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笑, “当然不是。”
小人儿听见, 一下垮了脸。
应如是指尖兜兜她下巴,“医生叔叔的工作在这里, 如果跟我们一起回美国, 那其他生病的小朋友该怎么办?”
小姑娘皱着小脸思索了半晌, 嘟了嘟嘴, “是喔,如果这样的话,停停哥哥的病就没有办法变好了。”
应如是“嗯”了声, 看到角落有几个空位置,走过去放她到一空位坐好,自己紧挨着她坐下。
应棉朵好奇心不减,从座位上爬起来,跪在上面看着应如是眨巴着大眼儿问,“那医生叔叔是来送我们的吗?”
应如是没有马上回她的话,垂眸瞥了一眼她在座位上的双脚,朝她挑了挑眉。
应棉朵这个鬼灵精一眼瞧出来她的意思,吐吐舌头看着应如是说了句“sorry”,小屁股挨着座椅坐好后,小手又拍了拍刚刚小皮鞋碰到的地方:“对不起喔。”
说完才趔趄着半个身子扶在两个座椅间的扶手上,仰着小脑袋看应如是再问了一遍,“妈咪,那医生叔叔是来送我们的吗?”
应如是笑着说了句“good girl”才摸摸她小帽子,“应该是吧。”
刚才山诣青往医院走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让他好好上班,她走之前会给他发条信息,等下了飞机再跟他联系的,也不知为何他忽然打电话说要过来。
他往医院走后没多久她们就打车来了,早早过来也不怕在路上因为什么事情耽误时间。
应如是抬腕看时间,指尖在表盘上轻轻敲了敲,从迪纳到机场大概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如果他现在赶过来,到这…估计也说不上几句话吧。
可刚刚听他语气里的急切,好像又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她从兜里掏出来手机,把自己的位置用微信给他发了过去。
……
有提醒当下航班登机的广播声。
应如是在这嘈杂背景音里低头发微信的时候,应棉朵坐在她旁边百无聊赖的点着小脑袋数自己前面的座椅玩。
只是点着点着,小脑袋忽然顿住,因为看到跟她们隔了几排座椅的空地上,有个长得很高很高的男人,像医生叔叔一样那么高的男人,在盯着她们…盯着她的妈咪在看。
而且脸上的表情好可怕。
好像停停哥哥喔,都不笑。
咚——
应棉朵从座椅上跳下来,手脚并用的爬到应如是的大腿上坐好,用两只小肥手捂在了应如是的眼睛上。你这么凶,不可以看我妈咪。
应如是不明所以,只以为她是要跟自己玩,被她捂着眼睛往前凑了凑,准确无误的在小姑娘的额头上亲了下。
应棉朵回头看刚刚的位置,发现那个凶凶的人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叫走,这才轻哼了一声,把手放了下来。
*
一个半小时后。
已经问了无数次“医生叔叔怎么还没有到,是不是不来了”的应棉朵终于看到了迈着大步朝着她们走过来的山诣青。
“哇——”应棉朵小屁股从座椅上一扭一扭的下来,蹦哒着拍正在刷手机的应如是膝盖,“妈咪妈咪,你看是医生叔叔,医生叔叔来了喔!”
应如是闻声抬头,就看到已经离自己七八步远的山诣青,她下意识站起身子迎向他,到嘴边的那句“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问出口,人已经被他抱到了怀里。
跟她一同僵住的,还有本来兴高采烈冲他伸手讨抱的应棉朵。
后者的小胳膊还举在半空中,对着空荡荡的身前眨了眨一双大眼儿,才转过身子仰着小脑袋看紧紧抱在一起……紧紧抱住她妈咪的医生叔叔。
应如是带着防丢手环的手里还拿着手机,垂在身侧被嘟着小嘴巴的应棉朵握住,她低头想去看看小人儿,刚有动作,本来抱着自己的男人双臂就环的更紧了。
应如是不明所以,但好像能感觉到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很细微很细微的那种,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
虽然不明所以,应如是还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微微侧了侧头,在他耳边轻声笑着问,“不舍得我吗?还特意又跑过来?”
山诣青刚开始没应声。
只是紧绷了两个多小时的神经,因为抱住她稍稍松懈了一些,他偏头在应如是耳廓上亲了亲,“嗯”了一声。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低低哑哑的。
虽然他们站的位置偏,但架不住这两大一小都够惹眼的外形。
山诣青背对着大厅还好,应如是看着时不时或扭头,或抬头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的人,拍拍他半开玩笑道,“好多人在看了,大庭广众,收敛一点?”
山诣青听见,刚开始没动作,稍后有了,却不是松开她,本来搂在她身后的手慢慢往下…最后,掌心覆在她曾经受伤最严重的尾椎骨上方。
……
暴力倾向、虐待儿童、寻城、十几二十年前…
所有条件完全符合当初他的阿如所遭遇过的一切。
不出意外。
刘美巧的父亲,就是二十年前曾经伤害过他阿如的人。
这一个多月,他熬夜查资料,看钱科给他发过来的诊疗记录,和团队一遍遍商讨手术的可能性和方式,甚至提前打听好这台手术可以为他们申请到多少基金支持…
明天就要手术了,却告诉他,他尽心尽力想要救治帮助的人,她的父亲曾经虐待他喜欢的女孩儿虐待到差点让他今生再也见不到她。
多讽刺。
够讽刺。
山诣青把脸埋在应如是的颈窝里,只觉眼眶泛酸。
……
即使隔着好几层衣物,应如是还是被山诣青掌心的温度给烫到了。
可其实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是自己对这位置太敏感的缘故。
应如是眉头皱了皱,下意识把手背在身后握住了他的手,随后人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才碰到的她这个位置。
洗澡时,她从镜子里照过,细细一条红线,比小时候清浅了很多,可小时候磕在玻璃上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太过记忆深刻,所以以后即使知道它已经好了,可无意间的触碰依然会让她反应有些大。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知道,毕竟那天晚上的谈话,她并没有给他详细说过这个。
“你——”应如是想开口问,却又在刹时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夜。
也许…她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想着可能他是那晚发现的,只不过为什么忽然…还是自己多虑了?
山诣青并没和她使反力,松开她,就这么和她面对着面,垂眸一眨不眨的瞧着她。
后者看出来他压在眼底的情绪,不清楚他是忽然出了什么事,只道是因为自己离开开始…耍小孩子脾气?毕竟虽然他确实这么大一人了,有时候在她面前确实挺幼稚的。
她抬手摸了摸山诣青下巴,想转换一下两人之间她没太搞懂的…莫名其妙的气氛,“你忽然跑过来,就是为了一直这么盯着我看吗?”
敬职敬业的山医生怎么忽然这么任性了。
山诣青握住她摸自己下巴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亲了亲,一双眼还是盯着她瞧。
应如是皱了皱鼻子,提醒,“我再过十几分钟就得去安检了。”
山诣青这才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朝四周看了眼,又看她,清了清嗓子,“不是说你朋友送你?”
人呢?
应如是克制着没有翻白眼给他,现在才想起来这个,那刚刚你过来二话不说就抱难道就没想到她朋友会在旁边吗?
“我刚刚让她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底下应棉朵稚嫩的声音“凉凉”的拆穿她,“妈咪撒谎喔。”
应如是:“……”
她低头去看站在自己腿边的应棉朵,就见小姑娘仰着小脑袋,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转,幽幽道,“我们明明是自己坐车子过来的,妈咪没有朋友送喔。”
“……”应如是尴尬的抬眸看了眼像是现在才想起来这还有个小人儿而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的山诣青,对上他一双难以言喻的眸子,辩解道,“我…这不是怕耽误你工作么。”
她跟山诣青说慕言蹊会去送她们到机场,确实是骗他的。
慕言蹊自她们从西藏回来,带那个叫格桑的小女孩住进慕家后,多了很多要忙的事,而且似乎她哥哥的病也一直还没好,所以最近不常回来迪纳,而两人除了因为基金会上的事视频联系,也很少见面。
她不是个爱给人找麻烦的性子。
“主要也是我们真的没有多少东西要拿,”应如是勾了勾山诣青的手,“只是带个行李箱而已。”
她怕他多想,觉得自己是在跟他见外,因为真不是,而是她是真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山诣青听她的话,指背轻触了触她的脸,少顷,在心底轻叹: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营养液:琛琛 20瓶;凌墨 10瓶;潇媚儿、阿托乙基 1瓶。
谢谢大家的支持,酒酒鞠躬感恩。
第81章 尘封的记忆(5)
*
“你再一句话不说, 可就真的没时间了,”应如是看着山诣青, 扬眉调侃道。
什么话也不说,一双眼就傻盯着她瞧。
山诣青不是不说,而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刚才在医院,听见萧潇说完那些话后,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下就只有一个念头——想要见她。
他给医院请了会儿假,直接开车到迪纳去找她们, 后发现她们不在,打了电话又直奔机场。
路上想着见到她,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的,可这会儿面对面一站, 看着她面上笑里,透出来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就真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想她从出生就被抛弃在孤儿院, 七岁那年被虐待到差点半身瘫痪, 病好后被收养出国,好不容易适应了国外的生活平平淡淡过了几年, 十七岁那年又经历了养父母的意外逝世, 十七岁到如今二十七岁, 她自己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 有苦自己受,有泪自己吞。
山诣青瞧了瞧自己怀里软软糯糯眨巴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瞅着他的小姑娘,还有这个四年前, 她刚大学毕业,就决定要生下来独自抚养的小宝贝。
她不是因为什么心软舍不得一时冲动才决定把应棉朵生下来的,也许有,但并不是全部。
她已经被这个社会捶打的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她有信心能够给自己,给他怀里的小姑娘一个什么样的生活。
她也做到了。
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对自己说“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凡事都要往前看”,还有那次在寻城酒店门口,她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因为天生命就不好,所以她更没有时间也不想去缅怀那些伤痛。
她把自己的命运紧紧攥在自己的手里,任人胡侃三千,她始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坚毅如她,又需要他说什么呢。
……
可山诣青还是说了,说了自从知道她们母女俩要回美国之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他牵住她的手,低头瞧着她腕上的翠绿镯子,看她眼睛:“别忘了我在这等着你们回来。”
应如是也不知为何,生生被他这一句话给逗笑。
因为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像被自己抛下的“弃夫”模样了。
就算知道四周还有人偶尔往他们这里看,而他怀里的小姑娘也一直撑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瞅着他们,应如是还是凑上前,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笑盈盈看他回,“我知道。”
山诣青因为她的主动,眼里一下盛了笑,嘴角翘起来,又攥着她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手搂在她腰后。
左手搂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右手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孩给自己生下来的小女孩。
山诣青心下只有四个字:人生赢家。
只是没等他再默默感受下这美好时刻,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却忽然开始掉起了眼泪。
“医生叔叔你是不是不喜欢朵朵了,”应棉朵扁着嘴巴,眼里蓄满了泪,瞅瞅应如是,又瞅瞅山诣青,小掌心从眼睛划拉到脸蛋上,把眼泪抹的一脸,“你都没有跟朵朵说话,朵朵都要走了,你一直都没有跟朵朵说话……”
她抽抽嗒嗒又委屈巴巴的用掌心捂住自己的眼,就露了因为哭泣红彤彤的小鼻头和扁扁的嘴巴在外面,稍后,又觉得实在是难受一样,捂着眼睛直接趴在山诣青肩头上,不给他看脸了。
山诣青这才后知后觉,从见到她们母女两人开始,他满脑子都是在想着应如是,完全忘了这小姑娘,刚才自己到两人跟前的时候,小人儿是不是迎面冲他讨抱来着?是?还是不是?
他没注意,没印象了。
应棉朵这一哭,可是把山诣青给吓得不轻,平常也就算了,这人马上就要离开,一走就是半个月,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感情容易培养也容易消散。
至少这段时间,他听她说之前老挂在嘴边的Uncle J和Branden已经少许多了,不是吗。
他们可是实打实陪她三年的人,可如今自己跟她满打满算也就相处了两个月不到…临分开前,自己还惹小姑娘生气。
山诣青松了握应如是的手,拍小姑娘的背,轻声哄着:叔叔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和妈咪都是叔叔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可应棉朵趴在他肩膀上还是呜呜抽噎着不搭理他。
他这边急的要死,反观应如是,倒是噗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山诣青用眼神看她:不帮帮忙吗,怎么还笑?
后者笑着安抚似的摩挲一下他胳膊,从他怀里抱过来应棉朵,跟他说了一句“稍等一下”,就抱着小姑娘去了一旁。
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是他第一次在公园里约她们母女去吃饭的路上,小姑娘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哭着问应如是她们什么时候可以回美国,因为她很想念那些在美国的小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