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王宥成功洗白自己,岂非再也动不了。
当年因他所犯下的屡屡冤案,尸山血海,真的要就此尘封吗?
而楼君炎和陆燕尔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意识到本该睡着的砚台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安静地偷听他们的谈话。
直到他们结束了谈话,砚台才慢悠悠地闭上眼睛,假装睡得不安稳的样子翻了个身,面朝里面,内心却是翻江倒海冲击不小。
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符合他以前的认知。
砚台,哦不,应该说是赵构,他是大晋的末代皇帝,一个王国之君,一个不属于大晋中兴的人,一个不属于大晋中兴时期的人,一个本该属于大晋三百年后的东晋国君。
大晋自景元盛世往后延续一百年后,西境国力渐强,两国频繁交战,大晋退守渭河一带的东边之地,是为后来的东晋,东晋得利于渭河与豫州的合围之势,构成东边最重要的要塞,于风雨飘摇之际,东晋又得以延续了近两百年。
他就是东晋最后一任国君,也是个荒唐无能的君王。那时候的东晋,是一段极其黑暗的时期,内忧外苑,朝堂腐败,百姓民不聊生,而他前半生,政权被太后把持,迟迟无法亲政,原本致力所学的为君治理国家之道皆成了摆设,力图一挽狂澜的雄心壮志也皆成了笑话,自己则纵情于声色,假装看不见这个乱世,也听不见他的子民哀鸿。
等到太后死了,依附太后一族的贼臣皆被他剪除,他终于可以大刀阔斧改治这个国家时,却发现身处这个特殊的时期,朝政酷吏比他想象的还要腐败黑暗,这个国家所拥有的军队比他想要的还要弱,敌人的铁骑轻易地便能践踏这片山河,在他竭尽所能与各方势力周旋,熬干了心血也左不过让南晋多存活了三五年而已。
国亡的那一天,他任由烈焰焚身,活活烧死在他的寝宫中。
原以为必死无疑,熟料他再次睁眼竟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竟然来到了三百年前,还做了景元盛世一代名臣楼君炎的儿子。刚经历国破家亡的痛,何况他也算是一代君王,实在没有心理准备做个小孩,索性就做个哑巴。
但渐渐的,赵构便发现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与史书有些出入,史书记载楼君炎为官十载,经历极其坎坷,堪称九死一生,直到接近四十岁的年纪,也就是他做到国之宰辅,才得当时的咸德帝定了一门亲事,而后不久便离世,还是比较荒唐的死法,喝酒给呛死了。
可这里的楼君炎却是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官场顺遂,一开始出入朝堂就得到了当今皇帝的器重,步步高升,一路做到内阁次辅,离首辅之位仅一步之遥。而史书记载的楼君炎也未曾留下任何子嗣,可这里却有了一个儿子,还是他这个末代皇帝,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
赵构一出生就是皇帝,原本的生母被去母留子后,教养在太后膝下,太后掌控朝政权利,对赵构只是利用之心,焉有母子之情,太后甚至故意让恶奴贱婢教唆他做坏事,只为养残他,索性他遇到了两位恩师,才不至于彻底沦落为废物?
一朝重活,竟然遇到了疼爱他的父母,让他莫名惶恐,亲情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从未享受过一天父母之爱,在太后的打压下,他又早早地沉沦于男欢女爱,企图麻痹自我。是以,当他是个婴儿时,他本能地遵循内心对漂亮姑娘的喜爱去亲近陆燕尔,去亲近这个比他还小的娘亲,他竟奇迹般地感到了温暖。
尤其,当看到她奋不顾身保护自己时,他是真的当陆燕尔是母亲,父母之爱子能为之付出性命,而他以前名义上的母亲萧太后,他若是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裙,她都会将他臭骂一顿。
赵构想着,管他前尘往事如何,从今以后,他再不是赵构,只是砚台,只是楼砚,一个两岁的孩童,他应该能享受父母的疼爱长大,应该可以拥有崭新的人生,那是与噩梦一般的人生完全不同的。
……
第122章 引蛇入瓮
他专注地凝着孩子,状似不经意地叹道:“这孩子瞧着就是个聪明的,不像朕那个愚笨的太子,不像朕那个愚笨的太子,你若是早出生十几年…… ”
后面的话未说完,景昭帝见吮/吸着手指的婴孩大有啼哭的架势,便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抱了起来,逗弄了一番才将他放下。
李承颂眸光轻动,顺势靠了过去,景昭帝一顿便装作继续逗弄孩子,微不可见地避开了李承颂亲昵的动作,李承颂以为他喜欢孩子喜欢的紧,便也没放在心上,反而兀自得意。
李承颂伸手摸了摸小皇子光滑细嫩的脸蛋,眼里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陛下,臣妾也瞧着这孩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就连太后娘娘过来看了都说,小皇子的模样不仅长得像陛下,偶尔发脾气的小性子也像陛下小的时候呢。“
“是吗?”
景昭帝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自然是的,臣妾怎敢欺瞒陛下?”李承颂故作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眸,一双柔弱无骨的柔荑顺势勾上了景昭帝的脖子,樱红朱唇轻启,“臣妾已经养好了身子,陛下今日可以对臣妾…… 为所欲为。”
呵气如兰,清魅的语调极尽调/逗。
若非嫉妒李承颂蛊毒在身,景昭帝倒真想好好放纵一番,但他最终只是曼笑着勾起李承颂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些许暧/昧的摩挲。
“朕倒想对爱妃为所欲为,可御书房的折子都快堆积成山,若朕就此荒废政业,恐怕爱妃真就成了祸国的妖妃了。”
语罢,景昭帝便低头装作吻向李承颂的耳垂,但却在即将吻上时,又骤然撤离。
“还是等朕处理完政务再说。”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却不知景昭帝在离开李承颂的宫殿,去批阅奏折之前,专门沐浴更衣将所穿的衣物扔了才去的御书房,眼里毫不掩饰对李承颂的厌恶,似乎沾染了李承颂寝宫的味道都让人难以忍受。
“淫/妇,孽种!”
而李承颂自以为将景昭帝栓地牢牢的,殊不知她所作所为皆是无处遁形,只要景昭帝不在她这里,她便对这个所谓的小皇子表现的相当不耐烦,小孩子就是麻烦,饿了要哭,尿了要哭,没人哄着也要哭。
奶娘将小皇子抱了下去,周武便皱着眉头上前,尖细着嗓音说道:“公主…… ”
李承颂挑眉:“如何?”
“公主,小皇子是你的儿子,你应该对他多几分真诚,若是长久以往,难免被人瞧出端倪。”周武小声劝道。
“知道了。”李承颂颇为不耐烦,声音狠厉,“宫里谁敢乱嚼舌根子,给本宫拔了那些贱胚子的舌!”
一想到小皇子并非她所生,李承颂便怄的慌,对待非血缘的儿子,她多看一眼都觉得厌烦,还要担惊受怕。
等到小皇子长到一岁,李承颂眼见景昭帝对她对小皇子依旧疼宠的紧,且景昭帝在此期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李承颂便有些慌,有心试探景昭帝对她们娘俩的安排,甚至吹枕边风说东宫太子的各种坏话。
景昭帝只是一脸纵容地望着她,说小皇子母族是北漠以后会将靠近北漠的淮北之地封赏给他,做个一世逍遥的亲王侯爵,而他百年之后若李承颂不喜呆在宫里,便可随子去封地。
李承颂眼神一暗,便没再说什么。
而后,景昭帝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平日处理政务大多显得有心无力,经常将太子呆在身边让他代为执笔,李承颂有次甚至好巧不巧地看到景昭帝咳出了血,吓得太子当场就腿软了。
太子转身便要去叫御医,景昭帝却一把制止住了太子:“莫慌,朕的病情朕心中自然有数,御医已经看过了,此事暂不要对外声张。”
而李承颂却愣愣地看着地上刺目的血迹,微愣间便换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正要猛地扑向景昭帝哭诉一番深情厚谊,景昭帝却有气无力地挥手道:
“爱妃且先下去,朕与太子有事要谈。”
李承颂垂眼瞥了一下景昭帝严肃的神情,只得不情不愿地退下。
景昭帝起身,太后赶忙过去扶他,景昭帝却轻轻推开太子,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北漠这个国家如何?”
太子摸不清楚景昭帝此话是何意,时值李承颂盛宠稳固,是那种毫无原则的帝王宠爱,甚至多了几分为爱痴狂的疯癫感,景昭帝甚至几次三番为李承颂与朝臣起过争执,太子只得含糊道:
“北漠地宽物博,民风淳补,与大晋交好,更是李妃娘娘的母族,自然是极好!”
景昭帝古怪地看了太子一眼,声音微冷:“朕也觉得北漠甚好!”
太子身躯一凛,不知为何竟品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后太子见父皇执意不召见御医,而父皇对他也再无他话可说,便想去御医院问问父皇的具体情况,可父皇并未让他离开。
这对皇家父子就这样相顾无言,呆了近一个时辰。
景昭帝方才挥手:“下去吧。”
半个月后,北漠大王子和二王子带着北漠使臣来朝,原本其父李连浩也要过来,但是临行之日突然病倒不宜长途跋涉便没来京城。
李承胤到了京城,并未第一时间想着去见自己的胞妹,而是事先打探了陆燕尔的住处,趁夜摸了过去,不期料刚看见陆燕尔仙姿袅袅的倩影,就被她身侧约莫四五岁的小鬼发现了。
“来人,有刺客。”
砚台护在陆燕尔前面,扯着嗓子吼了一通,暗影中随即便有人朝李承胤刺来,他只得一边抵御攻击,一边匆忙再看了一眼陆燕尔。
粉面桃花,身姿纤细,并未因为生过孩子便有任何变化,依旧如最美最纯的少女般。
陆燕尔蹙眉看向李承胤,心里蓦地一惊,这人怎么跑到府上来了,想到以前于北漠那些不好的经历,面色微微有些沉,知他是北漠的大王子,也假作不知他的身份,任由他被当作刺客围攻。
砚台甚至在旁边小大人似的叫嚣道:“来者何人?速速就擒,若是负隅顽抗,就地正法!”
李承胤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只觉得楼君炎的孩子果然如他父亲一般不讨喜,讨厌的很。
越来越多的人攻向他,李承胤愈发力不从心,又不经意瞥见不远处踱步而来的楼君炎,不想就此狼狈地对上这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只得仓皇逃离。
楼君炎眼尖,自然老远就瞧见了李承胤,唇角勾起一抹轻嘲的笑,而李承胤****离去的时候,正好瞧见这抹讥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紧,旋即脚跟似乎被什么击中,疼的他直接从墙上栽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李承胤冷毒地瞥了一眼楼府的方向,一瘸一拐地继续往驿馆的方向跑去。
砚台眼瞧着贼人摔下去,小手一挥,颇有气势地便要带人去捉拿贼子,却被楼君炎一把拎住后衣领,像小鸡崽一样。
砚台:“…… ”
好没面子,他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好吧?
楼君炎不顾他的挣扎,小胳膊小腿儿的弹动于楼君炎毫无任何杀伤力,“别追了,一个偷东西未遂的贼而已!”
砚台不满道:“这次未遂,若我们不将他扭送见官,万一他下次又来府里偷东西,偷成功了呢,我们岂不是损失严重?”
砚台自觉自己的话说的没有问题,可楼君炎却骤然变脸,毫不客气地将砚台扔到了地上,摔的他胳膊不是胳膊,屁/股不是屁/股,砚台也不知哪根筋儿没搭对,倔脾气上来,随手操起一根木棍就朝楼君炎打去,结果就被楼君炎一脚踹飞了。
他又捡起石子扔过去,结果毫无例外全被楼君炎提飞了,最后还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楼君炎冷笑地看着他,眉梢一挑:”怎么,还来?“
“来就来,谁怕谁?”砚台直愣愣地吼了回去,挽袖子撸胳膊,但他却没站起来的力气,更遑论做其他。
“夫君,砚台只是个小孩,你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儿?”眼见两父子杠的越来越厉害,陆燕尔柔声细语宽慰楼君炎,砚台洋洋得意地瞪了一眼楼君炎,委屈巴巴地看向陆燕尔道,“娘亲,抱。”
“都多大人了,抱不动!”陆燕尔直接朝旁边的晚晴使了个眼色,晚晴会意地上前准备抱起砚台,“小公子,奴婢带你去洗澡吧。”
砚台岂是真的想要人抱,只是想让楼君炎吃憋而已,他再次抬头准备向陆燕尔寻求安慰时,结果楼君炎直接搂着陆燕尔这个美人娘亲的小蛮腰走了。
砚台:“…… ”
美人娘亲似乎没以前那么爱他了。
屋内,楼君炎搂着陆燕尔坐在软榻上,微凉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柔滑的长发,饶有兴趣地把玩着缠绕到自己指尖上,眉眼含笑,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陈年老醋的酸味。
“夫人的魅力更胜往昔,都是孩儿他娘,这李承胤对你可真是念念不忘?”
陆燕尔黑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难说人家是来寻仇的。”
楼君炎挽唇,轻飘飘道:“可我看那李承胤的架势可不像是来寻仇的。”
陆燕尔扬手,一个粉拳落在楼君炎胸膛上,似嗔非嗔:“讨打,是不是?”
楼君炎反手握住她的手,理直气壮道:“是。”
说着,便低头朝陆燕尔吻了下去。
陆燕尔娇笑着躲开,双手撑在两人中间,不允许他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打住,我有正经事要说。”
“我要做的也是正经事!”楼君炎低笑着再次倾身,重重地压在她身上,旋即眸光轻瞥,竟发现窗棂上破了个小洞,而隐藏在洞外的似乎是一双眼睛。
他眸色微沉,起身,伸手慢条斯理地帮陆燕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什么正经事?”
陆燕尔一本正经道:“子不教父之过!”
“什么?”楼君炎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燕尔,微微愣了一瞬,便下意识地反问道,“砚台犯了何错?”
窗外偷听的正主儿也相当诧异,自己勤学好问,待人礼貌,没做什么坏事啊,砚台方才本想偷听关于今晚刺客的事情,方才见楼君炎似乎想同陆燕尔亲热,便犹疑着准备离开,哪曾想竟吃到自己的瓜。
继续侧耳细听。
陆燕尔看着楼君炎,说:“你是砚台的父亲,可他今天对你动手了。”
楼君炎以为她要说多大的事情,一笑道:“小孩子闹闹脾气,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