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入关口时,见春不由自主地欠着身子,从前窗向敞开怀抱迎接他的上城区看去。
关口仿佛是一道隔绝线,线的那边,天空宽阔没有一丝阻碍,碧蓝的天穹上白云朵朵,看上去那么干净,道路也分外地整洁。
他一直向往着上城区的生活,可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迈过这条线。他的心砰砰地跳,竟下意识地去推了推带铁网的车门,当然是打不开。
看着路边衣衫干净整洁的行人,远处并不密集的居民楼,他暗暗地发誓,总有一天,这里会有自己的位置。那些漂亮的大楼里,有一个房子,将会是属于自己的。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他的脸上,却一点情绪的起伏都没有流漏出来。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车子终于停下来,是在一处车库,车子开进去,停下来,身后铁门缓缓关上后,征兵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打开车门,叫他下去。
在他下去后,车头方向那面墙上的铁门打开,有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从门后出来,叫见春过去。他在示意下拿着自己的资料袋走进门内。铁门轰地一下,在他身后关上了。
这声响并不大,却莫明叫他振奋起来。他知道,新的人生开始的。路的尽头,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成功。从现在开始,他所见所闻,哪怕再微小,都可能是机会。他全身的紧绷起来。
成年男人拿着他的资料,叫他跟着自己。
两个人大概是在一个大型建筑内部,走廊两边有很多的房间,不知道门后是什么场所。走一段,便会有十字口。
见春抬头看,到处都是监控。
成年人也并不怕他逃跑。自顾自在前面走着。就这样走了莫约五分钟,两个人进入了一个电梯,成年人熟练地用指纹启动,按下-B6。见春扭头打量四周,电梯四壁大概是公告栏一样的存在,贴满了各种信息。
他视线从屏幕上划过,突然目光被一张图片所吸引。
成年人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粗枝大叶,立刻就注意到他的异动,向他看过来“你见过这个东西?”
图片长年挂在公告栏上,据说命令是从上面下来的。图片下方的电话号码,经核实是科研所秘书室的号码。这件事实在叫人浮想联翩。
大家私底下议论,都说大概是因为这个东西对那位救世主来说,有着私人性质的非凡意义,才会大张旗鼓地长年贴遍全国的电梯公告屏,四处寻找。
“如果我知道这个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见春看向他问。
第51章 交锋
胡小陌爬上七十层,已经有点想吐。叉腰躬身站了很久。
下城B12区七十层有个大广场。孩子们在不远处跑来跑去地玩闹,虽然个个衣服上都补丁叠补丁,但起码很整洁,比底层乞丐要好得多。
因为这里位置高,抬头向上望时,能看到比较大片的天空——但是隔着罩子。
这是因为很多大工厂都开在下城。工厂的烟囱每天二十四小时排放黑烟,为了避免污染上城的空气,整个下城都被罩了起来。
能在这些工厂里上班的人,虽然也只是混个温饱,但总会有一些积蓄,所以能住得高一点,治安什么的,相比下面也要好一些。
胡小陌顺好气,才拿着东西顺着左手边的小路走。
路边有在公共水龙头洗菜的阿婆看到她,笑吟吟地叫“小陌,下去买东西了?”
“恩。姜婆婆好。”胡小陌笑着应声。
阿婆关切“那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下面乱着呢。”
胡小陌她怀里抱的是几罐奶粉。是帮着徐妈妈买的。
一个月前,她从慈堂出来,遇见到下层去买东西的徐妈妈。
那时候徐妈妈大着肚子,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就血流如注,是胡小陌把她硬扛到上层的诊所。后来虽然经过波折,但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没有大事。
徐妈妈转醒,便一定要胡小陌留下来。说既然是恩人,没有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小姑娘还去下头的道理。
虽然很意外,但胡小陌总算松了口气。起码自己暂时有个着落了,有时间慢慢做计划。
徐妈妈一家人住在七十层。和B12区的所以其它人一样,也是同一个工厂的工人。她丈夫三个月前去世了,家里四口人,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再加上小的。全凭她在工厂做事赚钱养活。
不过她因为生孩子请一天假,工厂那边已经不愿意,后来又说身体没有恢复,不能工作,工头便立刻说要辞退她。原是想叫女儿徐米米去工作顶几天,可徐米米年纪不到,那边不肯答应,儿子徐谷又更小,一时没有办法。胡小陌觉得自己既然留下来,也不能白吃别人的饭,便主动提出去替工。这一个月以来,日子到也平淡,虽然工厂环境很差倒班也累,但起码有地方睡觉,有饭吃。
平常胡小陌去上工,徐米米就在家照看徐妈妈、和弟弟妹妹。到今天,刚好一个月,领了六千多块钱。这些钱,在几十年前不算少,现在却不算什么。
徐妈妈一早便说,这个月的工钱,是她自己赚的,归她支配。
但胡小陌觉得,自己在徐家住,在徐家吃,不能拿钱自己留着。
可徐妈妈说自己被胡小陌救了一命,说好给吃给住,这是报恩,又不是想把她留下来做苦工的。不应当花她的血汗钱。毕竟工厂里做事,是伤身体的。再说家里开销,自己有法子,不用她管。
胡小陌也知道,这些话多少有点撑强的意味。毕竟她独自一个带着孩子在这里讨生活,性格软些也活不到这个时候。人固执也不奇怪。
所以她还是领了钱就把月销都算清楚了。刨开奶粉、柴米油盐菜、水电、房租,如果没有突发事件这个月还能剩个二三百块。不过徐妈妈生了孩子,又这么凶险,肯定得吃得好点,想必这个月是剩不下什么了。
胡小陌买了奶粉,就先去街上的办公室把房租、水电结了。回家前,在街角买了两块糖。她都看到徐米米好几次在这儿徘徊了,看着别人买糖吃,全程(﹃)着脸。
小卖部的阿姨看到胡小陌来,送她两颗花生,问她“怎么样了?大人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怕下个月就能上工。”胡小陌也不和她客气,把花生接下来。这里邻里间是不兴客气的,人家要生气,觉得你见外,不亲近。
阿姨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厂里要招人呢。你省一省,拿点烟酒去找工头嘛。先排上号。到时候家里两个人上工,日子也宽省些。”早把胡小陌看成徐家的人。
胡小陌也不辩驳,只应声“再看呢。”她自己其实打算,等徐妈妈好一些,就离开这里想办法去上城。
她还有事情要办。
阿姨晃然不知自己面前小姑娘的心里想着什么,只感叹“看米米瘦得,一年到头也吃不到油荤。哎,原小的这个,是不该要的。一儿一女已经圆满,还要什么。但是你徐妈妈咬牙从楼梯滚下去都没流得掉。就说怕是命里该有呢?也忍不得心再滚一次。这才留下来的。”
又说“要是早几十年,没搬到下城来就好了。当时说得政策好呀,什么免费入学,什么包分配工作,什么免费医疗。你说嘛,说得这么好,谁不愿意来?我们这样么,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想踏踏实实过。哪晓得,过几年那口号又变了。一年不如一年,说什么要备战,咱们得全民一心,渡难关。光要我们吃苦头。”
说得直叹气“要是不过来,我儿子现在该读高中了。这边学校都没有。其实说起来,反正这边工厂招人又不要学历的,到也不妨碍,认得几个常用字就行了,总归是会有事做,可我这心里吧,就是不得劲。”
胡小陌耐着性子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才转身回徐家去。
走到家门口的小巷子,也没有看到徐米米。平常她最喜欢在胡小陌快下班的时候,在这里等着胡小陌回家。如果回来得晚,她就会拿着手电筒,站在广场那边。因为巷子口那里的路灯坏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来修。她怕胡小陌看不见路摔跤。
胡小陌提醒她好几次不要夜里出来。虽然这一区治安好点,但全靠工人们自己组建的自卫队,又不专业,谁知道会不会有坏人从哪里钻出来?入了夜还呆在外面,太危险了,毕竟徐爸爸就是半夜被下层上来的人劫杀的,其实身上只带了五块钱,死得冤枉。
但徐米米不怎么听话,只是每次出来会把厨房的菜刀提出来防身而已。
小姑娘个子小,却提把大刀,真遇到什么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抡得得心应手,却性子执拗。既然这边说不听,胡小陌就去跟徐妈妈说,徐妈妈却意外地并没有阻止女儿,她说,我保护不了她一辈子,不能把她养成个懦弱的人。
不过私下买了糖,往邻里一家家送了好多,请大家关门关窗户都晚一些,能看到外面的小姑娘,多少有个照应。
但今天徐米米没在外面。
胡小陌远远的看过去,徐家大门到是开着,她走近些,隔壁邻居在路边的土灶上炒菜,跟她打招呼“徐家来客人啦,顶有钱的样子。”
胡小陌很意外,又想,大概不是徐爸爸家里人找来了?
徐妈妈说徐家顶有权势的。不过当年徐米米的爷爷跟同学谈恋爱,家里不同意,刚好那时候议会动员人民迁居新城,徐米米的爷爷就带着女朋友跑到这儿来了。谁知道,一来就走不掉了。徐爸爸出生后没多久,徐爷爷和徐奶奶就过世了,徐爸爸是吃着苦头长大的,后来遇到了徐妈妈,有了这个家。
胡小陌抱着买的东西,走到门口,就喊了一声“米米,徐妈妈,我回来了。”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听不出来是米米还是徐妈妈。
胡小陌不在意,总归没有别人,高声说“我买奶粉回来了。”可才走进去,身后门就被关上了,什么东西从身后带着风向她袭来,因为太近,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颈一凉。但也感觉不到痛,她还前走了几步,想扭头看看,却不行了,艰难地侧了侧身,只看到米米被绑在椅子上,堵住嘴,满脸都是眼泪,惊恐地盯着她,拼命地摇头,似乎是想叫她走。
她努力地向米米走了几步,可身体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站立也不能,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一下便压在了米米身上。连椅子带米米,两个人摔在地上,她很想保持清醒,可眼前模糊,一瞬间就整个世界就黑了,她以为自己是死了,可很快眼前又重新亮了起来。隐约看到不远处有大大的身影和小小的身影倒在一起。
大概徐家的人死的并不久,地上的血滩还在流淌。自己被谁压住了,动也动不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从缝隙看到屋子里好几个穿着皮靴的人走来走去。有人低声斥责“怎么给打死了?”
又说:“算了算了,那位要的是东西,东西找到了没有?”
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并无收获。
“不在家一定藏在工厂哪里。”有人低声说。
胡小陌突然明白,这些人是为了什么来的。
他们要找的是金章。
可这些人为什么会知道?她脑海中浮现的,是野狗子那张凶恶的脸。除了他,没人见过这个东西。
“真的死了?”有人质疑。
她屏住呼息。
但这些人却并没有来试探她的鼻息。而是把压在她身上的人扯开,隔了一会儿,这些人便离开了。
胡小陌心里很乱,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可一时却不能想明白,她用力挣扎,才能站起来,可她却不敢出去。站在原地,弄干净脚下的血渍,转身拿了厨房的菜刀,跑到卧室,躲藏在衣柜里。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才确定这些人并不是假装离开,而是真的走了。
她推开柜门看了看,屋里一片漆黑,外面不知道哪一家在听录音机,超着超欢快的歌。
确定没有人,她提着刀从衣柜里钻了出来。家里可真安静,空气中洋溢着血的味道。
她进门的时候就应该闻到的,可却没有注意这些。像一个傻子一样走进陷阱。
迈步走向客厅时,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也不敢看向地上。可哪怕没有看,也清楚地知道,哪里躺着谁。
她站在黑暗之中,想哭,可没有哭出来。只是茫然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便转身回到卧室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奇怪,她并不害怕,也不愤怒,手不抖,心不跳,只是觉得,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动手的除了汤子业不会有别人。
他早就该死。
胡小陌不紧不慢地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无声地收拾好之后,面无表情离开了徐家。才走到下楼的地方,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蓝制服们,这些人看样子应该是军区的人,一色的打扮,为首的那个应该是个军官。在他们后面,是下城治安队的人,见到这个点,路上还有小姑娘独身一个人走,未免觉得奇怪,停下来多看了她几眼。
胡小陌不动声色,步子不紧不慢,错身而过时,垂眸飞快地瞟了一眼蓝制服脚下的皮靴。这些皮靴与之前那些凶手穿的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她心跳得很快,但却神色如常,等他们走过去,她才加快了步子。
向下去的台阶被路两边窗户透出来的光照亮,碎石地被光线分成一格一格。
少女身上藏着刀,步子又稳又快,从光亮之中走到黑暗之中,如此往复,最终真的没入夜色,消失不见了。
第52章 哥哥
胡小陌到底层的时候,还正是半夜。她越走越觉得头很重,脚很轻,像踩在云上,眼睛都睁不大开,好像随时要就地倒下一样。挣扎着走下最后一阶楼梯,这一处的路灯坏了,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索着向前走了一段,也不知道踢到路边上席地而眠的什么人 。对方狠狠地骂了半天。她以这骂声为参照,反向走了好久,等终于拐了个弯,眼前才亮起来。正想找个地方先呆一夜。但身后似乎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每每她停下来回头去看,那声音也就停了。
她不动声色,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躯转身继续向前走,可没走一段,就无法支撑,头实在太痛了,无法站立突然地倒了下去,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仍在街上,而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跑开。大概是过来想做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又醒了,才受惊逃走。
她坐起来,这时候到不觉得头重了,好像又重新充满了力量,只是身体感觉很奇怪。
走了一段,发现身后仍然有那个声音之后,只做不知道的样子,在一条叉路,转向漆黑的小巷,遁进黑暗之中后,找了个对自己有利的地形,贴墙屏息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