随意一放,说道:“不愿意说,就送她回去吧。”
刘福禄有些问难看向黛玉,黛玉思忖一下说道:“你和她说,皇上与我一同见她,若是她来,就带来,若不肯,在送回坤宁宫。”
刘福禄又看向徒翀,见徒翀微微点头,这才出去,这次薛宝钗过来了。
第158章
薛宝钗不是轻易认输的性子, 她提前见徒翀是抱有一份期望,可是徒翀不吃这一套。听到刘福禄传的话,她明白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对于徒翀而言, 她不过是路边的石子而言, 平时不屑一顾, 一旦惹到了他,只需随意踢一下, 便消失了。
薛宝钗静默无语跟在刘福禄后面进了黛玉的寝宫,这是她第二次踏入,殿内的人还是那些人,可是流露的出来的神情却已然不一样了,因为他们伺候的主子要成为这个王朝最为尊贵的女子了, 而曾经的那位,她伺候过的人那位却输了, 被困在坤宁宫。
云泥之别。
徒翀和黛玉正在讨论诗书,薛宝钗木然的跟着刘福禄行了礼,若说她之前还有一丝妄想,可是见着徒翀和黛玉之间的情态, 薛宝钗就死心了, 她自诩容貌、才情都不亚于黛玉,可是徒翀看向黛玉的目光是带着柔情和爱意的,或许之后会慢慢消失,可是现在正是情浓的时候, 她是插不进去的, 若是她年岁小,她还可以等, 可是她年岁一日日大了,等不起了。
“薛女史是有什么话要说么?”黛玉等了一会,见徒翀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开口问道。
徒翀见着薛宝钗进来,只是依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看书,未看一眼,对薛宝钗毫不感兴趣。
“是有要事,娘娘可否先让身边伺候的人在外面候着?”薛宝钗话音落下,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只听到徒翀哗啦哗啦翻书声。
黛玉看了一眼徒翀,很是无奈从徒翀手里抽出书,徒翀也不恼,任由她。
“除了刘福禄和竹光,其余的人都先下去吧。”黛玉吩咐道,又对着薛宝钗和声细语道:“现在可以说了么?”
“奴婢手里有太后娘娘卖爵鬻官的证据。”薛宝钗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听到这么说,黛玉倒是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去看徒翀。徒翀眼里的柔情已经瞬间消失的干干静静,只剩下冷意。
她只听到徒翀寒声问道:“什么证据?”他这么问,而不是质疑薛宝钗的话,是相信了太后确实这样做了。
“奴婢有本名册。”薛宝钗细说着,“薛家是做生意的,因先父过世早,家兄不争气,对外其他几家皇商虎视眈眈想要瓜分薛家份额,对内薛家族人不满家兄为族长,薛家为了自保就通过奴婢向太后娘娘投诚,希望太后娘娘能庇护,后来,薛家在太后娘娘授意下在京城里筹建了华仪阁,专门做富贵人家的首饰生意。这门生意账目上流水大、利润高,而且出入官员勋贵家中不惹人瞩目。太后娘娘就借华仪阁受贿行贿,例如本来是普通金钗,可卖给那些官员却是按照嵌宝石的价格,或是金钗卖出银钗的价格。”
“既然如此隐蔽,为何你手里会有名册?”
“太后娘娘对送入宫里的账册不放心,也不放心让别人看,只让奴婢看,奴婢便看出了端倪,再者是薛家筹备得华仪阁,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是太后娘娘的人,那些工匠们也有薛家的,只要多家留意,就知道出产了多少首饰,卖出了什么虚假的首饰,日积月累,也差不多知道帮太后娘娘联络做事的是那些人,也大概知道太后娘娘曾贿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