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Doings
时间:2020-06-30 09:35:35

  他等了太久太久,一年两年,二十年……他受够了!
  刘阳不断摇头,讥讽道:“我何必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不过是自取其辱。”
  “刘阳,你听……”
  “你不用再说,嘎色在哪里,她在哪里,我不知道,信不信随便你。”
  祝秋宴在刘阳摔门而去后,强撑着的身体突然滑落,不支地倒在地上。他强撑着攀上面盆,拧开水龙头,细流逐渐填满面盆,往下溢出。
  他接着淌下的水拍打在脸上,一遍遍将自己拍到清醒。
  过了大概有十分钟,他终于缓了过来。
  出了酒店,见舒意正穿过绿油油的草甸向他走来。
  他的脑袋微微晕眩了一下,忙向她跑过去。
 
 
第74章 
  舒意一整晚没有合眼, 又累又困,不想说话,祝秋宴陪她回仰山堂休息。
  宅子历经风雨, 有些地方年久老化确实需要修葺, 可按照他先前的计划, 把洑水阁和三草斋打通, 布局上需要重新设计一下,急也急不来。
  之所以安排她住酒店,是因为怕她知道千秋园异火的事,现在她已经知道, 就没必要再住酒店了, 搬回来也好, 他们在这里开始,也要在这里结束。
  好像猜到他要去找嘎色算账, 她睡着之前一直拽着他的手,不松开, 也不准他离开, 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说醒来就想看见他。
  祝秋宴只好找了本书在旁边翻看。
  午后舒意睡醒, 整个人神清气爽, 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说想去千秋园看看, 祝秋宴陪她一起。知道她有话要说,他也不着急,安静等着,结果等了一路什么都没说, 只说昨天结婚太仓促了,还没来得及庆祝,想跟他一起出去吃顿大餐。
  去餐厅的路上意外接到舒杨的电话,舒意跟她撒娇,说想她了。
  原来舒杨和殷照年送舒礼然回南方,一方面是不放心老人的身体,另一方面是为了采风,没想到舒杨这一去爱上了乡村古镇,在那里办了画展,还教小朋友作画,回归自然后天性释放,和殷照年终于解开心结走到了一起。
  两个人浪啊浪的,对北京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后来每次要回北京,不是被舒意阻拦,就是舒礼然发生突发情况,以至于到现在两人还没回去。这次打电话来,就是告诉她他们准备回北京了,问她现在在哪里。
  舒意一时没说话。
  舒杨问:“还在西江?”
  “嗯。”
  “小祝也在吗?”
  “在。”
  “你们俩……”
  舒意抢白道:“妈妈,我跟他结婚了,就在昨天。”说完她就哭了。
  昨天她跟心爱的人结婚了,可她现在却害怕自己没有明天。
  她很害怕,害怕是不止自己,还有他。
  从嘎色那里离开后她回了一趟长明寺。长明寺大门紧闭,月夜里浮散缅栀子幽静的冷香,她注视着门匾下那两盏灯,感受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
  数百年间,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嘎色可以不放她走,但他最终却放过了她,不是因为韩良扑过去把她护在身后,而是因为他有更加胜券在握的把柄。
  他对她说:“最近有人托关系找到我,让我在东南.亚找一个男人的下落,据说在北京惹了烂摊子,还杀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受害者家属悬赏1个亿。我看了对方发来的视频,这个男人还可以飞檐走壁,找他的人确实还不少。”
  嘎色靠近她,“我说的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他们是微小尘粒。
  纵然祝秋宴有一身武艺,在现代火器的攻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不一定会被杀死,可他的生命迹象确实正在消失,除了他们自己,还有亲人,朋友,以及那些无辜被卷入两个轮回的普通人。
  他们该怎么办?
  她一直哭,下了船还在哭。
  舒杨笑话她长大了还爱哭鼻子,说打算和殷照年改签到西江来看她。她一听,忙顾不上哭了,说:“不用,我现在很好,你不要来,千万别来。”
  舒杨静了一下:“小意,你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妈妈我只是……”
  “如果你不想我们过来的话,我们就先不来了。”舒杨说,“小意,你从小就比别的孩子独立懂事,我怕跟你产生隔阂,有些话不敢跟你说,我们之间也不像寻常的母女,总是隔着一层小心翼翼的,但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很爱我们,所以如果你不想我们来,一定是为我们好,对不对?”
  舒意很受触动,舒杨很少跟她讲心里话。
  “小意,妈妈只有一个要求,好好保护自己,千万别像你妈那样突然给我留个口信,人、人就突然……”
  “你跟小意瞎说什么?”殷照年把电话抢了过去,“小意,甭听你妈的,我本来就不想回北京,这边不是挺好的吗?每天跟老爷子喝喝茶,下下棋,日子悠哉悠哉挺舒服的,我跟你妈又不差钱,那么辛苦干什么?我想好了,先把江南都走一圈玩一圈,再去国外度个假,等玩腻了再回去,你就在西江好好的,甭担心我们,知道不?”
  “爸爸。”
  殷照年活泼地喊了声:“哎,大闺女!”
  舒意被他中气十足的一声给逗乐了,说:“你们去国外找晚晚吧,她在芬兰。”
  “芬兰?跑那么远呐?”
  去年徐穹的事发生之后,蒋晚被吓坏了,跟她去小镇待了一阵后,冯今来找她,两人一路去了芬兰。那些过去的事她都讲给冯今听了,冯今也怕北京那边有麻烦,决定先在芬兰躲躲风头。
  那边离北京很远,也很安全。
  舒意给殷照年洗脑:“极光特别好看,特别浪漫。北极光在芬兰语的翻译里面是狐狸之火的意思,9月当寒夜在原野和山丘上飘然降临时,就是北极狐现身的季节。北极狐的尾巴划过冰封的陆地,瞬间极光升腾,北方的夜空熠熠生辉。极光越发绯红,夜晚越发浪漫!爸爸,现在就是去看极光最好的时候!”
  殷照年有些意动,舒意又劝了几句他顺杆爬下来。
  两人背着舒杨嘀嘀咕咕讲了几句悄悄话,那头舒杨没听见,这头祝秋宴却听得清清楚楚,殷照年说舒杨闹了别扭,四十几岁的人居然怀上了,坚决要生下来,那得多危险呐?
  殷照年不同意,舒杨总觉得亏欠了他,非要生下来。舒意又惊又喜,希望他们能有自己的孩子,也确实担心舒杨是高龄产妇。
  殷照年说,舒礼然跟他一样,也不想舒杨生,如果真的觉得有缺憾,他们可以再领养一个小孩子,等孩子长大,他们就正式下岗了。
  说到后头多少有点伤感,但一家人还在一起,舒杨和殷照年开花结果,她为他们开心。
  电话挂断后,舒杨狠狠捶了殷照年几下,怪他:“你跟小意说这些干什么?”
  “你不听劝,我让你看看闺女的态度。”
  舒杨哼声,背过身去不搭理他,过了好一会儿压低声音问:“我们真去芬兰啊?”
  “不去。”
  “那你说要去找晚晚?”
  殷照年坐到她旁边:“小意是担心我们,想我们去个远的地方,安全一点。原来以为她不在北京,我们这时回去也好,反正那些人除了盯着我们也没别的举动,但现在看来北京还是闹腾,你有了宝宝,出国找个清净地方休养比较合适,也别给晚晚找麻烦。”
  舒杨叹了声气:“你说徐家那孩子……怎么、怎么会跟小意有关?”
  “未必有关,有关系不早就报警了吗?警察都没线索,他们就是瞎咋呼,宝贝疙瘩说走就走,这哪能行?心里意难平,到处找人麻烦,就跟孩子走丢了的家长一样,找个几年没信也就死心了。”
  “咱们跟徐家又没关系,他们为什么不盯别人,专门盯着小意?”
  “谁说没关系?生意场来常来常往的,我跟徐家好几次饭局上还碰过头,更何况梁清斋八十大寿也请了徐家,你忘啦?”
  这么一提醒,舒杨想了起来,那晚下了场雨,小意身上都淋湿了,小祝送她回来。仿佛一切都是从小祝出现后,事情逐渐有了变化。
  什么南方来的中医,她自个编的,也许小意早就知道了。
  她要去西江,也不知道和小祝有没有关系?
  “真照你说的,小意跟徐家那孩子的死没有关系,那她为什么要跑呀?那一阵整个人没有消息,还躲到国外去,真是让人担心死了!”
  殷照年拍拍她的手背,望着遥远的西方,长吁了口气。
  “你有没有觉得小意怀有秘密?”
  “她何止有秘密?一身心眼子,心思还深。”
  殷照年笑了。
  “你笑什么?”
  “我相信她可以处理好。”
  “你哪来的底气?她才多大,一个小姑娘能承担什么?”
  殷照年说不出来,但他直觉小意的秘密是他们无力承受的,哪怕他们为人父母,成熟独立,比她多几十年的生存经验,但这样的秘密或许只有她可以承受。
  舒杨有了宝宝之后情绪容易反复,想起这个眼睛又红了,担心地攥着手。
  殷照年只好劝她宽心。
  舒杨靠在他怀里,哭得累了,迷糊着问他:“她属于过我们吗?我感觉她从来没有属于过我们。既然我们留不住她,那生个弟弟或是妹妹,把她留下来好不好?她是我们的女儿啊,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殷照年,你答应我好不好?”
  殷照年久久没有说话。
  -
  这边舒意挂了电话,积压的情绪发泄出去后,人也好多了。祝秋宴是素食主义,他们找了一家素菜馆,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顿,回去的时候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大河一路走了很远,后来她走不动了,祝秋宴背着她走。
  最后在他的功名碑前停下。
  这一夜大河好像也能感受到他们无名的悲伤,静静地流淌着,蜿蜒在山谷空涧中。舒意回头,见他坐在岸边,眼睛半眯看向远处的山峦,朦胧月色笼罩在山头,云雾缭绕,空山寂静。
  她靠过去,枕在他肩上:“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墓地应该选在哪里。”
  “想到了吗?”
  祝秋宴含笑,眼神澄明:“嗯,靠海,能听见连绵起伏的海浪声,看见海鸥低飞,偶尔会下暴雨,大多数都是晴天,沙滩细软,天空明亮,空气香甜……最重要的是,那里诞生了尊贵的你。”
  舒意悲喜交加:“你怎么知道我出生在海边?”
  “你睡着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长明寺。”
  “你找了禅师?”她隐约猜到什么,“禅师都告诉你了?”
  “嗯,他说你母亲很爱很爱你,那个时候你母亲胎位不正,生产时可能会有危险,你父亲怕她胡思乱想,陪她去海边一座小岛度假,结果你提前降临。好在有惊无险,回来后你母亲去长明寺为你祈福,愿意折寿半生,换你一身健康,长命百岁。”
  “她太傻了,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
  嘎色那个畜生,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她侧过头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祝秋宴声音微沉:“阿九,这正是禅师不愿意你调查下去的原因,生怕你会因此责怪自己。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出生不是错误,你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幸福,你母亲非常爱你,你父亲永远把你放在心尖上,在伤害来临之前,他们和你拥有的生命都是值得缅怀和铭记的。可那些伤害并非因你而起,真正要追究的是那些坏人的责任。”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
  “那你还安慰我?”
  她破涕为笑,祝秋宴搂住她的肩:“总不能看你一直哭鼻子,瞧瞧,脸都哭肿了。”
  “真的?”一看祝秋宴的眼睛,“你耍我?!”
  “怎么舍得。”他俯身吻她的唇,“别哭了,你哭得我很难受,也会忍不住想这样的痛苦是不是我带来的,是因为我造的孽让箴言成真?还是因为箴言我才造了这么多杀孽,让老天将你带到我面前来一起承受苦难,否则为什么自从遇见我,你的人生就变了?过去那些简单的快乐仿佛一去不复返,时间长了,难道你不会怪我吗?难道我们要在这样一种漂泊无依的伤害中走完余生吗?或许会不会离开你,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这些我都想过了,可我还是留了下来,不是因为我已经克服了这些恐惧,而是因为我希望、我期待,我乞求这只是过程,而不是结局。阿九,我们都不要投降,好不好?”
  舒意看着他。虽然难免会为他们的将来而悲观,可只要一想到可以跟他有将来的机会,就已经不胜幸福了。
  她点点头:“好,我们都不投降。”
  他们商量了很久,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徐家人的刁难也好,记者的刁难也好,毕竟没有实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嘎色,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他的保镖也不可能24小时不离身,但在西江,至少在千秋园不能动手。
  几天后的茶山或许是个好时机。
  祝秋宴得知她早就决定跟嘎色一起上茶山后有些不满,开始算旧账:“这些事情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舒意捏捏他的脸蛋:“这不是心疼你嘛。”
  “我不要。”
  “不要我心疼你呀?”
  “不是。”
  她佯装无奈:“唉,瞒着你不好,不瞒着你也不好,你让我怎么办?”
  祝秋宴说不出话来,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支吾了半天只抱住她撒娇:“你胡搅蛮缠,我说不过你,不过你以后都不要再瞒着我了好不好?真心疼我,就不要让我担心嘛。”
  舒意憋着笑:“做人好难哦,还得哄鬼开心。”
  他哼哼唧唧。
  “好啦,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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