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陌看着她即觉得心暖,又感到酸涩。拉拉她的手“走吧。”
田二一脸天真,问“阿姐,你说仙门会收我们吗?”她感到忐忑。
胡小陌说“尽力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田二担忧“如果不收,我们怎么办呢?”
胡小陌豪气道:“不收也会有别的出路,两个大活人还能憋死?”
田二感到安心,用力点点头“嗯。”
胡小陌走一走,想起来,问“建神龛的大仙人是什么人?是仙门的人吗?”
田二摇头,可她也说不清,想了好久,说“有大仙人的时候还没仙门呢,村里头有老汉说古,说世上闹妖灾,地都坏了,人都没有饭吃,是大仙人下凡建了神龛。建好了神龛,人们才有饭吃,便有人为她建神仙祠。世人都朝拜她,她的弟子们建了仙门。”
“大仙人现在在哪里呢?”
“老汉说大仙人回天上去了。”
天上吗?胡小陌抬头看看。天空阴沉沉,远处有厚厚的乌云,不知道是要下雨了,还是要下雪了。“妖灾是怎么回事?”
“就那会儿,狗啊鸡啊什么的,都成精了。跟着大妖到处闹事。后来有一天,因为大妖作怪,天地裂开了,好多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地坏了,天气也坏了。”田二很难过:“在没闹妖灾的时候,可好了,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都能吃呢。”说到这个又兴奋起来“真的,到处都是可以吃的东西。你随便在哪里洒种子,种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的。一年还有四季。春天里,好几个人整天都暖洋洋的,秋天到处都结果子,想吃就可以摘。只有冬天才下雪。”
田二看着路边那些荒芜的土地,伤感得很“如果家里不是这样,阿爹也不会卖我的。”到底对于亲人,还有一些眷恋,可是很快她又道“他这样对我,我再也不把他当阿爹了。”
她顿一顿,说“我没有兄弟,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人。他们都对我不好,为了自己,想要我死。”
胡小陌想了想,劝她说道:“我生来就没有兄弟,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每次看到别人家热热闹闹可羡慕了。但是呢,虽然不会有人在我失意的时候来关心我,却也不会有人在我失意的时候还责骂我。所以,有父母兄弟,自然便有了父母兄弟带来的烦劳,没有父母兄弟的,自然便有没有父母兄弟的自在。我们要向好处看。坚强一些,仰着头向前走,不能总回头看,老想着自己没有的,对吧?”
田二怔一怔,却在想,家人有什么好,她到是想不出来,不过是给了她一条生命,可坏处到是好多好多。这样的家人,有什么值得怀念呢?就把以前家里人对她不好,当是偿还他生了自己的恩情吧。以后不说恨,也不须得记挂。
她点点头“阿姐说得对,我听阿姐的。”郑重其事地说“我以后再不会为这件事难过了!我应该高兴。”
胡小陌不过是信口开河灌出的一大壶鸡汤,却见田二把自己的话这样当真,感到心虚。毕竟她说的话,她自己都做不到,不说小时候常常偷偷地哭,羡慕别人羡慕得直蹬腿,长大了,也常常在静下来的时候,为这件事感伤。
可她面前的田二,这样说着,很快就真的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再不去想。一路兴奋地四处张望,一会儿跑到胡小陌前面,一会儿又落在后面。路边的荒地里虽然草林稀疏,长出来的东西也不能吃,但确实长着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见到什么都新奇。年少可真好呀。胡小陌的心情也好起来。
跟着她一道,去看路边的草木。有些东西,不止田二没见过,胡小陌也没见过。
要说与现代的植物有点像吧,可又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叶子或大一点,小一点,圆一点,尖一点。果子或颜色怪一点,叶脉乱一点。比如路边上有那种长得像太阳花的,不像现代的花,日出开花,日落凋零。这里的这种花,每一秒都在开花,每一秒都在凋零。而落在地下的花瓣则很快就消融在泥土中,重新成为养分。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胡小陌常识里世界该有的样子不同。她望着天空,有一片小雪点落在她脸上。
“快走吧。”田二的行李已经被她阿爹和弟弟拿走了,她没有御寒的衣物。
田二也知道要变天了,连忙跟着她的步子,却还是一蹦一跳的。好像现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家,并没有什么可惜,反而应该庆幸没有了枷锁。再也不用总挨打挨骂了。
但虽然两个人都尽力走快一点,但天空开始飘雪,天光也越来越暗的时候,地平线上也还没有城镇的影子。还好找到了路边荒原上一个孤零零矗立的小草棚。不知道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用的,里面有一张干草铺的床,但没有灶,并不像是曾有人常住的地方。
两个人拱到干草中,相互依偎,听着外头风雪呼啸,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胡小陌醒过来,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自己脸上。她猛地一提心,一下就从草堆里蹦了起来。定晴一看,原来是那只瘦骨嶙峋的狗。
它因为胡小陌的动作,摔出去,落在地上却一动也不动。胡小陌走过去踢了一脚,发现它已经死去多时,身躯都开始发硬了。想必是太冷,才和她们挤在一起取暖的。
田二被惊醒,迷迷糊糊坐起来,眼神有些愣愣的。看着胡小陌,眼神还有些迷,随后似乎有些清醒了,她移开眼线,转头看看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的样子。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沾的干草,抓住胡小陌的手,对她笑:“阿姐,我们走吧。”脸色很不好,眼神也有些散。
但胡小陌顾不上这些。两个人必须得赶路。
这次两个人走了大半天都没有停。田二一天没有吃东西,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忍耐力叫胡小陌惊讶。但不知道怎么了,她今天走路不稳,平地摔了好几次。最后摔了一下,竟然就直接昏了过去。
胡小陌愕然。难道是饿得?
路边上到是有兔子,田鼠什么的,但这种东西,也不能抓给田二吃。
胡小陌背着田二走了很远,好容易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个村子,才如释重负。她放下田二,走近村子,第一次看到了田二口中的神龛。
那东西并不像她想的那么大,而一种巴掌大的黑色小石头,上头也并没有任何神像什么的,只是石头而已,看上去没什么奇特,它们围着村子的边沿排开,延伸出去,把村子里的屋舍和田地圈在中间,每个石头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了,村民大概把神龛的距离移到最大了,但也从它们排列的弧度可以预见,整个圈子范围并不很大。
村子里的人,拿篱笆把这些石头夹起来,不使它们被移动或破坏。
她还离村子很远,立刻便有人发现了,不一会儿好多男人女人小孩,拿着棍棒菜刀跑出来。为首的对她们大声喝斥:“干什么!”
胡小陌停下来“我妹妹饿昏了,我想给她讨些吃喝。”
人群里有人不耐烦地赶她:“没有没有!”
为首的却好像相信她了,问“你们是哪里的?”
胡小陌说:“就是附近的。”
村民们起哄,觉得为首的不应该跟她说这些,应该把她赶走。
为首的不知道回头低声跟那些村民说了什么,他们立刻便不再吵闹了。然后他对胡小陌说“我们粮食也不多。给不了多少。但一口吃的还是有的。你来吧。”
胡小陌向他们走了几步,但看着他身后向两人虎视眈眈的人群,莫明感到一阵心寒。停下步子,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说“你们粮食也不多,那就算了。我们也快到家里。”转身就走。
为首的见她要走,大步就向她追过来想抓住她。
胡小陌撒腿就跑。这时候村民也追出来了,为首的对着村民们大叫“好好的怎么会有人蠢到向人乞食?谁会给不成!这肯定是上次过来的人想抢我们的神龛,叫这怪物假装乞食先来探路!我们若不把她杀了,叫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岂得安宁!”
胡小陌边跑边大声辩解“我真的是路人!”
别人怎么会肯听。还好这些人长年吃不饱体力也不怎么样。
但就是这样,她也被这些村民撵了好远。好容易才摆脱。
还以为这下完了,能去哪里找吃的呢?寻着路回去找田二的时候,却遇到正在赶路的几个壮汉,他们压着两车的东西,见胡小陌虽然奇怪,却也并不惧怕,还撕了一小块饼给她。一问,原来是要去附近市集拿杂粮换些日用的。
听了胡小陌遇到的事,他们哈哈大笑,说“那个村子好久前就想搬走了。毕竟离路太近了,容易遇事。可恶土要化成良田,起码也得用神龛围上一年。他们又没有多的神龛能分出去围地,便一直耽搁在那里。再加上年前却又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抢过一次。这下抢得狠了,丢了大半的神龛,地缩了一半也不止,饿死了好些人。他们见到你这样奇怪,自然会怕。不过,照他们这样下去,怕过不了明年吧。”
胡小陌回想起来,刚才看到那村子确实女人老人比较多。问“没官家管吗?”
“闹大了会管。杀一批能镇个几年。但村子里生娃总是一个接一个,不抢的话,地不够多,饭不够吃,没活路。少生几个吧,男丁少了,别的村子就要欺负你。搞得不好,一个村子的人都要死光。”
有个人听着免不得要插嘴“官家那么大的官田哪里来?还不是借个由头杀人抢来。轮到我们这,却不许抢了。那飞禽走兽,都是哪个强大,哪个就吃得饱,有甚不对。”语气十分不忿。
他们忙着赶路,很快就走了。
胡小陌得了吃的,回去找到了田二。她迷迷糊糊神智不是很清楚。可能是之前受了惊吓,又受了风寒才会病的?胡小陌虽然觉得她病得奇怪,但想想,她年纪小,小孩本来就容易病,却也合理。喂了东西给她吃,把她拖到避风的地方,过一会儿她又慢慢好起来了。果然就像她说的,她是个皮实人,瘦归瘦,身躯复原能力还是很好的。
但她走路却还是很不方便,比胡小陌还要不如。于是胡小陌索性背着她。
田二趴在胡小陌的身上,这个角度胡小陌并看不到田二的表情。只听到肩膀上的人问她“我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也不会有人惋惜难过,说不好还有人拍手称庆,跟你也无亲无故,你为什么要这样救我呢?”
胡小陌一脚一脚踩在泥泞中,是啊,自身难保的人,为什么还要去救别人?
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只是旁观者,一定会说,这个人也太傻了吧,自己泥菩萨过河呢,逞什么英雄。
可不行啊,眼睁睁地就发生在自己面前。在心里反问自己一千遍“你是不是傻B?”,最后还是成了现在这局面。
嘴上戏谑地说“大概是因为我脑子不好。”
她肩膀上的人没有吱声,只是把头往她残缺的脖子靠了靠。她身上没有温度,冰冷、散发着尸体的臭味,因为身躯太僵,步子也不太稳。但她背上的人,好像只是这样都受到了安慰。
一个从不被任何人在乎的存在,头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情。
第17章 野兽
接下去几天,两个人再没有好运气,一直都没有找到能吃的食物,也没有再遇到好心的路人。
胡小陌到是没什么,田二的情况却不太好。她昏沉沉地睡着,醒着的时候并不多,但呼吸有力,并不像是要饿死的样子。似乎真的是病了。
而那个声音却也再没有出现过。
胡小陌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还在自己身上,只是潜伏了下去,还是借着之前放他出去的机会,占据了大头的躯体获得了自由。
她有点担心,光凭着大苍的那位重月仙人,能不能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但想想,事情已经发生,现在的担心也与事无补,再说,那个声音说没有他不行,未必不是诈自己的,就索性豁达地抛在脑后了。
这一路去,照顾田二之余,她也时常在路边上捕抓野货来吃。那些田野村间的小动物,都生活在神龛之外很远的地方,因为对人没有用处,所以一直以来很少被人猎杀,只把其它的食肉兽当作天敌,以至于对突然出现的胡小陌,没有半点防备的心,很容易就被她抓到了不少。
她无法吃下去,只能把血涂在身上。但这样也竟然起到了效果。偶尔地,那团雾气又会出现,但仍然像上次一样,很快又变小恢复原样。
她想,如果自己能把这些微薄的灵,留在体内就好了。这样说不定门的情况就不会这样反复,那个世界的一切也可能随着灵的聚集,渐渐恢复原样,甚至说不定,还能重新与现代的世界重新合并在一起。这样也就能回家了。
当然,这只是乐观的想法,但还是让她渺茫的未来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就算重月真的治不好她,她只要能学到把灵力保留在体内的办法也好。起码也能回家呀。虽然这个活死人的样子是惊悚了一点,但——现代的科技应该……那个……会有办法的……吧?
再乐观一点,哪怕现代也都治不好,说不定还能享受国宝的待遇呢,对吧……
所以,只要能到大苍就行了。
一定要留 在大苍,一定要见到重月。
她这样给自己鼓劲。背着田二,哼哧哼哧迎着短暂的四季走在路上。
可这一路去,不止没有遇到城镇,连之前时不时出现的村落、与路上偶尔会出现的行人,都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出现了。
她目之所及的天地一片苍茫,除了荒原,什么也没有。一开始脚下的黄土泥巴大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回头看,看不到自己来的方向,一切足迹都被掩藏在不见边际的蒿草下,向前看,也没有去路,只有广袤的大地。
而野物却越来越多了。从一开始,兔子、田原鼠,到后来越来越大的动物。
第十天的傍晚大雪中,她看到远处有三两成群的狗或是狼?它们远远站着,遥望路上的人。远远地随着她走的方向移动。
眼看天色越暗,风雪越大,怕这些狗会突袭,她停下来,找了半天,也没有地方可以避,只有个中空的枯树可以躲一躲。
她窝在里面,搂着田二,面对唯一的洞口,以防狗狼突袭。有寒风从树缝里漏进来,吹在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知觉。但她怀里的田二是暖的。还是年轻人好啊,血气方刚的。胡小陌十分感慨,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又重新像人一样暖和起来。现在的她,能看到风、看到雪,却感觉不到,就好像与世界隔着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