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自然不可能承认一个奶娃娃当皇帝,太子固然平庸无能,但他能听懂人话,也能听臣子们的建议,若是让个有一半北漠血统的奶娃娃当了皇帝,他又不会说话,朝政几乎要被他母亲把持,古往今来,女子插手朝政的有几个好的,大多将好好的江山搞得乌烟瘴气。
何况,还是异族人,搞不好大晋就要被北漠给吞并了。
“先帝驾崩,理当由太子继位!你们北漠人少参合我们大晋的国事!”
李承胤脸色铁青,怒道:“岂有此理!我有你们皇帝亲笔立下的继位遗诏,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大逆不道!”这些大晋人果然不识好歹。
“陛下被妖妃所惑,就算真的立了小皇子为帝,我们身为大晋臣子,自当拨乱反正,匡扶江山社稷。“大臣们义正言辞,一派铁骨铮铮的模样。
当然,依着祖制,皇帝去的突然没留下遗诏的情况下,直接由太子继位,如果留有遗诏,自然遵照先帝的遗诏来办事。可关键是,这遗诏立了一个有一半异族血统的奶娃娃,他们当然得一致对外了。
如果遗诏立的是其他成年皇子,又没有废太子的话,群臣们自然会闹得不可开交,分为两派,甚至各自为营大打出手。可李承胤却低估了大晋人的团结,外面安定,他们或许内部会发生政乱,但若是有外人企图来瓜分大晋的话,他们大多会将矛头对准向外。
当然,也有小部分声音表示,应当支持李承颂的儿子,因为他们毕竟手握遗诏,而这小部分的人实属居心不良,只考虑了自身的利益,企图榜上新君分一杯羹。
在一派乱哄哄中,太子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若有所思。
而与此同时,表现淡然的还有身为首辅的王宥,自始自终都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淡淡瞥了一眼原本该楼君炎所坐的位置,此时却是空空如也。
李承颂也发现了,楼君炎不在,她拉了拉李承胤的袖子,低声道:“楼君炎没在这儿。”
李承胤本就气极,乍然得知楼君炎竟然不在此处,方才他离席间楼君炎正与旁人谈笑风生,心里没有由的一慌,三番五次与楼君炎交锋,自己都占不到便宜,当即便不再跟这帮大臣废话,直接下令道:
“谁敢阻挠,杀无赦!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不留情!”
顷刻间,御林军便挥刀砍向人群,凶相毕露,这些刽子手并非宫中真正的御林军,早已换上了李承胤的人。
场面一度混乱,在场女眷惊慌尖叫,躲避着,谁也没想到宫宴上会发生这种事,期间不乏正义凛然的臣子,手里拿起什么物件便当作武器,与这些假御林军厮杀在一起。但也仅仅持续了片刻,殿外忽然冲进来另一拨人,个个骁勇善战,更擅长猎杀,手起刀落,对待李承胤的人毫不手软,犹如片白菜一样干净利落。
王宥心中一凛,已然认出来这些人就是他当初豢养的死士,尽数交与景昭帝手中,看来一切都已明了。
李承恪颤巍巍地躲在李承胤和李承颂身后,对这突发的状况,惊魂未定道:“大哥,小妹,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承颂冷道:“二哥,看不出来么?”
“你们这无异于螳臂当车,北漠岂能与大晋相抗衡?”李承恪哆嗦着劝道,“收手吧,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趟大晋之行,说不定会赔上自己的小命,早知道就老老实实呆在北漠。
“闭嘴!”
李承胤眼见情势急转而下,气的双颊隐隐发颤,直接用北漠语吼道,“不要管无关紧要的人,先杀光皇室的人。”
身披御林军衣服的北漠军士直朝在场的皇室中人袭去,李承胤恨恨地咬着牙齿夺过一张弓,搭弓上弦,四支利箭直朝太子射去。
其中两箭分别被离太子最近的王宥和陆宗兼挡掉,眼看剩下两箭即将射中太子时,楼君炎犹如天兵下凡,状似漫不经心地挥剑挑开了这致命一击。
而利箭恰巧落在王宥脚边,甚至还差点伤着了他,王宥沉着脸看了一眼恍若未知的楼君炎,挥手间,便残忍地将两个北漠人的头颅径直斩下,戾气颇重。
“可恶!”
李承胤气恨地盯着半路杀出的楼君炎,正对上楼君炎脸上似讥似嘲的笑,一时失去了理智,直接朝楼君炎杀了过去。
楼君炎挥手,微微一笑:“此人胆敢行刺太子,谋害我朝官员,试图颠覆我大晋江山,放箭!”
一瞬间,埋伏在宫墙上的弓/弩手尽数放箭,四面八方的利箭朝李承胤射去。
李承颂吓得心肝俱裂,疯了一般的大吼:“不要!不要!”
然而,一切已无济于事。李承胤堪堪抵挡了几下,双腿立时被人砍伤,无数的利箭穿透他的身体,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嘴角鲜血肆意,他的瞳孔剧烈放大,倒下去的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了一片明黄色的衣角,李承胤艰难地往上看去,视线就此定格。
景昭帝,没死。
景昭帝漠然地看着他,嘴唇翕合间,极轻地说了一句:“天下将再无北漠!”
“什…… ”么。
李承胤就那么瞪眼看着景昭帝,只无力地说了一个字,便再无任何声息,眼里的光也尽灭,魂归异地。
李承颂恐惧地盯着景昭帝,那眼神像是见了鬼一般:“你……是人……是鬼?你不是死了么?”
景昭帝被人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无血色,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鬼的意思。
“爱妃希望朕是人,还是鬼?”声音冷的毫无温度可言。
“是人,我也能再次将你变成鬼?”
李承颂后退了一步,勃然拔出头上的发簪,凶狠地朝景昭帝刺去,却被人一刀斩断了右手掌,速度之快,就连身侧的周武都来不及阻挡,等他想要护着李承颂离开时,暗处一支冷箭直插心脏,倒地而亡。
“啊!”李承颂捂着断手,叫的异常凄惨。
景昭帝无奈地摇头:“爱妃呀爱妃,朕好歹与你同床共枕五载,你就不念半分夫妻情分,竟还想置朕于死地?朕对你失望至极,失望至极!”
李承颂只恨恨地瞪着景昭帝,想要说话却痛的没有说话的力气,手掌被斩断的痛岂非常人能忍受,比之她当初的蛊毒还要痛上百倍。
旋即,景昭帝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承颂,痛心道:“你不仅谋害朕,竟然还纂改遗诏,不惜谋夺我大晋江山,朕纵然对你万般宠爱,也无法再留你了。来人,将李妃等贼人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语落,景昭帝捂着胸口猛然倒了下去。
“陛下!”
紧接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众人皆以为景昭帝是痛心李承颂所为,伤心地晕倒了。
景昭帝被送往寝宫后,太子和杨贵妃亲侍在榻前,其他几位皇子以及后宫妃嫔皆守候在外殿,赵括身受重伤,草草让御医处理了一下,便也等在殿外,直到景昭帝醒来,而景昭帝显然忧思过重,并无心思听他们表忠心,便将人统统赶走了,太子也不例外。
孙忠上前,看了一眼景昭帝红肿的额头,正是被李承胤推倒在床柱上留下的,声音略微有些哽咽:“陛下,你该让那个替身…… ”
景昭帝摆手制止了他:“想要骗过李氏兄妹,单凭替身哪儿能够,虽说这几年同李承颂的鱼水之欢皆是替身所为,可那毕竟是黑灯瞎火的,他只要学了朕几分像,便能骗过她。这亮堂堂的灯光下,替身戴着人/皮面具就算骗过了李承颂,也难骗过李承胤。”
“陛下说的是,是老奴思虑不周,该掌嘴!”孙忠说着就打了自己一巴掌。
“哼,老东西!”景昭帝没好气地一笑,“怎不用力打?”
孙忠舔着脸说:“老奴的脸打烂了,怎好伺候陛下?”
景昭帝笑了笑,并未因孙忠这无伤大雅的放肆而发怒,反而让他下去领了一笔赏赐。
楼君炎带人清理了现场的人员伤亡,索性都是些轻伤,死的人也有,却并非朝堂中不可替代的大臣,都是些才进入朝堂未有多少建树的小官吏,也有一些宫婢太监,他已经尽量减少人员伤亡,但刀剑无眼难免有误伤。
楼君炎淡然地扯了扯唇角,便安排劫后余生的大臣及赴宴的家眷出宫。
陆宗兼走在最后,问他:“你早就知道今夜有变故,才没让你陆燕尔来吧?”
楼君炎点了点头:“恩。”
陆宗兼莞尔一笑:“难怪今天霍嫣说什么都不跟我来宫里,还多次提醒我,让我小心点,定是提前得了陆燕尔的信,免得来宫里遭这一趟罪。谢了!”
陆宗兼看了一眼那些吓得花容失色,犹自到现在都惊魂未定的女眷们,由衷地表示感谢。
楼君炎颔首道:“不必,我先去复命!”
“我先出宫了,下次请你吃饭。”
“恩。”
等楼君炎向景昭帝复命后,刚行至宫道口,就听见太子的声音从旁传来:“楼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楼君炎跟着太子来到别处,恭敬道:“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道:“本宫有一事不明,今日李氏兄妹谋反,父皇可曾顾念过本宫的性命?本宫只是他众多子嗣中的一个而已,即使死了,想必也无关紧要吧。”
于众人眼中,父皇尤为宠爱李承颂,甚至为她多次对抗朝臣,可谁能想到,这些恩宠不过是镜花水月,皆是迷惑李承颂兄妹的假象,宫中的御林军怎可能那么轻易被李承胤调换,不过是父皇的授意罢了。
李氏兄妹当众造反,纂改遗诏,弑君刺杀太子,桩桩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父皇接下来要做的恐怕就是北漠吧,有李氏兄妹弑君谋反在前,群臣皆是受害者,就算战争劳民伤财,可大晋却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敌国都杀到家门口了,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岂能坐以待毙?
朝中主和的人也会偃旗息鼓,支持发动北漠的战争,不说这些残酷的政治真相,他只想知道,父皇将所有人蒙在鼓里,是否在意过他的生死,可曾想到万一他就此死了呢?父皇是伤心,还是当只死了只阿猫阿狗,过两天就忘诸于脑后。
李承胤射来四箭,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
楼君炎抬眸间见太子眸中隐露哀愁,微愣间,他淡声笑道:“殿下是陛下亲定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他最担忧的就是太子的安危。所以,陛下事前特意交代臣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全。”
太子温和一笑: “谢楼大人,本宫……知道了!”
说完,便朝东宫走去。
看着太子略显轻快的背影,楼君炎眸光微动,景昭帝并未如此交代过他,但却嘱托过他,尽可能保证在场皇室中人以及官员大臣的安全,景昭帝将他们的性命交到他手上,这其中自然包括太子。
东宫。
太子去偏殿看过熟睡的皇长孙,眸宇间满是慈父的温情,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而他是景昭帝的第一个儿子,不同的是,他对自己的儿子是满满的父爱,而他的父皇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漠视他。
太子妃倚过来,默默地奉上了一杯清茶。
太子喝了一口茶,微苦的味道似蔓延至整个舌/尖,头脑倒是越发清醒起来:“今天真是......算了,还是睡觉吧。”
太子妃接过茶杯,温婉道:“殿下,杜青峰还没出宫。”
太子偏头:“这么晚了,莫不是有何重要的事?”
“不知道,他只说想同太子随便聊聊,看他那样子,好像喝了不少酒,貌似酒还没醒呢。”
太子拧眉:“他在哪儿?”
“书房。”
书房里,杜青峰随意地歪在一张椅子上,正看着浩瀚的书海兴叹,不期料太子突然推门进来,他赶紧起身准备行礼,可能今天喝的酒有些多,方才那一场杀戮也并未让他酒意全消,竟啪唧一下栽在了地上。
太子扑哧一笑:“青峰,你这个礼行的可有些大?”
杜青峰揉了揉脑袋,爬起来道:“太子书房里的书让臣看得眼花缭乱,脑袋都发昏了,一时间闹了笑话,殿下莫怪!”
“青峰还未出宫,可有什么要事对本宫言明?”
杜青峰道:“那李氏兄妹……”
太子皱眉,立即摆手制止了他:“若青峰是想同本宫说李承颂伙同其兄李承胤谋反的事,本宫可没兴趣。”
“那不说此事,不过望殿下恕臣冒昧之罪!陛下近来身体越来越弱,已经将朝廷诸多事交由殿下,殿下身负监国之责,可似乎并未用心当好这监国太子,就比如淮北贪污案件,殿下本可以处理的更好……”
杜青峰顿了顿,本想说李氏兄妹造反,太子本可以有所表现于朝臣中树立威信,让大家看到一个临危不惧有担当的太子,可他却什么都没做,依旧是大臣心目中那个懦弱无能的太子,就连赵括都知道大义凛然地与李承胤对峙,虽然他可能居心不良。
太子深深地凝了杜青峰一眼,道:“你是想说本宫已经是监国太子,可为何还要如以前那般藏拙,收敛锋芒,依旧做着大家心目中那个平庸的太子?”
杜青峰硬着头皮道:“是。”
他是太子的伴读,从小一起与太子长大,知道太子聪悟绝论,自然也知道太子的隐忍与克制,明明很想向世人展露真正的自己,告诉世人他不是一个无能的太子,可他只能压抑着自己,等待着他能真正做主的时候。
陛下龙体欠安,本该是太子的机会,可他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改变。
“其实,保持现状也挺好。”
太子走到窗前,抬头望着浩瀚无垠的夜空,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他沉默了一瞬,忽地回头看向杜青峰,“你可知父皇的身体并无异样?”
“什么?”杜青峰大吃一惊。
太子一字一顿地说:“父皇无病!”父皇只是在装病而已,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怎么能。
有时候,他觉得父皇能够信任楼君炎这种人臣,却无法全然信任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儿子,也是一种悲哀吧。
父皇不信任他,他也防备着父皇,防备着哪天不小心得罪了父皇,会被废掉!
杜青峰惊诧地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