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和以也知道,一个地位低下却长得极好的人,在这种时代会遭遇些什么,所以对于贺穆清的胡乱猜测也是能报以理解的。
她叹了一声,这孩子才十六岁啊。
贺穆清心思婉转,掩盖住了自己眼中的惊慌,“奴……”
没等贺穆清将话说完,她便继续道:“你模样出挑,又无权无势,可能碰上过什么不好的事,所以就算你以前那么想,我也不怨你。你如今既然来到我顾家,那我便会尽量帮着你,不让你再受那种委屈。”
贺穆清就这样呆愣着站在原地。
在仓库时他就心生愧疚,而此时……
顾和以的坦然与善意,让他一身腌臜与丑恶无所遁形。
……
三日的时间,九叔、王奕和与孙旭几人忙前忙后,托关系出高价,终是把大内所需的香料全都补齐了,并且每个种类能备出富裕的也都备出了富裕,顾和以自己特意去仓库那边与王奕和一道查了一遍,顺便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各类香料。确认已经基本都备齐了,她才叫帮忙九叔重新抄录了一遍清单,又写了一封新的拜帖。
第二日,顾和以就叫贺穆清带着拜匣,两人坐马车去了一趟陈府。
一路上贺穆清都紧张地不行,他很是害怕陈顺能瞧出他的身份来,不过到了最后却没有给他真正紧张地机会。
陈顺根本就没见顾和以。
顾和以站在陈府门外,见门口的小厮将拜匣完完整整地退了回来,整个人的心都凉透了。
这次她准备齐全地过来,就算现在立刻叫人跟着她去仓库检验香料质量她都没有问题,还能亲自带着人一样一样地把各种香料的名称香味特性全都介绍出来,背那些东西可是费了她不少力气。
陈大人给她个眼神也好啊!
她从未想过陈顺会连见她都不见。
这如果是她准备的还有问题,那她肯定就彻底认栽了,可是这回她竟是连人都没能见着。
被人拒绝在门外退回了拜匣,本来是个非常丢脸的事,可这个时候顾和以都已经完全顾不得了,她满脑子都是这几天来她跟王奕和学习了解各种香料知识的情景,还有九叔和孙旭来来回回一趟一趟看着脚夫将购入的香料按类别存入仓库里、明明是冬日却累得淌汗的模样。
不甘心啊。
她低垂着眼眸,盯着马车内从仙鹤瓷质香炉中浮起的袅袅白烟,沉默着,嘴角下垂。
贺穆清是头一次见到顾和以这个模样,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也不说话,沉默地有些吓人,眉头深深的皱着,就是第一次去仓库时,四周气氛都没有如此低落。
他心里有些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办,纵然他是从宫里出来的,却也从没听说过陈大人有什么喜好或者是弱点,只知道陈大人的干爹干娘似乎也住在京中,陈大人带他们二人极好,可是……他也并不知道陈大人干爹干娘住在哪里,就算知道,又凭什么叫他们来帮小姐呢?
面对陈大人,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其实……还是有个方法可以叫陈大人见小姐的。只要小姐带着他去与陈大人说,自己遇见了一个从宫中跑出来的人,陈大人肯定会见小姐。
只是他并不想这样豁出去自己罢了。
他好不容易从宫外出来,又莫名从医女的诊断下活了下来,还遇到了待他温柔的主子……他才不想再回宫里去。
贺穆清咬着下唇,按在座椅上的手紧了紧,在软垫上抓出了深深的痕迹来。
他想帮上小姐的忙,可,不想这样帮忙。
一路无言,也正好符合了顾和以的心思,她现在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一回到顾宅,顾和以就又钻进了书房之中,把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磨墨,摊开雪白的纸张,照着家中其他信件的格式开始亲自写信。
一笔一划,极其认真,不过字还是……丑。
但就算丑,也代表了她的真诚的心意。
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写废了好几张纸,顾和以才写出来了一封看着还算顺眼的、情真意切的信件来。本来打算立刻叫人收起来,第二天就给陈大人送过去,可又一想,今天陈大人刚被自己烦了一通,明天又立刻送去信,不叫人心里烦得慌才怪呢。
为了叫陈大人读信的几率大一些,顾和以打算过上一两天再送过去。
……
顾和以又去仓库那边跟王奕和了解了不少香料相关的知识,不仅是各种合香由哪几种香合制而成,就连怎样辨别香料的真假都学了一些。
大量的知识在短暂的时间中一股脑的涌进头脑里,就算她记了笔记,可还是背得头脑晕乎乎的,打算在家休息一日时,才终于想起了孙旭一家人。
他们一家人也住近别院中有一小段的时间了,孙旭和顾和以这些天一来二去时常会见上一面,给顾和以汇报一下他的筹备进度,也算是熟识了,每日一大早他就出门去忙活了。
只是孙旭母亲和妹妹她还未见过。
如今已经是临近年底,腊月二十五的日子了,无论私塾或是太学也都放了假,孙旭妹妹应该也是在家中休沐,顾和以便让从安把他们请到了主厅。
孙家大娘这几日下来,一直有好好用药,精神头似乎比初见时要好上些,只是还是那样,稍有些畏缩,不太敢抬头直视顾和以。
孙旭妹妹孙唯大概是被她娘叮嘱过了,不如初见时那样四处张望,而是乖乖垂首。
顾和以没起身,坐在主坐上道:“二位坐吧,别拘谨,来人看茶。”
二人坐下,采文以红木托盘端了三盏茶,依次上了茶。
顾和以浅饮了一口,声音轻快,“我刚刚接手家中事务,这几日都不得闲,没能提早与你们见上一面,不知你们在别院生活如何?可有人怠慢?”
孙家大娘大概是紧张,握着茶盏的手都有点儿微颤,忙不迭说道:“多亏了顾大小姐,无人怠慢,无人。”
“大娘不用紧张,我又不是妖魔鬼怪。”顾和以声音中有着笑意,“我今日请你们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要说。”
两个人没出声,都抬眼瞧着她。
“开春儿时有一场太学的入学考试,我听闻孙唯妹妹也已经念了三年的私塾了,正巧我弟弟也念了两年多,不如你们一同去考太学试试,愿意吗?”
倒地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听可以去考太学,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露出了期待来,“愿意!孙唯愿意的。”
“那正好,你往后也别去私塾了,家里为我弟弟请了先生,每日都会来家中授课,你也一起去听吧。”顾和以点点头,“正巧也是年底了,你那私塾所需的银钱我会差人送去,来年就在家中学习吧。”
孙唯不是家中小姐,去上私塾也是不会为她单独备上马车的,每日去私塾都是她自己步行过去,冬日严寒,路上并不轻松,她一听不必再去私塾,也没多想,心中一喜,就要张口应下,却被她母亲拍了一下手。
孙家大娘勉强一笑,“小女不懂事,大小姐别与她一般见识,她总不能去打搅小少爷念书去。”
“都是小孩子,一同念书才好有个伴,我看孙唯妹妹也有意如此,那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我会让九叔都安排好的。”
顾和以完全没有意识到古时候“七岁男女不同席”这么个理儿,觉得十岁的小男孩和十三岁的小姑娘一块学习,也能有个伴儿。
孙家大娘拒绝,她也不欲多去细究这件事,干脆直接拍板决定。
“谢谢和以姐姐!”孙唯的音量忽然提高了些,轻灵里还带着点儿奶音儿。
“叫大小姐,你这没大没小的!”孙家大娘压低了声音呵斥了一句。
孙唯躲过了她娘偷偷去掐她的手,鼓起勇气怯生生道:“姐姐,孙唯的毛笔用坏了,可以求姐姐帮忙买支毛笔吗?”
说完,用那水灵灵的带着期待的双眼看着顾和以。
一只毛笔罢了。
顾和以笑了,“我今日下午正打算出门一趟,你想与我一起吗?”
孙唯是想说想的,但在她娘的眼色下还是摇了摇头,说自己不想出门。她知今天自己是得了不少好处,不应该太得寸进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怼了个娱乐圈现言的预收上去,肯定是甜文,偏向女宠男,先存稿,说不定哪天会暗戳戳发文,大家看现言的话阔以去看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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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顾和以琢磨着,已经过了两日的时间了,陈大人再见到与她相关的事情,应该不会觉得太过频繁碍眼,于是赶在上午,叫人将自己那封情真意切的信和香料清单一并给陈府送了过去。
东西送了过去之后,她心里才算少了一件事,这下真的就只能等着陈大人回信了,不回信也不见她的话,她也是彻底没辙了。
下午贺穆清出现在顾和以面前时,已经换下了那灰黑的下人制式棉服,换上了石青色的棉袍,且这衣裳比起之前的合身了不少,应是九叔给他量了尺寸新买的成衣。
“嗯,衣裳合身,看着精神不少。”顾和以点点头。
从安在一旁问道:“小姐,可要我去备车?”
“嗯,备车。”顾和以老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似的,抬了手就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贺穆清的肩膀,“我带他出去长长见识,以后随我奔走别露了怯,顺道我也物色物色合适的铺子。”
既然有意往制香方面发展,在京中寻个合适的铺子也是正事,虽然还不急,可早些看着总是好的。
这大周朝坊市之间早已没了界限,可权贵富户的宅邸占地面积极广,城南这一片全是富家大户,所以很是安静,少有商贩来往。
顾和以在棉服之外批了一件毛领的披风,在马车前,见贺穆清怯生生地抬手,似是有些不敢去扶她。
这孩子好像很抗拒与别人接触。
她心里有几分猜测,也不挑明,自己伸手扒住了马车,一使劲儿就爬了上去。
贺穆清学东西倒是快,以前在宫里,他一直在辛者库那种地方做一些脏活累活,是没资格伺候主子的,自然也是没接触过香炉火盆一类。可他看过从安做过那么两次,就已经记下得七七八八,上了马车之后,点炭火燃熏香,一点儿也没出错。
要不是顾和以见他手稍微有点儿抖,还以为他以前做过很多遍呢。
其实他确实做了好些遍,不过是在心里边。
自从知道自己要陪着小姐出门之后,他就已经想到先前从安在马车上做的那些活儿,他也得会,于是在心里已经默默练了不少回。
从城南这僻静街区到闹市之中,路程不算长,乘马车不过一刻左右钟的时间。
不知是因为做过几次马车已经习惯些个了,还是因为今日乘车时间不长,顾和以竟是没晕车。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清宁街北侧不远处。
清宁街是京中贯穿东西的一条长街,是京城最主要的一条街道,不管春夏秋冬白天黑夜,全都热闹非凡,民居屋宇商铺酒楼,接栋连檐,尺寸无空。
贺穆清九岁去势入宫,到如今出宫重入市井,已经是七个年头。未入宫时家中贫穷偏远,从未入过京城,入宫之后,眼中就只余那连绵不尽如同牢笼一般的红墙绿瓦,再无其他。
而此时,眼前坊巷连纵,店肆林立,大小铺席连门俱是,商铺繁伙,人流如织,甚至有众多浮屋买卖者,侵占了官道。
冬日暖阳普洒下来,入目皆是繁华之景。
贺穆清眼眶一热。
他曾经以为自己只能累死老死在宫中,后来以为自己定会冻死饿死在路旁,哪儿敢想过,他这样一个人,也能一袭石青棉袍,喘一口热乎气儿,像个人一样挺胸仰头来到这街市之中。
“留肚子了吗?”顾和以忽然开口问。
贺穆清赶紧眨眨眼,藏起了自己眼中的水雾,他低声道:“留了,小姐。”
午膳之前,顾和以特意去叫他“留着点儿肚子”,他一开始都没能听懂,你来我往问了好几句,他才明白,原来小姐是想叫他中午少吃点儿,下午好能随她一起去街上吃小食。
顾和以领着贺穆清行在街上,纵是寒冬腊月,街上也还是人流如注。
许是因为快到年底,再有几日便是年三十,所以各家各户都需得出来置办年货,所以街上更显喧嚣热闹。
她见街上栋宇密接,全无容隙,就是万贯家产,也无空地可买。
若想要开个高端的铺子,也就只能盘别人家的了。
多留心几家,到时候再去谈,看哪家愿意卖了铺子。身为现代的一只广告狗,古代经商她不会,可她会打广告啊,有了铺子,她的拿手好戏才能使得上劲儿。
放眼望去,店铺招牌旗帜到处皆是,落在别人眼中可能只是个标识,可在顾和以眼里,这些都像是研究对象,看过去的眼神都带上了探究。
顾和以那探究的目光在街上扫来扫去,不经意间扫了贺穆清一眼,发现他正盯着一处看。
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原来只是个卖冰糖葫芦的老者罢了。
这种零食,应该放在主食后面,所以顾和以装作没看见他的眼神,带着他继续往前走,直到一处不太起眼的临街铺面前,对面是一家叫“恒泰庆”的成衣店。
铺子虽小,可在此入座的人可不少。
铺外支着块厚麻布用以挡风,几张干净的木桌,桌下是瞧着怪粗糙的长条凳。
顾和以也不嫌,寻了两个空位,示意了一下贺穆清,自己撩了一下披风,抬屁/股就坐下了,“店家,来两大碗丁香馄饨!”
她的声音不算大,在这闹市里应该是不多引人注目,只不过她一身华衣,叫这小摊中的食客不由得侧头瞧了她几眼。
顾和以身旁就只余一个空位,离顾和以的距离略近,贺穆清抿抿唇,乖巧坐下,尽量将自己占的位置缩小再缩小,好不碰上顾和以的衣裳。
“小姐为何……要来此用食?”他不解出声。
顾宅要什么没有?大家大户,就连厨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完全不必来这算不上干净的小摊贩上买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