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连当年在镇南王府,她也不过是每日天不亮起身去王妃的院子前行礼,然后就是嬷嬷来教导她规矩,等她回去,再用早膳。
柳安安寻思着时间还早,索性准备了一份爽口的虾粥,装了食盒。
卯时过半,柳安安让院子里的婆子指路,提着食盒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走到院子门口,她脚步一顿。
却是院门另一边,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女走来。
是闻萍儿。
有些日子不见,闻萍儿似乎更瘦弱了。
她自从回了闻家,一直都在病中,这会子见她苍白着脸,明明是早晨,她却没有半点朝气,垂着眸抿着唇,唇上毫无血色。
夏日的早晨虽有两分凉爽,但是闻萍儿却是裹着一条斗篷。
她如今是吹不得风。
闻萍儿也看见了柳安安。
半响,她垂下眼,屈膝。
“姐姐安。”
这却是抛去了第二层的身份,只和柳安安论闻家的身份了。
论起来,柳安安出生年月比闻萍儿大了半岁,闻萍儿是府中的养女,喊她一声姐姐的确没错。
只是柳安安不想答应。
果然遇上了她。
有些麻烦。
闻萍儿行了礼后,却是转身就走。
这一下,让柳安安倒是有些茫然。
“你……你不是来看祖母的吗?”
闻萍儿没有转过身来,背对着柳安安。
“祖母有姐姐在,不需要我的。”
“姐姐也别担心,我不会留下来和姐姐抢什么。”
“府里的人,心里都清楚,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该是你的,我纵使使出千般力气,也拿不到。”
“等等。”
柳安安见她要走,给郡青使了个眼色。
那条丝帕还装在绸袋中,柳安安拿了来,递向闻萍儿。
“我归家,按规矩准备的都有礼,你既然见了我,那我也该给你的有。”
闻萍儿转过身来,她满脸都是诧异。
“……还有我的?”
闻萍儿半响才走回两步,从柳安安手中接过绸袋,沉默了许久。
“多谢。”
闻萍儿的气色着实不好,她只这么站了会儿,额头就出了虚汗。
“今日一别,下次许是没有再见的机会了。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出口。”
柳安安不解。
“什么叫没有再见的机会……”想到闻萍儿如今这身子骨,柳安安心中一咯噔。
才十五的少女,若是真的……着实让人心中叹惋。
闻萍儿笑了笑。
“三天后,我就走啦。”
她语气也带了一点轻快:“祖母给我选的夫婿人很好。我当初任性跑了,还受了伤,生了病,他也不嫌我。说要带我回家乡去养病。”
柳安安没想到是这样的,倒是真心实意说道:“恭喜,你夫婿人很好。”
闻萍儿当初在京中闹成这样,她夫婿都没有半点说是要放弃她,哪怕闻萍儿回来时身受重伤,也还是让人回到娘家养病,等身子安稳些了,把人从京中接走,去没有流言蜚语的地方。
说实话,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很少。
祖母的确是用心给闻萍儿挑选的好人家。
这样秉性的人,哪怕闻萍儿身后没有闻家撑腰,想必也是能护住她的。
闻萍儿收敛了笑容,然后认认真真对着柳安安深深屈膝。
“当初是我任性逞能,又小气妒忌,做下了错事。之后又因为我怕死,被人利用来做你的饵,又害了你。”
“万分抱歉,是我做错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盼着你别把我放在心上。”
闻萍儿低语道:“我已经做错了,不会一错再错的。我不想变得被所有人都厌弃。”
柳安安沉默了一会儿。
“……祝你前程似锦。”
这是她能说出来最宽容的话了。
闻萍儿噗嗤笑出了声。
“前程似锦就不必了,我就盼着我多活两年,陪陪我夫婿。”
说罢,闻萍儿站直了身体,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
“安姐姐,此后一别,祝你一切安好。”
闻萍儿当真在三天后,由她夫婿接走。
柳安安也见到了那人,年轻的儿郎,眼神清澈,瞧着是个性情好的,闻萍儿站在他身侧,整个人气质都柔和了许多。
送走了闻萍儿,柳安安才想到,闻萍儿的夫婿也是个果断的人。
知道闻家的亲女儿回来了,当机立断就来接闻萍儿走。一方面是怕闻萍儿碍着眼,另一方面,何不是在保护闻萍儿。
柳安安想着想着,忽然发现,她想陛下了。
如果是陛下的话,是不是会这么护着她?会不会,更护着她?
柳安安想到这里,立即回到房间,修书一封,交给小宫女让送去宫中。
勤政殿,褚余手上的奏章才打开,大侍去到外殿没一会儿回来,弓腰呈上了一封信。
“陛下,美人……不,是闻姑娘,闻家姑娘送来了一封信。”
褚余饶有兴趣接过信,打开来。
信纸空空的,一点墨迹都没有,而信纸一打开,从里面掉下来一颗红豆。
褚余掌心托着这颗红豆,忽地笑了。
他家小姑娘,这是想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二更!
明天见吧!
第118章
闻君和胜仗而归, 柳安安回家, 这都是大喜事, 闻老夫人做主,直接开祠堂, 祭祖,让柳安安正式认祖归宗。
这可不是小事,这头闻家刚准备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闻家当年的小女儿找到了,让闻君和已经带回了家,马上就要祭祖认祖归宗。而这个小女儿,就是当初被人当成祸国妖妃的柳美人。
柳美人就是闻家的女儿, 这个事情说出来,谁都不敢信。
怎么可能就是这样的呢?一边是忠臣之家,良将之后, 一边是媚上祸国的妖妃, 这居然是一家子出来的?
尤其是那些曾经一边讨好柳美人, 一边贬低她小官庶女身份的人。
这里头, 甚至还有在闻家人面前说起柳美人不好的话的人。
一下子,弄得京城里不少权贵人家,都不好意思出门, 恨不得把脸遮盖起来。
外头人是怎么想的,闻家人没有多管。只是给相熟的人家去送了贴,告知这些人家, 自己家中小女儿回来了。而这些人家,也都准备了礼物送来。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柳安安换了一身白裙,鬓角簪了一朵小白花,素颜无妆。
她这幅打扮,却是闻老夫人专门来吩咐了。
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母,一别十六余载,初初归家,第一次祭祖,也要好好跪一跪父母,让父母知道,她回家了,了却一桩牵挂。
出门去,庭院中等候着她的闻君和也是同样一身白麻衣,兄妹俩一身孝,沉默跟在长辈的身后。
闻家的祠堂一开,那可是尘封了十多年的闻家旧事。
长明灯一点,祠堂内供奉着的牌位,清清楚楚。
从上到下,从闻家的高祖,一直到最近的闻元帅闻夫人,还有其余几位为国捐躯的闻家男丁女眷。
小小的祠堂内,是闻家世代为国奋战的见证。
闻老夫人点了香,让后辈们来,上香,跪下。
“三郎,三娘,你们的安儿回来了。”闻老夫人手扶着儿子媳妇的牌位,口中轻语,“这孩子长得很好,脾性好,是你们当初盼着的小乖儿。君和这么多年没有白费,他把妹妹找了回来,平安回来了。”
柳安安跪在蒲团上,眼睛盯着那前面供桌上的牌位。
祠堂内,是闻家所有的长辈,就像是一双双眼睛,透过那牌位在看她。
柳安安也在心中默默念着。
她回来了。
在闻君和坚持不懈的寻找下,在亲人之间天然的缘分下,阔别十六年,她还是回来了。
闻家祭祖,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柳安安的本名记在族谱上。
闻卿安。
这个多年来一直被尘封起来的名字,终于有了主人。
闻家大喜,摆开了足足三天的流水宴,不拘于任何宾客,只需要来者恭喜一声,闻家小女儿归家大喜,就可以。
这边的阵仗摆得太大了,所有想要和闻家攀上关系的,和柳美人攀上关系的,纷纷都登门而来,带着礼物前来祝贺。
大喜事,没有把人往外赶的,来者都是客,这也就成了闻家十多年来,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这些客人们随意招待了就是,可还有一户人家,不可以随意招待。
柳安安到底是从宫中出来。所有人只要不是傻的,都知道闻家女儿就是柳美人,天子妾。这到底是天子妾,没有随便出来和人相见的道理。
故此闻家招待宾客,柳安安也没有露面来见过人。
柳安安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估计轮不到她呢,却不想老夫人身边的跑腿丫鬟来急匆匆地,给她行了个礼。
“姑娘,老夫人有请。请姑娘前往正堂见客。”
见客?
柳安安多问了句:“客人和家里是什么关系?”
丫鬟一板一眼回答:“回禀姑娘,客人是姚家,姚太傅和姚太夫人,还有姚侍郎,姚家公子一家。奴婢伺候过的六七年中,两家并未有所往来。”
柳安安愣了愣。
姚家……
姚家?
她的外祖家?
姚太傅今日精神抖擞,穿着新做的衣衫,背着手站在堂中,欣赏着堂中挂着山水画。
姚老夫人身子骨不好,眼睛又看不见,可她又坐不住,起身走来走去,全程靠着自己孙儿搀扶着,不住地问:“安儿呢?我的安儿呢?”
闻老夫人见着多年不见的亲家这么模样,也是叹气。起身握着姚老夫人的手。
“老姐姐,你看不清,且坐着等吧。安儿等会儿就来。”
姚太傅也招了招手,让孙子扶着老夫人坐下。
“急什么,人在家里,又不会跑掉,冷静一点。”
姚老夫人可不给姚太傅面子,直接说道:“我着急?急得不是你?一宿没睡,天还没亮就让人做新衣服,生怕迟了穿不上,洗了衣裳就去厨房拿火烤,才干了一截,就穿上身,怕安儿不喜欢你?”
姚太傅脸皮一抖,急忙拦着:“嗐!说这些作何!我不过是,不过是要来拜访亲家,注重礼节罢了。”
“是啊,注重礼节,恨不得天天派个人趴在闻家墙头看,我的安儿是不是宫里的柳美人,急得嘴上都撩泡子了。”
姚太傅吭哧吭哧半天没回答。
半响,他才不情不愿道:“……老朽的外孙女,是什么人都无所谓。”
话是这么说,可姚太傅还记得,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心中的那种震惊。
从去岁起,他上了年纪鲜少去早朝,大多在府中养身体。入了春,闲来无事跟着拳师练练拳脚,吐气纳息,身体才强健一些。
虽是如此,到底姚太傅怕麻烦,没事儿就告假,一告就是病假。所有人都以为姚太傅年纪大身子骨不行了,不敢轻易来打扰。纵使外面因为闻家小女儿和柳美人之间的关系闹得满城风雨,姚家也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还是这一次闻家开祠堂了,姚侍郎才从别人那儿得到消息,再一打听,惊了,说与父亲听。
自家女儿丢了的孩子,从十几年前起就是姚家老夫妇俩的心病。尤其是闻老夫人,一面哭女儿,一面哭外孙女,一双眼睛都要哭瞎了。
如今得知孩子要找回来了,喜不自胜,老两口根本等不住,几乎是在立刻,就准备了要来闻家见人。
“姑娘来了!”
门口的婆子喊了一声,然后躬身笑着迎:“姑娘,快些进来。”
柳安安提裙跨过门槛,脚就停在那儿了。
正堂里,除了闻老夫人,二夫人,还有就是她见过的姚太傅,姚老夫人,姚侍郎和姚家公子。
姚太傅起初是背着手和姚老夫人说话的,听见门口的声音,转过身来。
“安儿?是我的安儿来了吗?”
姚老夫人颤巍巍地伸出手,努力睁着眼要看,眼前却是模糊一团,并看不清。
柳安安心中一酸,上前两步,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与姚老夫人握在一起。
“是安儿来了。”
她犹豫了下,却还没有主动称呼,而是抬眸看向闻老夫人。
“这是你的外祖母,安儿。”闻老夫人到底是柳安安的亲祖母,她是长辈,和姚家之间的关系,还是要她开了口来引导才好。
“这是你的外祖父,这是你舅舅,这是你表兄。”
柳安安这才顺着闻老夫人的话,依次喊着。
“外祖母,外祖父,舅舅,表兄。”
姚老夫人松开自己孙儿的手,搂着柳安安就是一顿哭。
“我苦命的孩子啊,我的安儿啊,外祖母好想你,好想你和你娘啊。”
“祖母,小心眼睛……”
姚公子叹了口气,自己见拦不住,转头说:“表妹,劝劝祖母别哭了,她眼睛不好,哭不得。”
柳安安颔首,安抚着姚老夫人。
“外祖母,我回来了,这也是喜事,莫要哭了,哭得我心里难受。”
姚老夫人连忙抹去眼泪,紧紧攥着柳安安的手:“好,外祖母不哭了,外祖母要留着这双眼睛,以后要看清我们安儿。”
“快来见见你外祖父,他啊,一心盼着你,盼了多年了。”
柳安安面对姚太傅,嘴唇动了动,半响,屈膝行礼:“外祖父。”
姚太傅看懂了柳安安那个眼神,他眼皮一抖,干咳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