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真如莫然所猜测的那样,荀晏让手下的弟子这么善待他们的原因,是有事相求。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荀晏虽然在凤弦口中向来是个比顾明田还要表里不一、不要脸的家伙,但这件事上,他倒是很开诚布公,说的清楚明白。
“就算二位师父不来崇明金顶,本尊也会亲自去九汤城拜访秦暝老前辈的。”荀晏笑得温和,一身青衫温润的模样,看的凤弦眼珠子都直抽抽。他口中的师弟称呼更让凤弦翻了个白眼,鼻腔里闷哼了一声。
“你知道师父的存在?”莫然一惊,阴沉了脸色,随后反应过来,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顾明田落马,现在就是荀晏和伊彰尊者、桑楷尊者争夺天下第一强者的宝座了,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又心思细腻 ,按着凤弦的说法,是诡计多端。荀晏想要知道秦暝老爷子的存在,虽然要颇费周章,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荀晏这个人,他知道秦暝老爷子的存在却当做未知,只等合适时机背地里阴上一招,损了莫然和凤弦的利益,这才符合凤弦和莫然对他的印象。但现在,他却大刺刺的、丝毫不加掩饰的说了出来,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他是真的在表明自己的诚意,也是真的有事相求。
只是这相求的事情,却有些尴尬了,让莫然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凤弦是丝毫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心思的,只来了一句:“哟,之前恨不得明里暗里弄死我们灵宗的传承的,现在有事相求了,就想起我们来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师弟师弟的,我呸!谁跟你是师兄弟来了?!”
荀晏的想法是,利用偶阴玉珏找到奇阳玉珏,从而找打顾明田的下落。
这件事,对于莫然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天大的诱惑。既能拿到奇阳玉珏,从而可以打开天灵宗秘藏,同时又能找到顾明田,问明白当年发生的事情。
但这一切,都来的太过轻巧了些,反而让莫然戒备非常,不敢随意妄下决定。
面对凤弦的冷嘲热讽,荀晏之温和的笑,说了一句:“利益在上,很少有人能拒绝的。”
荀晏又道:“奇阳玉珏和偶阴玉珏乃是世间至阴至阳之物,却又能成双成对,它们之间是能相互感应的。这世间能启用这两枚玉珏的人,非天宗、灵宗两宗传人不可。我之前没有用奇阳玉珏来找寻偶阴玉珏的下落,是因为一般形势下,奇阳玉珏为天宗传闻,偶阴玉珏为灵宗传物,但要利用其中的一枚玉珏来找寻另一枚玉珏的下落的时候,只有对宗的心法秘诀,才能驱动玉珏。”
他说的太过迷幻复杂,又解释道:“就好比现在,我乃天宗传人,按理是持有奇阳玉珏,所以能借助偶阴玉珏感知到奇阳玉珏的下落。同样的,如果莫然师弟愿意,也可用奇阳玉珏来感知偶阴玉珏的下落。”
一番话说完,荀晏好整以暇地看着莫然和凤弦。
莫然只冷冷回了一句:“别叫我师弟。”
荀晏笑笑,被凤弦和莫然两个人怼了,他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看不出半分怒意,愈发叫人觉得他城府深沉。
说罢,三人的心情都是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荀晏对莫然和凤弦竟是一丝隐瞒也没有的,对于两人连番的提问和挑刺,竟也能滴水不漏地全圆上来了。
到了最后,就连秦暝老爷子也被莫然叫了出来。
秦暝老爷子也是很实诚,直接说没有听说过荀晏的这种骚操作。
凤弦和莫然对于荀晏提出的方法有些迟疑,荀晏却很坦然,甚至还带着二人去翻阅了宗门藏书。里面确实有关先辈们记载的关于偶阴玉珏和奇阳玉珏的寻找方法的。
最后,莫然让自己强自冷静了下来,只道:“一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一个月的时间,以他如今的声望和权势,想要去找岑连以及一百年前在南境毒谷边的人去问明白当年的真假,已经足够了。
他倒要看看,荀晏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杀妻证道后, 我儿砸重生了44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莫然和荀晏去拜访无妄山庄的岑连,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也没发现什么蹊跷的地方。
莫然有些不甘心。
他想起当年顾明田暂居无妄山庄之时, 他曾夜里跟踪顾明田,偷听到顾明田和岑连二人密谈。双方打了一番哑谜,你来我往的, 互相威胁, 当时他觉得是顾明田在威胁岑连,心里还很为好友愤懑不平,恨不能冲进去陈诉顾明田的累累罪证,如今细细想来,却觉得一切都显得很诡异。
两人的谈话犹如两个局内人的哑谜,让莫然这个局外人一头雾水, 感觉他像是错过了很多事情, 以致于只能听出话里话外双方的剑拔弩张和相互的威胁示意,但具体是为了什么,双方又是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却不得而知。
回想起顾明田当时的态度, 只怕彼时, 岑连和荀晏早已真的暗地做了什么动作,威胁到了顾明田,所以他才会来无妄山庄放狠话, 说些什么他绝不会退让的话。
可是最后,他还是退让了。
退让的无影无踪,销声匿迹整整一百多年。
莫然看岑连。这位在南境颇受人尊崇的好友,仍旧是百年前的模样,国字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一双眸子里满是对友人的诚恳。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利用、欺瞒莫然,暗中联合荀晏扳倒顾明田。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莫然接近他也是别有用心,虽说是想保全他这个无辜人的性命,但更多的还是想通过他顺藤摸瓜找出自己想要的扳倒顾明田的证据。
这么看来,两人的确都是半斤八两,表面一套背面一套,明面上肝胆相照的两兄弟,背地里却是互相利用,没什么可遗憾唏嘘的。
如今两人追忆往昔,提及顾明田那日和岑连的秘密,岑连虽面上略有动容,道了一句“我早知道会有你知道的这么一日的”,说罢,他却守口如瓶,再也不肯多说了。
莫然有些失望,和凤弦要离去时,岑连叫住了他。岑连看了眼凤弦,又看了眼莫然。凤弦嗤笑一声,啧啧两下,刷拉一声打开扇子,自顾走了出去,只留下两人在房中。
岑连看莫然良久,眼眸沉沉,满脸复杂,最后长叹了一口气,道:“莫小兄弟,我比你虚长了这千余岁,也算看着你一步一步起来的。我舔脸自称你的兄长,好歹劝你一句,莫要……莫要淌这浑水,以免深陷泥淖,终不得脱身。”
“浑水?敢问岑兄,何谓浑水?”莫然追问。
岑连沉声道:“顾明田就是此界最大的那一淌浑水!你且莫要和他牵连不清了!你是忘了百多年前,你对他的那一腔恨意了吗!”
莫然怔立良久,忽而浅浅地笑了。他皮囊好看,这么一笑,堪称是颠倒众生,对面的绕是个糙汉子的岑连,也不免被晃了心神。
莫然笑道:“原来,还当真另有内情。”
他转身离去,头也未回,只留下一句话:“多谢岑连兄长了,只是这趟浑水,小弟怕是躲不过了。再者,我也从未曾想过要躲!”
莫然孤身一人去了无华派——如果戒指里的秦暝老爷子不算人的话。他没有带上江摘月、云姬或是谁,就连凤弦开玩笑的说要到中州腹地无华派喝喝酒,也没同行。
他怀着满腔复杂的情绪去拜访薄瑾。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除了顾明田,其余的诸如荀晏、桑楷、倪乐或是伊彰尊者之辈,都是不会拒绝他的。
见薄瑾之前,莫然多问了带路的弟子一句“薄瑾元君可曾收徒”,对方诧异地摇头,只道非虚尊者辞去后,薄瑾元君常年在外游历而少回门派,根本不像是有闲暇时间的样子,这次还是任羽元君正式卸任无华派代掌门之位,薄瑾才回来的。
薄瑾还是那个温柔慢吞吞的性子,她长得极美,身上有一股别的女修所没有的清冷韵味,有些像顾明田。
她是在这个修行界第一个无偿对莫然好的人,有一段时间,莫然从她的身上汲取着自己母亲的影子。也是,莫浅浅死的时候,莫然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陡然间有一个年长的女性善待照顾他,他有一定的移情作用。
如今想来,莫然也觉得可笑,她和莫浅浅还真是同病相怜,爱上同一个心肠冷硬的渣男。但相比之下,薄瑾比之莫浅浅可要好多了,她至少是顾明田的弟子,介于种种,顾明田不会对她下手,可是对于莫浅浅这么一个没有什么根底的凡间女子,顾明田大可将她作为自己得证大道的一件工具。
用完即杀。
莫然最恨的,无非就是顾明田玩弄无辜女子的满腔情意,利用一个平凡无辜的女子,甚至顾明田那些豢养杀手铲除异己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没有他杀妻证道来得残酷和可恨。
莫然想起自己的左拥右抱,想起年轻气盛之时的动心和如今的权衡利弊,不由得又笑了,他笑得残酷,有几分冷硬。他又有什么脸面说顾明田呢,他自己,比之这个生身父亲,却又能好上哪儿去呢?他终归还是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的样子,这似乎是刻在骨子和灵魂深处的烙印,无时不刻地在提醒着莫然,他和顾明田的关系。
两人在薄瑾的洞府内面对面地坐下喝茶,旁边还坐着一个坐没坐相的封锟,他担心莫然会对薄瑾不利,自己硬要跟过来看着。
莫然和薄瑾都没有在意封锟的有无,气得他捏着酒壶坐在旁边死死地盯着莫然。在封锟的眼中,天灵宗的弟子,尤其是荀晏和莫然,就是导致自己的师尊身败名裂、无故失踪一百年的罪魁祸首,所以莫然无故上无华派求见薄瑾,定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薄瑾元君。”莫然喝完一杯茶,他看面前温柔的女子,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长条玉盒放在桌上。
“彼时年幼,对元君多有冒犯,拿走了元君的一幅画,如今,物归原主。”莫然将装着画卷的玉盒打开,向前推了推。
薄瑾两眼微闪,欲言又止地看着莫然,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伸出了手。
“慢着!”封锟开口阻拦,他师尊没了,就剩师兄师姐了,师姐这百年来又是这么个迟钝、恍然若失的样子,他哪怕是身为师弟也要多照顾着她的,如今他看莫然横看竖看不顺眼,怎么可能会让薄瑾接过画轴。
封锟的手沉沉地按在盒子上,他看莫然的眼神带了戒备:“元君可是说笑了,我师姐向来洁身自好,怎么会与阁下有什么前尘过往?未免太过可笑了些!这幅画卷,也不知是真是假,更不知是否会来个‘图穷匕首见’,以防万一,还是先别忙着打开了吧。”
“师弟,我确实与莫然元君有旧,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遇到他时,他还是个小孩子呢。”薄瑾声音恍惚,手指不住地摩挲着画轴,眼神黏糊不已,“这副画卷,也确实是我的。看来这一百多年,元君也是细心保存了的。”
被薄瑾看出他细心保存这幅画,莫然脸上一闪而过一抹尴尬,随即他笑了,有几分凤弦的调侃和不要脸的架势:“封锟元君这般紧张作何?要是我真的想要对你们二人下手,怕是倪乐尊者和桑楷尊者,也来不及救下你们二人。”
封锟脸色一白,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先不提顾明田还在时他意气风发,便是这百年来,封锟也是早成元婴,无人敢小瞧他,莫然还是第一个给他罪受的人。
薄瑾却是没受什么气,脸上除了重新拿到画卷的恍惚、不可置信和喜悦,看不出半分怒色。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卷,看到了熟悉的那张脸,不由得怔怔地滚下一行泪来。
封锟在一旁看的又急又心疼。
待薄瑾收拾好情绪,莫然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一个问题:“敢问薄瑾元君,你是早就知道了顾明田是散修联盟幕后人的,当时你也和顾明田闹翻了,但为何,你‘宗门闭关’了一段时间后,却又绝口不提这件事了呢?”宗门闭关四个字,他咬了重音。
封锟面色一变,看薄瑾。薄瑾也有些恍惚,她看莫然:“你知道这件事?”
随即,薄瑾又叹了口气:“知道便知道罢,如今这个景况,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因为他是我师父。”薄瑾长叹。
“仅此而已?”莫然逼问。
薄瑾警觉起来,看他的神色有了几分戒备:“莫然元君可还有什么要事?如若无事——”
“当然有事,还请二位元君帮我,引荐,见任羽元君。”
“你见大师兄做什么?”封锟问。
“你与师兄有故?”薄瑾问。
莫然平静道:“确实有故。四百多年前,确切的说,是四百八十三年前的夏天,我曾与任羽元君有过一面之交。”
“四百八十三年?这怎么可能!”封锟大叫,反驳:“四百多年前,我都还没出生,你比我还小两百多岁,怎么可能?!”
“二位只需告诉任羽元君,是故人来访即可,这位故人,彼时还不叫莫然,而是另一个名字——”
莫然忽而笑,笑得有几分肆意和沧桑:“顾斐然。”
第一百零七章 杀妻证道后, 我儿砸重生了45
无论外人如何看顾明田,他的三个弟子, 也还是往日的态度: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
所以当任羽时隔将近五百年再次听到顾斐然这个埋藏在心底的名字的时候, 他可谓是惊讶万分, 但更深层次的,还有一丝未知的惶恐不安。在明田的三个弟子中,他是唯一一个知道顾斐然的人,他知道这个埋藏在顾明田心底最深处的名字, 同时, 顾斐然这个名字也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任羽顶着封锟和薄瑾的不解去见了莫然, 或者说,他是去见了顾斐然。
莫然笑得一脸畅快:“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任羽盯着莫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无疑, 莫然有一身不输于顾明田的皮囊, 甚至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的冷酷和淡漠,但除此之外,两人除了都是个丰神俊朗的男的, 并不相像。更为重要的是, 莫然,长得不像昔日的顾斐然。
任羽深吸了一口气:“……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顾斐然?”
莫然缓缓说出了一个偏僻的凡人山庄的名字。
那是他幼时生活过的地方。
莫然也曾回去找过一丝蛛丝马迹, 他并不知道那座木屋已经被明田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他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芜的深林,以前的山谷、村庄和农田溪流早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