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从未见过。”
闻月站起身,立于他眼前,目光灼灼望向他,笃定道——
“我想与殿下一同上京!”
他未答,只是笑:“改变主意了?”
闻月道:“正是。”
“可惜了。”他故意摆谱,“此去上京路途不带无用之人。”
“殿下怎知我无用?”
闻月跨前一步,走向他。
周遭护卫见状,提剑就要上前。
然而,未等剑出鞘,谢翊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远。
闻月嘴角扬着坏笑,走到他跟前,将手附在唇上,踮起脚尖向他:“这世间,殿下是知我乃重生的唯一一人,亦是唯一知晓我乃命相女之人。我闻月不求富贵,只求苟活。我洞晓未来三年之事,定能对殿下有所裨益。因此……”
她从他耳边退开,片刻后,撩起裙摆,屈了膝,朝他跪下去。
“我闻月愿以我之力,助殿下一臂之力。”
谢翊蓦地笑出了声来。
他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随后,他朝她伸出手:“可会骑马?”
“会。”闻月没有一丝胆怯,“儿时父亲教过。”
她递上手,任由他轻轻一提,将她带上马背。
他说:“既是如此,回上京之路正巧缺一位女谋士,那便同行吧。”
谢翊驱马扬鞭,好不英姿飒爽。
罗宏跟在其后,望着前头两人交叠的背影,暗暗在心里头念叨。
辰南王府万千谋士,哪个不是英勇男子。自家殿下向来洁身自好,从不同那些胡乱女子鬼混。女谋士一说闻所未闻,又怎可能缺她?
罗宏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26章 同寝
是夜。
因耽误了出发的时辰, 谢翊一行人未能及时抵达驿站。
夜里行路不便, 又带着闻月, 谢翊便下令在郊外将就一夜, 明日再行启程。
罗宏得令, 安排手下安营扎寨。
副将伍林负责支帐,一行原本共十三人, 多加了个闻月,突然成了十四。然而, 帐篷只有七顶, 一顶挤两人已足够拥挤, 此刻多了个女人,定然不能同宿。
待收拾完手头活计, 小伍仔细筹谋后,同罗宏汇报, “罗将军, 当下只有七顶帐篷,两人挤一顶已是拥挤。属下同陈副将商量过后,决定露宿守夜,留一帐篷给殿下, 另留一帐篷给那女谋士。”
罗宏蹙眉:“你刚说什么?”
伍林重复:“属下与陈副将决定露宿一宿, 留……”
他尚未说完,罗宏便摇了摇头:“伍林,平时大哥怎么教你的,行军打仗不仅要用蛮力, 更要用脑子!”
伍林不明所以,“罗将军属下不懂您的意思。”
罗宏无奈,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篝火旁,闻月与谢翊对坐着谈天的身影,道:“看见没。”
“看见了。”伍林道,“殿下在与女谋士聊军机秘要。”
“呸。”罗宏指着他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待会儿我同你去向殿下回报,你就说帐篷少了女谋士那一顶,正巧殿下帐篷能再纳一人,就让女谋士与他挤一挤。”
“这……这不好吧。”
罗宏瞪他:“顺水推舟懂不懂?”
须臾之后,望着谢翊与闻月谈笑的身影,他仿佛听懂了什么,连连点头,直给罗宏竖大拇指,称赞道:“罗将军此招实在绝妙!”
罗宏很是无奈。
此行十余人,都是跟着谢翊一道出生入死、征战塞北的兄弟,他们一不怕死,二不怕风餐露宿。唯独不懂的,就是为人处世。
而他罗宏,才是真正兼具智慧与胆量的得力猛将!
想到这里,罗宏不自觉笑出了声来。
伍林好奇道:“罗将军怎么了?”
罗宏尴尬地颤了颤眉毛,“没、没事。”
须臾后,罗宏领着伍林一道上前。
见了谢翊,罗宏抱拳汇报道:“殿下,刚属下与伍副将一同盘点,发现少了一顶闻月的帐篷。殿下的帐篷尚能容纳一人,今日不若就让她在殿下账内留宿吧。”
闻月一听要同谢翊共处一室,当下便警觉起来。
正想反驳,却听谢翊开口:“无碍,那我便同罗宏挤一间吧。”
罗宏急了,“这成何体统!”
伍林也道:“殿下不可!”
谢翊不解,“为何不可?”
罗宏脑筋飞快直打转,须臾后,他憋足了一口气,待面目通红,他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道:“属下今日与一众将领皆染了风寒,若染及殿下与女谋士,岂不万万不妙。回京之路尚有万里,还请殿下保重!”
伍林见状,也立马附和着咳了好几声,“是啊,殿下多保重。”
说完,两人未等谢翊回话,便指着不远处一帐篷,告知谢翊那是为他和闻月安得,便立马撒开了腿,消失得无影踪了。
见两人离开了。
闻月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
她对罗宏是有记忆的,前世与谢翊同行上京,罗宏亦是其中一员。罗宏此人,乃谢翊手下第一员要将,亦是为谢翊所忠。他这人看似脾气坏,也不好说话,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心都是为谢翊好的。
闻月平生最佩服侍主忠心之人,罗宏是其一。
前世,虽对谢翊将她携带上京很是不满,但既是谢翊下令要护她,他便二话不说忠心耿耿护了一路。虽然她经常惹怒他,他也时常对她恶语相向,但罗宏此人,绝非坏人。
得闻她的笑声,谢翊本能地寻声望去。
此时,火光映衬下,闻月笑容甜美。她低头之际,烟粉色的发带落上了她的脸颊,粉粉嫩嫩地,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伸出手,替她撩去那面颊上的一丝凌乱。
谢翊不自觉地,失了神。
片刻后,闻月思绪回笼。
她察觉脸上似有一股炙热的视线存在。她下意识抬眼,却瞧见谢翊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一次尴尬的对视之后,两人飞快地别开了眼。
四下无人,没人言语,周遭静得诡异。
闻月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我平日采药,时常风餐露宿。殿下快进帐篷歇息吧,我围着篝火靠一宿足矣。”
谢翊摇头笑笑,未立刻答话。
他慢悠悠地起了身,拍拍身上尘土,同她道:“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先进账里了。你且围着篝火,将就一宿吧。”
语毕,他还朝她抱了记拳,倒像是十分恭敬有礼的样子。
待他走后,闻月却忍不住,捡了根枯枝,在地上画圈圈。
这死谢翊,臭谢翊,她也就是客气一下怎能当真呢。
大晚上的,叫她一个姑娘家在这儿风餐露宿,冷得直打颤,这谢翊是真的狠!
闻月真不懂,前世自己是哪里看走了眼,才对他情有独钟。像谢翊这样,粗鲁、狭隘、自私,就算她重生一万次都决计不会喜欢上他!不过换言之,她又纳闷,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前世那么温柔有礼的谢翊,到了今世怎成了这么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哼!
她越想越不服气。
偏就在此刻,不远处的竹林忽地传来窸窣声响。
原本尚有些困倦的闻月,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立马从篝火旁取了根燃着的木柴,警惕地护在胸前。
若她记得没错,前世因她收拾包裹,一行十三人也未能顺利到达驿站,而是露宿了郊外。
而那一夜,是有刺客行刺的!
想到这里,闻月一双眼瞪得老大,直直望向树林那边,生怕错过了什么。
手上的木棍,因她的恐惧不停在抖……
“啊!”
蓦地有一双手触到了她肩上,闻月吓得厉声大叫。
叫声惊醒了熟睡中一众将领,个个披着中衣,提剑跑来。
见有人出现,闻月才大着胆子,将眼睁开一条缝,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竟是,谢翊!
闻月觉得自个儿实在太丢人了。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叫旁人看笑话就算了,偏还被谢翊看见了。
更要命的是,谢翊竟然还在笑,闻月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谢翊摆手,众将便迅速回了营,篝火旁重又剩他们二人。
谢翊在她身旁坐下,递了个暖炉给她:“快进去睡吧。”
“我不冷。”闻月嘴上说不冷,鼻子却很认真地,给他应了个喷嚏。
谢翊把她拎起来,推进帐篷:“别嘴硬了,你刚冷得发抖,我都瞧见了。快进去吧,我给你守着门,不会放人进来的。”
他撩起幕帘,将她送进帐篷后,又退了出来。
那手上的暖炉,她抱了便舍不得撒手。她是刚受过风霜的人,如今帐内一片温暖,真叫她走不出去。
仔细想了想,闻月觉得,也不妨事的。
既是谢翊主动出让,她没理由不接受的。
躺在温暖的衾被里,烘着暖炉。
帐篷一角,谢翊端坐着的身影,在布幔上拉长。
闻月安静地望着这一切,身体暖了,心底也不自觉暖了一片。
她想,谢翊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自私狭隘。他刚进帐篷,她便听得他噼里啪啦,倒腾了好一阵。她想那时,他兴许就是为了替她燃这暖炉。
这样想着,重蹈前世远赴上京城的这一路,也并不是那么难熬的。
如此温暖之下,闻月以为自己会很快入睡的,却没想到,翻来覆去皆是无眠。闭上眼,眼前全是谢翊独坐篝火旁的身影。再一睁眼,谢翊仍跟个木头似的,岿然不动地杵在那儿。
今已入冬,天气愈发寒凉。
刚闻月不过是在外头撑了片刻,就觉得浑身冷得发抖。谢翊虽为血气男儿,但这漫长一夜,定也禁不起折腾,兴许就要染上风寒。
她还指望着,凭他高强的武艺护送她一路呢。
若他倒下了,她可怎么办?
这么想着,闻月坐不住了。
沏了杯茶,闻月将幕帘撩开一角,隔着帘,伸出一只手,递给他,“天这么冷,喝口茶祛祛寒。”
谢翊接了过去,触手的那一刻,闻月察觉他指尖一片冰凉,不由地心惊。
他却仍语气淡淡,“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不敢睡?”
“不是。”
她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那个……帐篷里头挺暖和的,你要不也进来吧。”
“不用了。”他低头,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等了会儿,眼见他压根没想进来的动作,闻月熬不住了。
穿着单薄的衣服,她从那帘里头走出来,到他跟前,拎着他的胳膊就将他往帐篷里拽,“都说了,让你快进来!”
谢翊压根没想到她会跑出来。
见她一身单薄,他先是一愣,急忙脱了衣服要给她披上。
然而,她却执拗地很,一个劲地要将他往里头拉。
谢翊见状,不自觉地,笑意染了眉梢,缓缓笑开了。他低下头,将唇附在她耳旁,语气似带着蛊惑,“是不是我不进来你便睡不着?”
闻月未答,因为……她觉得他说的在理。
趁她出神之际,谢翊蓦地一笑。
他主动抬手,撩起幕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帐里。
风一吹,闻月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赶紧追进去——
“喂,谢翊,你!”
第27章 前世
一进帐, 谢翊就掀了被子上了榻。
待闻月再进去时, 那温暖的衾被早就不属于她了。
她站在帐篷那头, 见谢翊鸠占鹊巢的酣然模样, 恨得牙痒痒。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了, 居然去心疼谢翊这种豺狼虎辈。她简直送自己这头小绵羊如户口才对!
可他是殿下,身份悬殊, 闻月又不敢造次。
恨恨地,她只能席地坐了下去。
然而, 未等她将那地皮焐热, 他已先行一步探出手来, 轻轻一提就将她抱紧了怀里,轻而易举地扔进了衾被里。
谢翊在帐内点了柴火。
他说:“你睡吧, 我守着你。”
衾被里尚有谢翊的气息,叫闻月怎么都睡不踏实。
不过一米之隔, 谢翊背对着闻月, 席地而坐,正拨弄着柴火。他动作谨慎万分,像是生怕惊醒了她似的。
闻月捏了把自己的胳膊,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可怜这虎狼之子的谢翊。
但该死的同情心, 却叫她忽略了手臂的疼痛, 再次作祟。
她仰躺着,不看他,不咸不淡道:“地上凉,殿下上来睡吧。”
“怎么?”谢翊回首, 眼底裹挟着笑意:“心疼我?”
“殿下多虑。”
“那是为何?”
闻月一本正经地望着帐篷顶,如同即将英勇就义:“民女只是觉得,我裹衾被而眠,却让殿下席地而坐,实在愧疚难当,难以入眠。”
谢翊摇头笑笑,从地上慢悠悠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浮尘,朝她走去:“令你如此不安,是我的过。既是你如此羞愧,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闻月一侧脸,就见谢翊迎面向她走来。她虽胆怯,却并未逃开,只是本能地往被窝角落里缩了缩。
见她此举,他不由地笑了,“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闻月一愣,他此言,倒显得她小心眼了。
思及至此,她泰然道:“殿下光明磊落,我自然相信殿下。”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