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柳初语。柳初语在他怀中怔怔睁眼,终是放松自己,全身心依靠了上去。这一刻,没有系统,没有剧情。只有永远对她温柔的他,告诉她别怕,他在这里。
两人默默抱了许久,久到柳初语的心情渐渐平静,开始觉得羞赧,也重新有了精力思考忧虑。她轻轻推了推厉宁,而厉宁顺从松开了她。他牵着她的手行到桌边:“坐着吧,太医说你这次伤得不轻。”
柳初语抽了抽鼻子:“宁哥哥也让太医看看。”
她的声音有种哭过之后的绵软,听着是平日难得一见的柔弱。厉宁根本没法拒绝这样的柳初语。他令人去传石坚,见柳初语微讶,轻描淡写解释:“此番我受伤之事,不好传扬出去。”
原来厉宁还一直压着他受伤之事,打算替柳初语瞒住这刺杀之举。毕竟刺杀未来皇帝,有心人怎么都能找她麻烦。柳初语心中感动又难过,半响才讷讷说出一句:“可是流了这么多血,你该处理下的。”
厉宁垂眸:“你流血更多。”
厉宁又想起了柳初语昏迷时,满目触目惊心的暗红。柳初语敏锐觉察到了。她想告诉他她不想自杀的,可依旧说不出口,只能闷闷沉默。却听一个大嗓门响起:“来了来了,谁又受伤了?”
殿内沉闷气氛被打破。石坚扫视相对而坐的两人,咧嘴一笑:“哟,这是怎么了?先是厉公子哭,现下又是柳姑娘哭。你们这是约好了?”
柳初语便是一愣:厉宁……哭了?
怎么可能……厉宁实在不像会哭的人。可柳初语想起彻底昏迷前听见的那声压抑哽咽,却又有些不确定。她偷偷打量厉宁,便对上了厉宁的目光。他的眼眶看着并不红,神色也十分沉稳,实在不像是哭过了。见她打量,厉宁也没有什么羞恼之意,只是平静道:“不必听他胡说。”
石坚不乐意:“我怎么胡说了?我可都看见了!哎柳小姐,回宫时你昏迷着,厉宁抱着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啧啧,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啊!”
柳初语:“……”
好了,她现下相信石坚是胡说了。
石坚嘴上贫,医术却不含糊,不过片刻,便帮厉宁处理好了伤口,悠哉悠哉离开了。殿中又只剩厉宁和柳初语两人。厉宁忽然状似漫不经心问:“你现下是有些话说不出口吗?”
柳初语一个激灵!对啊,她不能说,但厉宁可以问啊!她只需要点头摇头!
可她很快发现,会被禁止的不止是她的声音。她想点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完全无法操控身体。柳初语一时以为自己失了知觉,脸色刷得白了!厉宁亦是一惊:“初语,你别急。”
他疾步行到她身旁,握住她双肩,轻声安抚,柳初语这才渐渐镇定下来。片刻后,她拿回了身体控制权,却还是惊惧。很显然,如果执着要泄漏“天机”,那除了被噤声,她还会被禁锢身体。柳初语不敢再胡乱尝试,颤声道:“宁哥哥,我……我还是先休息吧。”
厉宁竟是点了点头:“也好。”
他总算赦了殿外跪着的那些宫人贵女,让人进来为柳初语洗漱更衣。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人立在青琼殿院里。柳初语准备就寝时,厉宁又进殿,坐在她的床头。男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神色安宁。他指尖轻触柳初语额头上的白纱布,问:“初语能睡得着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柳初语自是睡不着。洗漱那阵她又反应过来,厉宁方才会问出那句话,就说明他已经觉察了不对。这让柳初语压力减轻了许多。虽说厉宁遭了这么大的罪,又得不到一个明白的说法,定是没法彻底释怀。但他有了怀疑,至少就不会再闷头往不好的方向思考。
柳初语已经决定,不管是什么东西在约束她,想让她一人憋死,都是不可能的!往后她会更谨慎,但一定会尽快想出办法,将那些天机透漏给厉宁!
柳初语道:“不知道,先躺一躺吧,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她觉得厉宁定是也累了,便劝道:“宁哥哥辛苦一天了,也早些休息好吗?”
因为无法给出个交代,柳初语态度格外乖巧。厉宁便笑了。他握住柳初语的手,轻声道:“宁哥哥看你睡着便走。”
柳初语:“……你看着我,我怎么睡得着啊。”
厉宁道:“我随便自说自话,你便当是听个哄睡故事,听着听着,不定便睡着了。”
柳初语犹豫片刻,还是依言闭了眼。倒不是她真打算听“哄睡故事”,而是她觉得厉宁这句“我随便自说自话”,似乎意有所指。厉宁开口了,声音低低沉沉,就好似真在哄孩子入睡:“其实一个月前,进城那日,我便觉得古怪。你哥哥说,你是看不惯我逼宫篡位,这才会自请跳下城墙。可若你真是自愿跳下,太子又怎会先你一步坠亡?若你不是自愿跳下,而是被推摔落,又怎能提前在裙中缝上铁丝?”
柳初语眼睫微颤,在心中大喊:“因为我重生了!”却又转瞬泄了气。厉宁便是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果然,厉宁继续道:“这事我怎么推测都有不对,本来当夜便想向你问个明白,却不料你失忆了。”他顿了顿:“现下想来,便是你没失忆,应是也没法回答我的问题。”
你猜对了……柳初语幽怨想。她闭着眼,看不到厉宁正一瞬不瞬盯着她。他是如此认真仔细,几乎是谨慎注视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或是身体变化:“这之后不久,在青琼殿殿外,我又听见你骂我是婢女之子,篡位之人。你很快改了口,只说是被逼迫的。当时我便觉得不对,毕竟12岁的你也是个烈性子,哪能这么被人欺负?我只当你是看那些贵女不顺眼,想让我帮忙处理了她们。”
他的声音忽然染上了笑意:“可这也不对啊。我们初语向来不屑那些弯弯绕绕,不开心了都是直接骂回去,怎么也不会积着攒着,再背后给人使这种焉坏。”
……我就当你是夸我吧。柳初语还是闭着眼,脸色却微微泛了红。厉宁看得真切,只觉被那抹淡粉色烫了下,克制着摩挲了几下柳初语的手:“然后便碰到了那只古怪的黑猫。你只管强调那是你的猫,可所有人都知道你没养过猫。但你待它真的太上心了,”厉宁微微勾起嘴角:“上心得我都嫉妒了。那小畜生也对你特别不同,真就像是养熟了的宠物,还是特有灵性的那种。”
什、什么?嫉妒木耳?堂堂燕王殿下,竟然曾和一只猫争风吃醋?柳初语不可抑制也弯了眉眼,却又脸皮更烧。厉宁又道:“再说那次你一人偷偷出宫。我见到你时,你只说是为了给我个惊喜,这才偷偷出宫。可是太古怪了。初语这么懂事又体贴,就算要偷偷给我惊喜,也只会瞒着我要去哪,不会瞒着我要出宫。”男人声音轻柔缱绻:“她心疼宁哥哥,怕宁哥哥担心呢。”
柳初语:“……”
说得很对但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有一说一吗!柳初语本来还挺自在躺着,现下身体却有些僵了。她感觉手都要被厉宁摸熟了,用力抽手,又将被子拖上了些,把脖子都遮得一丝不漏。厉宁轻笑出声,忽然道:“睁眼。”
??柳初语眼睫颤动一时激烈,担心睁开眼,就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她还是小心翼翼撑开了些许眼皮,便见到了暖黄烛光里,厉宁更暖的笑容。男人倾身,压在柳初语床头,凑近与她低语:“至于今日祭天台上,说什么‘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更是笑话。那人除了年纪比我大,妻妾儿女比我多,还有哪里比我强?他有我好看吗?他有我聪明吗?他有我喜欢你吗?他有我对你好吗?”
柳初语脸刷得红透了!她满脑子都是“啊啊啊他说出来了他就这么说出来了”!却听厉宁慢吞吞补了句:“啊,不对。他儿女肯定也比不过我。他就一子一女,我们这般年轻,肯定会后来者居上的。”
——!!你后来者居上就行干吗扯“我们”啊!
厉宁又凑近了些:“还有什么‘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怎么可能呢?我家初语这般纯情,这般骄傲,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了,哪能作假?”他低头看柳初语,指尖落在她的面颊,喃喃道:“看这里,就写着,我,也,喜,欢,宁,哥,哥。”
那指尖伴着一字一句,顺着左脸爬上额头,又落在右边脸颊处。柳初语感觉自己心跳乱得都疯了!她猛然扯起被子,一股脑蒙住了自己的头!
世界暗了下来。柳初语躲在被窝封闭狭小的空间,整个人都被激得微微颤抖。厉宁低低的笑声从外面传来,轻轻的,愉悦的,带着满足之意。他没笑太久,便缓声哄道:“别闷着了。出来吧,初语。”
柳初语睁着眼,一动不敢动。厉宁没再催。柳初语慢慢缓过了些,的确觉得闷气。她听见厉宁没了动静,十分疑惑,从被子中探出了头。
厉宁依旧撑在床头,如玉精致的面庞正对着她。男人一向黑沉的眼中,那温柔宠溺便如天网,丝丝缕缕将柳初语纠缠。柳初语陷入其中,只觉头脑更眩晕了。她半响方讷讷道出了句:“我不要听你说话了。我还以为,宁哥哥是要和我分析问题。”
厉宁低低回话:“我是在分析啊。”
柳初语埋怨:“你骗人,你怎么分析了。”她细声细气道:“你就是逗我呢。”
厉宁却道:“我在分析,你的反应。”他又抓住了柳初语留在被子外的手:“那些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男人将柳初语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重要的,我已经看到了。”
柳初语心又是一颤。是了……她对他的情绪,这不是天机。那力量能噤她的声,能封她的动作,却遮不住她的眼,藏不住她脸颊的红晕,更瞒不住她的心意。厉宁其实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他就可以不问缘由纵容她,不计后果原谅她。而现下,他看到他想看到的了。
两人对视,谁也没再说话。沉默持续许久,厉宁轻缓侧头,在柳初语掌心落下了虔诚一吻。柳初语颤着手,没有挣开。厉宁缓缓离开些许:“初语,”方才的缠绵爱意隐去,男人的神色间有种压抑的冷静:“我是不是,不能娶你?”
热度迅速褪去,柳初语怔住,而后心头泛起一阵难过。是了……便是他俩两情相悦又如何,如果系统所言不假,那他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厉宁将柳初语的神色看得真切,克制垂了眸。虽然方才他所提问题大多没有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今日柳初语所为并非出自本心。而她会被迫做出此等举动,似乎与他太过紧逼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差点死了,只是因为他急切向她表白心意?难道,往后为了她的安危,他还不能与她太亲近?
厉宁心中生出一种沉重的痛苦,以及想让这个世界万劫不复的阴戾。可柳初语反握住了他的手。她看向他的目光有藏不住的迷茫,但更多却是坦诚与不屈:“我不知道。宁哥哥,这个问题,我现下没法回答你。但如果你愿意,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真相。”
仿佛无边黑暗中照入了一束光,心底的阴霾被驱散,厉宁放松了僵直到紧绷的身体。太好了……她没有因此畏惧退缩,这便够了。就算两人之间隔着千难万阻,那又如何?她只需向他迈出一步……那剩下的山高路远,他都会一往无前为她走完。
厉宁也握紧了柳初语的手,露出了一个笑:“我愿意。宁哥哥等你。”
考虑到柳初语到底受了伤,厉宁稍后便离开了。晋楚在青琼殿外等候许久,见厉宁出来,连忙上前:“殿下。”他跟在厉宁身后,将今日祭天大典的情况告知:“殿下离开后,百官慌乱。微臣自作主张,请五皇子代替殿下,完成了祭天大典。”
五皇子年方十二,是先皇四位皇子中最年幼的一位,没甚势力。厉宁入皇城后,他一直安分守己,让他顶替,既名正言顺,又不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厉宁淡淡道:“你做得很好。”
晋楚舒一口气,声音更低:“大典结束后,几位朝臣追问印光大师缘尾,印光大师说……是柳小姐意图刺杀燕王殿下。”
厉宁脚步顿住,脸色瞬间阴鸷。晋楚急忙道:“我以妖言惑众之名,将他关入了天牢。”
厉宁这才神色稍缓。他厌恶道:“没真本事便罢,脑子还蠢。”思索片刻又道:“便将他关着吧。你去拟旨,印光大师遭邪祟入侵,募天下能人除之。不论教派身份,成事者,封国师。”
晋楚心领神会,躬身应是。大昭国此前未曾封过国师,厉宁拿出此等诱惑,自然不是为了对付印光大师。只因他思来想去,觉得虽然匪夷所思,但柳初语行为不受控,很像是被邪祟附身或是被下了蛊。可附身下蛊都只存在于奇谈怪闻中,印光大师号称佛法高深,在当场却毫无所察,厉宁更是无从下手。是以,便想以印光大师为引,以国师一职为饵,招募天下能驱邪除蛊的能人异士。他又问:“之前初语怪病,到了多少医师?”
晋楚道:“殿下重赏,断续来了几百人。可石坚一一看过后,说只得十来人有真本事。”
厉宁便道:“且先好好招待,等初语状态稳定些,再让他们问诊。”
却说,柳初语休息一夜,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次日清晨她便早早起来,执笔研磨,试图将无法言说的“天机”写成书信,交与厉宁。这次她的身体没再被限制,那些内容都顺从心意,逐字逐句落于纸上。可怪事再次发生了。她眼睁睁看着宣纸上的墨迹迅速变淡,最后,竟是又恢复了一片空白。
柳初语暗叹口气。很显然,天机不是这么容易泄漏的。但相对说话被噤声,做动作身体失去知觉,能写字已经是最可控的状态了。柳初语琢磨片刻,决定将自己想表达的内容藏得更隐晦些,写成一本话本小说给厉宁。厉宁那么聪明,一定能透过字面故事,理解她的真正含义。
主意已定,柳初语就去找厉宁辞行。她想暂时离开厉宁,主要是怕两人若是时时刻刻呆在一起,真会如系统所言“崩坏剧情”。自己再被附身不要紧,厉宁再被捅一刀却不行。且她如果还和厉宁待在一起,系统太容易找到机会发布任务。应付任务太浪费时间,柳初语想集中精力,尽快将话本小说写完。加之现下两人还没有彻底把误会解开,若是系统发布任务时超水平发挥,她无法挽救,厉宁会更受伤,这才想出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