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Doings
时间:2020-06-30 09:35:35

  有时候她的眼神可以让他确定,她爱着他。可有时候她的眼神却让他明白,她只是需要他。
  他隔雾看花,心火燎原。
  “小意,其实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
  舒意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刚要开口,他却笑了,“还是别告诉我了,我想等她回来,让她亲口告诉我答案。”
  黄昏后喧嚣褪去,日暮西斜,周梦安背靠阑干坐着,双腿垂在石阶上不断晃动,他长相秀气,眼神干净。
  他仰慕上一辈子的自己,同时爱着上一辈子爱过的女人,独自一人从北京来到西江,漫无目的地找寻她两年。如果不是在千秋园停下,他还要找她多久?
  不知道为什么,舒意忽而想起骆杳杳,算算时间,她也来西江一年多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她的方向。
  说话间法会终于结束了,明坛和禅师一起送完香客,招呼舒意去后院的禅房说话。周梦安没有随同,还是坐在院子里看着鸡蛋花树。
  慢慢地,他透过树相,从里面看到一个男子的轮廓。那名男子也被笼罩在迷雾中,伴着湖水荡漾,树影婆娑,他的身影揉进一个女子的眼眸里。
  那个眼神如此熟悉。
  禅师得知舒意想要调查当年父母车祸的真相,良久没有说话。静室里檀香袅袅,一时只剩下她和明坛耳语的低声。
  直到她准备离开,禅师才睁开眼,念了句阿弥陀佛,从橱柜里翻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舒意讶然:“是我母亲的吗?怎、怎么会在禅师您这里?”
  她以为之前那包行囊就已经是李榕桉全部的东西了,翻来覆去找过好几遍,只找到一张嘎色的名片。
  舒意道:“禅师您怎么……”
  为什么要把李榕桉的笔记本偷藏起来?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交给她?
  禅师古井无波的眼眸掀起一丝微澜:“阿九,莫要穷追,放下自在。你母亲在天有灵,也不想你置身险境。”
  舒意还要再问,明坛冲她摇摇头,两人出了静室,一路往前院走。穿过一个月洞门时,明坛停下脚步。
  “阿九,你别怪我师父,他应当是想保护你。“
  “我明白的。”
  明坛点点头,似要说什么,抬眼瞅了瞅她的面容,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忧愁。
  “怎么了?”舒意摸了下她的手臂。
  “没事,可能坐太久了,脑子有点乱。阿九,你好不容易才幸福起来,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万法皆空,苦苦追索的答案,临到头来或许只是一场空。”
  舒意抿着唇,看向远处的周梦安。
  如果只是一场空,他该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舒意抱紧李榕桉的笔记本,“明坛,我不比你,没有你的豁达心境,我只知道这颗仇恨的种子在我心里生长了很多年,已经跟毒瘤一样大,占据着我心房的命脉,如果不能拔除它,早晚有一天我会死。”
  “可如果会伤害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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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冰凉的吻落在脸上, 舒意从半睡半醒间睁开眼睛,看清伏在上方的阴影,抬手抱住男人的脖子。
  吻顺势落下来, 她的手逐渐插入男人坚硬的黑发中, 身体往上抬, 冰凉的触觉一路沿着脖颈蔓延至胸口。
  房内气温升高, 好一会儿男人才喘着气停下来,埋在她胸前久久没有动作。
  舒意瞥清墙上的挂钟,已经两点了。
  “怎么还没睡?”
  “都处理好了吗?”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发问,彼此相视一笑。祝秋宴翻过沙发, 从后面抱住她。
  舒意问:“为什么突然让我住到酒店这边来?”
  她今天收拾了落在长明寺的行李, 回到千秋园, 刘阳直接把她接到了酒店。这间应该也是他常住的套房,衣柜里还有他的衣物。
  只是千秋园那么多间屋子, 好端端的为什么搬过来?她问刘阳,刘阳也含糊不清。
  祝秋宴不想让她看到园子里的异火, 捏捏眉心, 窝在她耳边拨她鬓角的绒发:“千秋园年久失修, 我打算翻新一下。”
  “真的?”
  她还是不信, 是这个原因的话, 刘阳何必隐瞒?
  见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祝秋宴微有点头疼,女孩子太聪明就是不好,难骗。
  他靠近她耳边, 小声说:“你原来住的院子离千秋园有点远,快靠近后院了,我想把仰山堂旁边的洑水阁收拾出来,和三草斋打通,以后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他气息有点凌乱,话说得也半隐半露,闹得她整个人脸颊热起来。
  “原本打算给你一个惊喜,谁让你非要刨根问底?”
  舒意推了他一把:“好好坐着。”然后不说话了,手指勾了下发烫的耳垂,脖子也跟着痒痒的。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理了理,才舒服一点。
  祝秋宴看着她的动作,再多的疲惫也消失一空。
  “在看什么?”他又靠过来。
  可能刚才亲热的时候碰到了遥控器,幕墙上电影再次开始播放。舒意已经看过一遍,本想等他回来就去睡觉,可看他放松的样子又不忍心,就陪着他看了一会儿。
  “三哥的身后事处理地怎么样了?”
  “一团乱,徒弟们都闹着分家。”
  “三哥才刚走,他们就这样吗?”
  祝秋宴的手臂揽着她的肩膀,手掌无意识摩挲她的肩头。
  “三哥没有孩子,人也老实,手艺传给了徒弟,徒弟一个个离开,现在留在他作坊的年纪都太小了,有的甚至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可一听说三哥给作坊留下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就纷纷抢着要继承。”
  她洗过了澡,只穿一件丝质的睡衣,隔着一层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
  “三哥没有属意的徒弟吗?”
  祝秋宴摇摇头。
  “那你怎么打算?”
  “不着急,先让三哥入土为安。年轻孩子精力充沛,又嚣张又难缠,吵了一天耳朵都快炸了,离开的时候居然还抢着要在三哥灵前表忠心,给谁看?”
  他微微笑了一声,有点不屑,有点轻狂,还有点位高者睥睨的滋味。
  舒意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可以摆平,心下一松,说:“那你别太辛苦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嗯。”他如是答应着,手却挑开了她的睡衣。
  “三哥什么时候下葬?”
  “后天。”
  也就是6号。
  深秋过后,快要入冬,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她看了眼衣柜的方向,思绪有点空了:“那我到时候陪你一块去。”
  “好。”祝秋宴扯开她睡衣的系绳。
  电影画面里出现一棵宛如核炸弹爆炸后蘑菇云形状的生命树。
  舒意被祝秋宴推倒在沙发上后,余光中瞥见生命树的轮廓,蓬勃,喧嚣。
  轮回,重演。
  “And never have i felt so deeply at one and the same time so detached from myself and so present in the world.”
  我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我的灵魂与我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依赖于这个世界。
  她攀着他的肩头,喉咙沙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脖子上有胎记的人?”
  祝秋宴一手解衬衫纽扣,一手拨开她合拢的膝盖,声线紧涩:“什么?”
  “胎记,有鸡蛋大小。”
  “嗯?”
  他毫无预兆地进来了,和他的体温一样,他全部的器官都带着一种专注的凉意,哪怕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也无法让人忽略这一点。
  那一丝凉意让她浑身发软,她抱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没事。”
  祝秋宴往前一送,她声音几乎破碎。过了不知多久,电影接近尾声。祝秋宴回想开始时那一段谈话,问道:“胎记是怎么回事?”
  舒意伏在他的肩头,以为他根本没在意,没想到一直记着。她想了想,刚要开口,却听到细微的鼾声。
  她仰头一看,半分钟前还在兴风作浪的家伙已经睡着了。这种情况下能转眼就睡,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疲惫了。
  片尾曲响起,交错的光影照映着他的脸,睫毛很长,睡着之后姿态软和,一层用以伪饰的皮囊褪下,暴露出真实的伤痕。
  舒意忽然想起一句话:一切透彻的哲学解说都改变不了任何一个确凿的灾难事实。佛教教人看透生老病死之苦,但并不能消除生老病死本身,苦仍然是苦,无论怎么看透,身受时还是得忍。
  她起身,走到卫生间打湿热毛巾,蹲在沙发旁给他擦脸。
  电影字幕终结,又再度回放,黑暗之后瞬间亮起的光线打在女孩纤细的背上,尔后光线回拢,在幕墙上逐渐敲下两个字——《超脱》。
  舒意好像又看到那棵树。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祝秋宴已经不在了,她在餐厅遇见周梦安,周梦安说看到他一早就离开了,末了左右看看,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泰国来的那个人,对,就是韩良,我早上去花园跑步的时候,看到他跟刘阳吵了起来,好像说是那边不肯松口。刘阳很生气,揍了韩良一顿。”
  舒意停住动作:“真动手了?”
  周梦安点点头:“不过韩良回击了,他好像练过拳击,刘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呢?”
  “我不敢多看,怕被发现,但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手了,刘阳应该就是一时被气到,没想真动手,韩良也让着他。”
  两家子走到如今的局面,说到底还是嘎色欺人太甚,以为捏住千秋园的把柄,祝秋宴和刘阳肯定不敢把事情闹大,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他们。
  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千秋园还是刘阳全部的心血,怎么可能轻易妥协?
  舒意想起昨天的事,从包里翻出李榕桉的日记本。周梦安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一边喝牛奶一边问:“有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舒意翻到一页,李榕桉在上面写到:
  今天阿原跟二弟吵了一架,阿九那丫头躲在外面偷听被逮了个正着,阿原教训了她好一顿,她哭着喊着来找我评理,我哄了她好一会儿她才睡着。
  阿原跟二弟一向和睦,他性子宽和,不爱跟兄弟们计较生意上的得失,多一点少一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这次居然吵这么凶,我放心不下问阿原始末,阿原说二弟沾上了烟草。
  二弟言之凿凿,同他搭线的是泰国正儿八经做烟.草生意的商人,盛名在外,还是泰国皇室的宗亲,人脉背景强大,如果能跟他合作,对我们的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阿原却一口咬定,对方是个毒.枭,已经接触他好几次。每每都被他拒绝,才会找到二弟的头上。
  二弟不肯相信,以为阿原忌惮他,不肯放手让他去闯荡,兄弟俩提及这些年,罅隙已生,原来二弟早就对他不满。
  阿原很伤心,他一向重情,待兄弟甚至比待我和阿九还要好,凡是得了什么好处,总是先想着兄弟。每每在外面闯荡的时候,还怕二弟留在西江不开心,总要淘些他喜欢的古董送给他,好处也总多分他一成。
  可即便如此,兄弟俩还是离心了。
  我劝阿原放宽心怀,人世间聚散离合,强求不来,只要他问心无愧就好。阿原听了我的话,久久才得以入睡。
  临睡前他同我说,毒.品太害人了,如果二弟非要一意孤行,他会跟他分道而走。
  -
  之后一页,李榕桉写到:二弟听了阿原的话,没再提起烟草生意……
  舒意再往后翻,就没有了。
  通过李榕桉的日记可以看出来,她事先没有接触过嘎色,甚至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什么商人。
  如果照她所说,二叔之后放弃了烟草生意,他们应该不会再跟嘎色往来,那这张名片是怎么回事?
  以时间推算,名片应该出现在这两页内容之后。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李榕桉没有再写了?
  她想了很久,那段时间应该就是她最后一次随李榕桉去长明寺禅修,他们在寺院里住了好些天。之后回到家不久,他们就出事了。
  周梦安听完她的分析,蓦然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怀疑嘎色和你父母的死有关吧?”
  “你不觉得这张名片来得很蹊跷吗?关键是日记也在这段时间停止了,我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越想越不对劲,拿起包,把日记本随便往里面一塞,就朝外走去。周梦安忙塞了口面包,追上前去:“你去哪儿?”
  舒意头也不回道:“我去找韩良。”
  “你别冲动,要不要跟祝秋宴说一声?或者,至少跟刘阳打个招呼,他们或许知道一些什么。”
  舒意脚步顿了顿。
  脑海里再次闪过电影开头那一棵蘑菇云形状的生命树,在某一个角度、时空,以及相形,居然跟生命里另外一棵树完美融合到一起。
  她掂着包,摸到里面软皮的日记本,说道:“不用了。”
 
 
第70章 
  韩良是梵音物语在西江的最高代表, 可以在千秋园随意走动,包括不对外开放的谢府宅邸。舒意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下马石旁, 仰头看着门屏。
  上一次来的时候匾额虽没有题字, 但至少还有匾额, 这一次干脆连匾额都卸了, 门屏上用以悬挂的钉钩倒弯着,已经氧化铁锈。
  韩良不禁发问:这座无名宅邸,究竟有没有在历史中存在过?它究竟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舒意不知他心中想法,在旁轻咳了一声, 韩良被拉回思绪, 转头打量她一眼, 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微微颔首, 客气地问候道:“你好,是我挡着你的路了吗?”
  “不是不是, 我有点事想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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