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过去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莫然又道:“我母亲,名唤莫浅浅。”
任羽的脸色变了几变。
莫然仿佛生怕消息不够刺激到几人似的,又加了一个猛料:“其实,顾明田一直知道我是谁。”
“他知道莫然就是顾斐然,是他杀亲证道,亲手杀死的儿子,”莫然脸色很平静,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的故事一样,“因为,我能活下来,就是他出的手。”
再一次被明田抢了功劳的此界天道:……
莫然如愿以偿地被带到了明田封存在无华派的洞府,陪同他上到山顶的还有任羽、薄瑾、封锟三人。
一百多年没有使用,明田的洞府仍旧一尘不染,一如他还在时的模样,洞府前的那株老松树和石桌石凳,是莫然在画卷里看过无数次的地方,只是如今,那里已没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师尊的洞府,向来没人进去过。”任羽道,“一是为了尊敬,二则是,没人能打开他的禁制。”
“我来试试。”莫然道。
“你凭什么能试试?”封锟不满。
薄瑾哑声道:“让他试试吧,也许,这也是师尊的意思。”
顾明田都不知去哪儿了,谁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便是明田大喊着让这四个小兔崽子滚出他的地盘,怕是也没人听了吧。
毕竟,师尊(渣爹)的秘密,谁不想看看?
找不到顾明田的人,就只能来他的洞府找找情况了。
出乎意料的是,莫然他还真打开了明田的洞府,不过不是解开了禁制,或是破除了阵法,而是用他的血。
这让薄瑾更加确定了:“师尊果然给你留了东西!”
封锟愤懑不平,觉得自己的宠爱被分走了:“为什么师尊要给他留东西,却不给我们留?”
莫然的心情更复杂了:“他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来这里的……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可他到底有怎样的秘密,却一点也不说?!”
几人进了明田的洞府,四四方方的,一间较大的正厅连着丹房、阵房、符房、器房、储物室和打坐室,几乎所有的房间都很朴素,干净的过分。这里完全不像昔日的九州四海第一强者的洞府,比之无华派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分到的基础房还要干净、空荡荡的。
他看起来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莫然不顾封锟的阻拦进了打坐室,这儿除了一方蒲团,就是头顶上可以看见星辰的天洞。很难相信顾明田居然就是在这里,风吹雨淋日晒的打坐修炼。看这里的环境,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苦修不辍的性子。苦行僧一样的修行生活方式,他居然坚持了一千多年。
任羽叹气:“师尊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
薄瑾眼眶红红的:“我想,他早就给自己留好后路了,他知道,他不会在无华派久待的。”
“师姐,师尊到底给你说了什么?”封锟忍不住问。
薄瑾哑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我闭关。他说,知道的多了,只怕危险进门的时候,我会毫无反抗能力,而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所以,即便他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他无论做下什么事情,都是有苦衷的。”
她又抬头看两个师兄弟:“我知道,你们心里也对师尊做下的那些所谓恶事有所疑惑,对吧?”
封锟红了眼眶,任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明田的铲除异己行为他不知道真假,但是杀妻证道一事,却是他亲眼所见,甚至就连掐死亲子,也是任羽亲眼所见。甚至,这件事明田没有让他插手分毫。只是任羽实在想不通,顾斐然为什么还活着,还变成了莫然。
“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莫然道。
任羽三人鱼贯而出,留下他一人在室内,莫然顺势盘腿坐在蒲团上,看得出来蒲团做工不菲,但是已被长年累月的使用磨出了边边角角。
他坐下,看漫天星辰,感受着顾明田往日的行径,心里满是疑惑。
突然,莫然顿了下,他起身,伸手朝前方的墙壁探去。
他眸光微亮,伸手摸索了半晌,什么都没摸到,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在洞府的反方向的墙上摸了一会儿,又破了一个阵法,这才打开了墙上的一个石洞。
洞不大,只有一个箱子大小,里面放着的东西瞬间就让莫然哽住了。
拨浪鼓,虎头鞋,大红肚兜,小红绳,手工制的风车、风筝,还有一些小孩子用的东西,这些东西看得出来年代已久,有些磨损,还落了些灰,但它们保存的很好。五百多年的普通凡人的东西,能保存至今,已经是奇迹了。
这些东西勾起了莫然儿时的回忆,这些东西,有的是莫浅浅做的,有的是顾明田亲手做的,都是属于顾斐然的东西。
他,还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又为什么,只留下了顾斐然的东西,关于莫浅浅的东西,却一样也无?
而且,这样藏东西的方式——莫然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还记得幼时,顾明田还是一个会和儿子玩躲猫猫的父亲,他无论怎么藏人,又或是藏什么东西,从来都放在事务的反面。
他的这个性子,一点也没变。
何止没变,明田几乎都把原身的这项本事发扬光大了!
莫然百思不得其解,他把这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都拿走了。
莫然回到了九汤城。
凤弦、翟戈尊者、江摘月、云姬和江帜都在讨论这次该不该听信荀晏的话,各说纷纭,各执一词,谁也不能服从谁,几人见莫然有些失魂落魄地回来,心下一惊,忙迎了上去。
“你怎么了?”江摘月忧心忡忡地问。
“无事。”莫然苦笑,面上有些怅然若失,却又有几分苦涩,“只是验证了一些猜测罢了。”
莫然打起精神来:“你们在谈这次荀晏提出的用偶阴玉珏去寻奇阳玉珏的事情?”
翟戈尊者点头:“不错。此事实在是疑点重重,终难下定决心。”
江帜道:“荀晏看似温和有礼,实则野心勃勃,这百年来,无华派遭受重创,却月宫蠢蠢欲动,天灵宗却是行事越发张扬了!倒还真是叫凤弦说的那样,荀晏是满肚子的算盘,咱们几个心思纯正的,哪能比得过他!”
凤弦便笑:“哈哈,我说江帜啊江帜,你可真是我的知己啊!现在人们都说顾明田是如何的蛇鼠两端,表里不一,心狠手辣,但在我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却是没有荀晏的万分之一啊!”
江摘月毫不客气地拆台:“师父,我看您老人家是谁说荀晏尊者的坏话,您就和谁是知己吧?”
江帜和凤弦齐齐中枪,互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点头笑了笑。
“此事大可明日再议,但有一事,却是今天不得不解决的了。”莫然道。
“什么事竟还能比荀晏的阴谋诡计还重要?”凤弦有些不愉。
莫然冷声道:“荀晏安插在我们身边的探子。”
众人凛然。
“不错,莫然小子身上有偶阴玉珏的消息,我们是从隐岛上得来的,当日随同前去的,只有我们在场几人。”秦暝老爷子飘了出来,他在半空中俯视着众人,目光沉沉,“翟戈道友,江帜,凤弦,江摘月,以及——云姬。”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投向了云姬。
没办法,谁让其他几人,都是九汤城的势力代表呢,他们几个的关系亲疏,简直不用眼睛都能看出来。
“莫然!你相不相信我?”云姬眼眶一红,两行泪水滚落。
莫然脸上有几分冷酷。他如果照镜子,就会发现,他如今的神情,与昔日顾明田面对莫浅浅的神情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让人不得不感慨一句,到底是父子。
莫然道:“云姬,我相信你。”他眼神*的冷漠刺痛了云姬的心,连半分柔情都没有展露出来的人,怎么相信他的情话是真的?
莫然继续道:“我只是不相信你身边的人,不,确切的说,是你身旁的族人。”他拍手,一只七尾白狐被人带了上来,满身伤痕,气息奄奄。
云姬一惊:“三姐?你怎么浑身是伤?!”她扑到白狐身上,满脸怔忡,随后想到什么,猛然转身看莫然。
莫然的神色有几分冷酷:“雪姬是狐王姥姥派来中州协助你的,可她万万不该……”
云姬似乎想起了什么,脑袋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讷讷地,忙问:“三阶,你是不是……去找荀晏了?”
躺在地上的雪姬眨了下眼睛。
云姬凉凉道:“我早该知道的,荀晏那般一个人物,被你夺走了奇阳玉珏,他如何甘心?如今看来,认栽的,到底还是你。”
“不。”莫然摇头,“不仅仅是雪姬,还有,狐王姥姥。若不是她默许可以两头压线,左顾右摆,在我们和荀晏之间犹犹豫豫,却又暗中和荀晏勾桥搭线,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狐王姥姥既然敢做两头押宝的准备,想必,也早有承受九汤城怒火的准备。”
第一百零八章 杀妻证道后, 我儿砸重生了46
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过去了。
南境毒蛊围攻顾明田一案,背后有荀晏、岑连的联手, 莫然也是当初发动人之一, 他们三个都只是深挖了这些人证出来,并没有出手威胁人证又或是制作假的物证。所以此事虽然是算得上有组织地拖顾明田下水,但别的地方都很正常,并没有栽赃冤枉顾明田。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 莫然到了最后也没能发现南境毒谷一案中顾明田有什么无辜的地方。
这就更让整件事情显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怀着隐秘的心思, 莫然答应了荀晏的请求,以他手中的偶阴玉珏为引, 追寻奇阳玉珏的下落,从而得知顾明田的下落。
不管荀晏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莫然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顾明田要紧。
“地偏西北, 这是在中州西北之地, 也就是说, 是西洲和北州交界之地?”荀晏手执偶阴玉珏, 施法后一脸疑惑不解。
莫然却是陡然沉了神色, 因为他想到, 西洲和北州交界之地,恰是一条绵延数万里、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西洲之北乃是荒漠,北州之西却是一望无际的雪域高原,再往整个大陆的西北, 就是雪山峻岭。这是气候严峻、灵力淡薄、荒无人烟之地,别说凡人修士会去那里,就连灵兽妖兽都少有,只有一些毛刺、杂草和高原苔藓生长。
便是如今也无人能夺其锋芒的九州四海第一强者,顾明田就在那儿?
这简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以他的修为本事,何处去不得,偏要躲在这么一个“风水宝地”?
但仔细想想,莫然却又觉得十分有可能。
顾明田在外人看来是逃离躲避,在莫然看来是他自行离去,但现在想想,却觉得不尽然如此,也许,当时走的轻松、一派潇洒恣意的顾明田,其实也是受制于人呢?
怀着忐忑的心思,莫然、荀晏和凤弦赶到了西北荒芜之地。
风雪交加,黄沙漫漫,便是元婴和化神,也觉灵力运转滞涩,浑身僵硬难行。
西北万物不生之地,名不虚传。
“他就在下方?”莫然轻声问,看底下的万里沟壑。
荀晏点了点头,青衫被崖边的狂风卷起。
凤弦不屑道:“呵,你听他的胡言乱语?也不怕他把你卖了!”他一边冷言冷语,一边靠近了体型庞大的阿白,将整个身躯都缩在了阿白的腹下,避风。
荀晏笑道:“我知你们师兄弟二人对我芥蒂很深,这里人烟罕至、灵力断绝,是个险恶之境,地下的万里沟壑更是环境险恶,不知深底,所以你们怀疑,顾明田不在里面,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骗你们罢了?可我哪有那般本事,骗的你们来此?”
“既然如此,劳烦荀晏尊者带路。”莫然冷声道。
“既然如此,二位且跟紧了。”荀晏笑道,纵身一跃。
莫然紧随其后。
只有凤弦,骑在阿白的背上,像赶马一样地驱赶着阿白,一边赶一边道:“阿白,你给我跳下去!……啊啊啊呜呜呜阿白你慢些!”
莫然、凤弦、荀晏和阿白落在一处平台上。
这深渊,人迹罕至不说,比起外面算得上杂草不生,只有贴附着崖壁生长的一些黏糊糊的苔藓。一股水雾在空中弥漫,静下心来,似乎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水滴声,“滴答”“滴答”的。
“这、这地方,也会有人来?”凤弦骑在阿白身上,满脸不信,哗啦一下打开扇子,哗啦啦地扇风,扇起一阵怪异潮湿的空气,惹得他满脸嫌弃地又甩开了。
“偶阴玉珏显示奇阳玉珏在此。”荀晏很平静地说着事实。
凤弦仍旧有些不相信:“会不会是顾明田把奇阳玉珏从地上随手扔进这深渊里头来了?毕竟,他要是把东西扔在这里,也没谁会想到这里来捡,对吧?”
这深渊,怕是一般的元婴修士都难寻个来回,也唯有凤弦、莫然这样的元婴怪胎才敢孤身下来。
听到凤弦的话,莫然不由得顿了下。
荀晏闷声笑了一下,忽而道:“也不无这种可能。”
“你耍我呢?!”凤弦只要是面对荀晏,总是有几分暴躁的。
莫然拦住了他,摇头。
好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凤弦想着还要靠荀晏找到奇阳玉珏和顾明田,呵呵冷笑三声,打开扇子哗啦地扇风,扇得发丝飞扬,心头怒火愈盛。
莫然夹在两人中间,头都大了,可是放眼望去,神识铺出去很远,见不到一个活物,更别说顾明田的身影了。
这让莫然愈发心烦气躁了。
心情烦躁,动作难免大开大合,莫然三人的话也少了,速度越来越快,朝着西北的方向直直地往前飞,越飞越北,离地面也越来越远。气温骤降,悬崖峭壁上的苔藓都愈发少了,空气中弥漫的雾气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干燥到几乎让人有些躁狂的滞涩灵气。几人夜晚稍作休息的时候,还能听到远处哗啦的风声,呼呼的,声音很大,像是天边的雷,轰鸣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