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天——2月28
时间:2020-06-27 09:24:04

  原来,从山上向下看,一切都是这样清楚。
  她问中年人“那个农人死了吗?”
  “没有。这样的恶行,一死了之岂不是便宜他吗?”
  她回首看,说“下面死了很多人。”
  中年人冷淡地说:“求仙之道,是自己选的,一路去,自来是生死由命,不能怨人。”
 
 
第20章 大苍
  大苍山巍峨绵延。
  起初,胡小陌回头看,还能看到山下的情景,后来便只剩白雾。
  遥遥看去,一座座山头像是云海上的岛屿。认真看远处,还真的有船,在海上慢悠悠地行驶。胡小陌以为自己看错了,问“师兄,那是什么?”
  对方并没有纠正她的称呼,站住了脚,回头看了一眼,说“船。”
  真的是船。
  哪怕知道对方会给什么样的答案,胡小陌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它怎么能在云上呢?!”
  对方也并没有不耐烦:“术法深奥,只要修行到了,万事皆可行。”
  两个人走到半山腰时,已经是傍晚深秋时分。山上的树林,叶子随季节生长变化,一开始红如火焰,后来变黄变枯,被带着寒气的晚风一吹,便落了一地。等天上下起风时,满山的树枝光秃秃的,山与云一色,两个渺小的人行走在天地间,显得无比寂寥。
  胡小陌问“师兄,为什么仙尊们不用术法,将山上变得四季变得正……适宜些?”
  对方抬头看看天,风夹着雪,落在他身上,并不融化,很快就浅浅一层了。他站了一会儿,反问“如今万物生灵过得不适宜吗?你看这树木,朝生芽,夕落叶、山下生灵繁衍自在,有甚么不好?”
  胡小陌想到自己在这世界的见闻:“可人不好呀。”
  对方不解:“人有什么不好?”大概在他的认知中,四季从来都是这样的。
  胡小陌便也不再提这件事。
  两个人一直走到晚上,也没有到山顶。
  胡小陌问“师兄,没有坐骑或者一步百里的术法吗?”
  对方说“有啊。但修行不益,寻常弟子是很少浪费的。再说,像我这样的,用不得。”
  胡小陌觉得奇怪“我以为入了仙门,轻易便能点石成金。遨游天地呢。”
  对方不以为然:“仙尊们自然可以。但我听说非高阶弟子,若非性命攸关,是不许私用大术法的。”看来他的修为也不高。
  等两个走到山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春日的初阳照在人脸上,风却仍然是冰冷的。
  胡小陌前面的那位师兄却并没有修行者的样子,不止怕冷,还冷得直发抖。与寻常人也没什么差别。
  等到越过了一个大坡,两个人终于来到了山顶。视野中一下子便挤满了许多通天的木楼,这些楼在狭窄的山道两边依山而建,高耸入云,抬头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尽头,只看到从每层伸出密密麻麻的晾衣杆,上头挂着形形色色的衣裳、或需要晾晒的物品。站在小道上向前,随着山路蜿蜒曲折,眼看着要走到头,一转弯,却又柳暗花明。向楼底下看,布满了大大小小缝隙的楼下头,露出几根支架,楼脚下是空的,悬在山巅的鱼肠小道两边里,只靠下头木架子支撑着——那些长不见头的木架,一直深到云下去,也不知道架在什么地方。许多衣着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正从几步就有一个的门洞里进进出出,他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个个来去匆匆。有背东西的,有赶着家禽野兽的,挤挤攘攘。与世俗的的街市无异。木楼一楼是通的,但不供人行走,全是摆着卖东西的摊位。多数是粮食、皮毛、胰子,什么的日常用品。并不见有什么看上去像法器的东西。
  那些人从胡小陌身边挤过去,多余的一眼也不看,一丝丝好奇心也没有。
  两个人越顺着路走,越向内,也有穿着与这位师兄一样袍子的人,他们脏归脏,至少没有打补丁,看上去与这位师兄一样,生活得比较好一点,脸色比那些衣着褴褛的人要康健得多,也不是吃不饱的样子。有一些地方的楼年上去也更整洁些。
  胡小陌问“住在这些楼里的是什么人?”
  师兄淡漠“都是弟子。”然后停了下来。
  胡小陌抬头,才发现,鱼肠小道的尽头,是个大木门。
  说是大木门,也只是与木楼上那些刚刚好一人通过的小门相比大一点。目测不过两米高,不到一米宽。
  以前大概是朱红色,现在漆已经掉了,窄归窄却还是双开的,也不知道多少年头了,一对门环都生了锈,木头上都生了虫。
  师兄停下来,敲了敲门。里头有人问“谁?”
  师兄说“许十七送今年的新弟子来。”原来他叫许十七的。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许十七却不进去了,他让开路,示意胡小陌进去。
  胡小陌连忙对他礼一礼“谢谢师兄。”
  许十七说“去吧。”对她难道有了个笑脸。
  胡小陌进了门,却被眼前的景色震惊。
  她身后没有来路,只有悬崖,悬崖下便是云海,身前是几丈宽的广场,广场中间,矗立着一处金壁辉煌的大殿。
  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是有人随手把一处山峰削平,所建而成。
  展目四望,世界一片白,除了云,还是云,除了这座殿,好像旬世界上别无它物了。
  等在里面的白袍弟子却不高兴,皱眉“还要看多久?”
  “师兄我们在哪儿?”她简直要以为,自己已经不在这世界了。
  对方见她叫自己师兄,更不怎么愿意搭理她了,虽然还是回答,却言简意赅,只说了两个字“高处。”
  这里空气非常潮湿。又寒冷,不一会儿胡小陌就看到自己头发上结了霜。
  白袍弟子带着她往大殿走。上台阶时,停下来“把人放在这里?”
  胡小陌解释“她也是想拜入仙门的。”
  白袍摇头“她未经入门试,拜不成。不过一会儿仙尊要是心情好,你可以请仙尊为她施术治好病等来年再考。总归每年仙尊都救不少人,多她一个,想来也不会嫌麻烦。”
  胡小陌只好将田二放下来。怕她冷着,进殿前,把自己能脱的衣裳都脱给她盖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台阶尽头。
  白袍上去,站在小脚高的门槛前便止步,不再前行,向里头恭恭敬敬地礼道“尊上,今年新弟子来了。”
  里头有人问“今年只得一人吗?”
  白袍说:“是。”
  对方竟也不问是什么故事,只道“进来吧。”大概习以为常吧。
  白袍让开路,示意胡小陌进去。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捧好自己的头,一步,迈过了门槛。
  里头光线昏暗,似乎阳光照不进去,只靠着两侧半人高的鹤嘴灯照亮。借着这些光线,胡小陌只能隐隐看到,大殿上案几后坐着一个人。
  她不敢四处打量,垂头向前。一直走到案几前才停下来。
  那个人问“萤呢。”声音听着很年轻。
  胡小陌连忙把怀里那只萤虫拿出来,虽然很想用两只手递过去,但毕竟还有一只手要提着自己的头。只好一只手伸去。
  但手伸出去,并没有人接。她站了许多,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就好像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存在。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却正对上一双黑泠泠的眼睛。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长得好看,叫人移不开眼睛,却穿着不起眼的袍子,并没有过于隆重地打扮,与这金壁辉煌的大殿,简直格格不入。
  此时正看着她手里的那只萤虫。问她“萤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听语气并不是责备,更像是真想知道原因。
  “萤当日落在我手上就死了。”胡与忐忑:“尊上……是不是因为我得了怪病。这躯体不能用了。萤虫才会落到我手上就死的?”
  青年这时候才抬眸看她。看得非常仔细,从头到脚,一点点一寸寸。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叫胡与也有些不安。
  “我看不到你从哪里来。”
  胡小陌还记得那声音说绝不能让别人知道门的事,虽然并不十分信任对方,现在却鬼使神差地说“我家就在离黑市不远的一个村子。”
  青年问她“今年的黑市在哪里?”似乎是真的对世间的事并不甚清楚。
  胡小陌说:“今年在十八里台附近。”
  青年眯了眯眼睛,看着门外的云海,点点头“啊。那个地方。”对胡小陌说“我怎么看不到你的过去?”
  胡小陌试着道:“您是重月仙尊吗?”
  青年没有架子:“是我。”表情和气。
  胡小陌心里一喜,说道:“您看不到我的过去,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呢?村子里的神龛被抢了很多,我家里人都饿死了。我也饿死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醒了过来。”
  重月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大概也有些不解“你学过术法吗?”
  胡小陌摇头。
  “那你家里有人曾入道?”
  胡小陌还是摇头。
  重月问“身上可有不死的法器?”
  胡小陌还是摇头。下意识地没有提那个声音。
  重月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说“即不懂术法,又没有人相助,更没有法器,却在死后魂魄不散?”
  沉思良久,才叹:“天地浩淼,总有我不知道的事没见过的东西。”却也十分坦然。即不为自己不知道而感到羞耻,也不会觉得这样是在弟子面前丢了面子。
  胡小陌试探着说道:“尊上,我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自己的。您能救我吗?我想回到自己的身躯之中去。”
  重月意外地抬抬眉,招手,叫她走到自己跟前来。
  胡小陌心里一喜,走近站定,青年俯身过来,她明明已经闻不到味道,却莫明觉得,他身上是香的。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怕自己喘起气来,会更臭。
  重月伸手,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摸了一遍,才收回手,却也不嫌她脏,说“这就是你的身躯没有错。”
  胡小陌很失望。难道,那个声音说的话并不是诓她的吗?没有那个声音指点,重月也未必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也没有办法救她。
  重月问她:“你为什么说这身躯不是你的?”
  胡小陌嚅嚅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这身躯看着眼生。不像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烂得太厉害了。”只好算了。又问“如今这身躯越来越破烂。行动也渐渐不方便。尊上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吗?”
  重月不以为然,说:“化腐生肌的药有的是。但有骨头的部份,却没办法再长回去。不过等你以后有了修为,再铸骨身是不难的。”
  说着像是累了,挥挥衣袖。
  胡小陌连忙说:“尊上,我有个同路来的友人,她病了。”
  重月皱眉,却也并不推辞,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却只说“把她带走吧。”
  已经治好了吗?可他并没有出去看过呀。
  胡小陌茫然。
  这时候外面的白袍像是能看到里面的动静,知道话已经说完了,立刻进来,领着胡小陌下去。
  胡小陌见重月不再跟自己说话,也只好跟着出去。
  出去后胡小陌跑到台阶下一看,田二却还是睡着,不由得疑惑,没有好呀。
  但看着田二,突然心里一紧,发现田二与之前似乎不同了,虽然脸上颜色还是那样的萎靡,但似乎……似乎少了生气。她心跳得很快,连忙伸手去试试鼻息,又试试脉搏。一时呆住。
  白袍在一边,似乎是见她神色不好,说“她已经死了”问“她是你的亲人吗?”
  胡小陌回过神,摇头。
  “那是至友吗?”
  胡小陌摇摇头。两个人虽然认识,一起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却也没有到至友的程度。
  “那你何必这么伤心呢?”白袍站在台阶上俯视她。
  胡小陌也说不清,心里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失落与难过是为了什么。
  她站在大殿门口,抬头望向天空。这时候天气有所好转,云散去了不少。隐约能看到云海中隐隐重重,似乎有别的山峰,这就是仙门。可这些景像,田二是看不见了,她生来困苦,虽然努力挣扎过,企图改变自己命运,但最终也只是止步在此处。
  胡小陌想了很久,才回头看向白袍,说:“我呢,因为自己陷入过绝境,在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曾希望有人能帮一帮我,所以在遇到她的时候,不能不对她伸出援手。又因为自己不甘于命运,希望改变命运,所以希望她能成功。现在看到她的下场,难免悲切。我的这些悲切,一是因为她早夭,二……大概是兔死狐悲吧。”
  白袍见她看过来,飞快地垂首敛眸,口中问:“那你还要……修道吗?”
  胡小陌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挤出个笑容来,朗声道:“我岂能被吓住呢。自然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我一定要回……”差点脱口而出要回家,改口道:“一定要入道成仙!”顿了顿,低声骂“我才不服!”
  白袍看着她笨拙地把人背起来。目光瞬间柔和,但这点柔和立刻便消失,回复之前的冷淡“走吧。”
  胡小陌背着人,还想想问他,自己该拜哪个师父,学什么门派术法之类的,这些事重月总有交待的吧,可才转身迈出一步,竟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旧木门前。什么金殿,什么白袍都消失了。
  她一时愕然,回头看看鱼肠小道,又看看木门,简直要怀疑,自己刚才只不过站在门口做了一个梦,根本也哪里都没有去过。
  门边的许十七却习以为常,见她回来,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叫她“走吧。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胡小陌连忙追上他,问“师兄,仙尊没给我安排师父。也没有叫我学什么。听说上大苍有路费的,也没有给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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