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白不在意地道:“我有要事要禀告掌门。劳烦通报一声。”
那人进去了,没多久就出来引着她进去。
周白先是跪下请安,恭敬的模样仿佛是下属在见上司,而不是女儿在见母亲。
“先起来罢,听说你有重要的事情禀告。希望你禀告的事情足够重大,否则你带着这副肮脏不堪的模样来见我,是要受罚的。”周白的上方传来了一个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不知道太华派满门被灭,算不算是件重要的事。”周白站起来,表情平静地回道。
“什么!”周言猛地站起来,表情严肃的要求她将所见所闻都说一遍。
“太华派一夜之间都被杀光了,凶手似乎就是一个叫魏渺的门徒,另外只活下来了一个掌门弟子,叫有心,现在她已经是太华派的掌门了。”
周白说完,看着她的神色陷入了沉思,便想告退,周言却突然叫住了她:“周白,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那个叫魏渺的肯定不简单,但我们现在首先要调查清楚的是她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最后究竟会不会牵扯到我们太华门。”
周言点点头:“你说的对,这件事我们应该注意防范。行了,一路赶来,你也累了,快去洗漱休息吧。”
“我想去看一看他。”周白道。
两人都心知肚明,话语中的“他”是谁。
周言一挥手,扔出来了一块令牌。周白知道,她是同意了。
她们母女就是这样,相处时冷冷淡淡,若是不知内里的人,压根就猜不到她们竟然会是亲母女。
周白回到自己的住处,洗完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睡觉,反而是拿着养魂香去了门中的禁地,这里只允许掌门和周白进入,除了她们,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她走到禁地的结界前,守在这里的人检查了她全身,确认除了养魂香之后她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这才让她过去。
周白过去正要解开封印,余光便看到身后远处有一个悄悄跟着她的人。总是有这样想要打探她和禁地秘密的人在。只是她绝不会让她们得逞。
她面上不动声色,用了令牌解开结界,紧接着她飞快进入里面,又用令牌解架起了结界。
总是有这样好奇的人,但是里面的东西她自己也知道,决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太华门恐怕会身败名裂。现在想来,她当时竟然会将此事毫无顾忌地告诉孟柏,着实是有点神奇。
禁地里面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有一座十分宽大的奇怪宅邸,这座宅邸只有一个房间。
她走到门前,用灵力解开了门口的灵力锁,刚打开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锁链的声音。
周白动作一顿,推开门走进去,便看到了被七根锁链锁在中央的恶鬼。
他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
像一只完全没有任何理智的野兽。无论看几次,周白都会在心里这样想一遍。可这偏偏是她的亲生爹爹。
她转身关上门,随即缓缓走过去,到了一个位置便停下了脚步。那被锁起的恶鬼龇着牙挥舞着尖锐的利爪攻击过来,可一切正好就在接近周白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被锁链死死地锁住,半点也挣脱不出某个范围。而周白,正好就在那个范围的边缘。她最是了解这个房间究竟有哪些地方是安全的。因为不安全的地方,已经全被她试过了。
“我来看你了,”顿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爹爹。”
开口后,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以前即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却从来不敢这样叫你。大概,我潜意识里也是害怕自己有个恶鬼爹爹的事情被别人知道吧。不过,这回我出去外面,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她有一个恶鬼夫郎,却也从来不藏着掩着。我从她的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只养魂香,抬眼看着他的手臂道:“你又受伤了。不过幸好,我这里的养魂香还够你用,来,我给你点一只。这次的味道,我觉得你也许会喜欢。”
周白在说话的时候,丝毫不管面前的恶鬼是如何怨恨地叫嚣着想要攻击自己。她自顾自地说着,点燃了香,看着面前的恶鬼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她的眼里便随之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神色。
她喜欢看到他安静的模样,仿佛他就是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恶鬼。
因为他不能被外界看见,而锁他的链子会对他的魂体造成一定的伤害,所以才需要养魂香来时常温养他的灵魂。
现在长大的她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以为他不疯了,便觉得他是安全的、可接近的了。
胸口差点被掏心的伤口还深深地烙在她的身上。她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也只有这样远远的看着。
她说:“我再给你说说我的那个朋友吧。她的夫郎真的很特别,身为一个恶鬼,竟然也能有理智存在。我的朋友……我还没有给你正式介绍她呢。她的名字叫孟柏,她对我说,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夫郎是恶鬼。我当时听着,觉得很羞愧。不过,我很羡慕她。如果你也能像她夫郎那样有神智的话,那该多好。”
对面的恶鬼只是痴痴地吸收着养魂香散发出去的香味,半点回应也没有给面前这个自说自话的女孩。
周白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回应,她语气忽地变得低落起来:“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得到过,所以才会生出这般执念?也许,如果你是个普通的人类,日日同我相处的话,恐怕我也会像讨厌娘亲那样讨厌你。你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可……”
周白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
她闭上了嘴巴,走到墙边,按下一个机关,里面有一个木盒,她从木盒里拿出了一张符纸,随即原样收好了木盒,靠着墙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大腿上,整个人呈蜷缩的姿势,一手拿着燃烧的养魂香,一手拿着那张符纸,携带着赶路三个日夜的疲倦,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这是一个不知道已经看过了多少遍的梦境。
符纸虽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但是每次当她自己亲眼去看到那些曾经在现实里真实存在的场景,还是会感到震撼。
她看到了那个让她执念最深的人,她爹爹活着时候的样子。
他活着的时候,似乎总是带着一副忧郁的神情。
周白想,如果他有理智的话,她真的想亲口问他许多问题,诸如“你是不是不快乐?”、“你为什么很少抱我?”、“如果你不快乐的话,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生活?”
不过,或许她这一生都没有什么机会去将这些问题问出口了吧。
里面有许许多多他的场景,他的话不多,笑容也从来没有。甚至于作为一个爹爹,在这么多的场景中,他竟只抱过一次自己的孩子。
周白格外珍惜地看着面前幼小的自己被爹爹抱着的那一幕。
眼前的场景忽然突兀地一闪,等到再看清楚眼前,时间便已经到了好几天之后。
总是这样。她并未对此感到奇怪,因为她手上拿着的符纸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符。拿着它,有些场景她便看不到了。
这是她的娘亲亲自监督着她弄出的符纸,并且上面严格地限制了她可以看的时间。凡是她不可以看的,在梦境中那些场景都会忽然跳过。
作为一个娘亲,周言对她解释的是:一个孩子对爹爹最基本的礼貌就是不去打探爹爹的隐私,有些娘亲和爹爹的私生活的事情她绝对不可以看。爹爹小时候是过的很苦也很狼狈的日子,所以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看见。
她当初毫无疑惑地接受了这样的说法,毕竟说的很有道理,她也不希望自己会唐突地看到爹爹换衣裳或者洗澡这样的隐私的事情。而她也听说过一次爹爹童年的经历,据说是爹爹自己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经历。
所以她从未对没看见过的东西产生多余的好奇,多年来一直如此。
可此时,周白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她的娘亲对她的出入管得这样严格,是不是在对她隐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些,周白猛地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她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燃烧尽了的香,愣怔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她将香燃尽后留下的小竹签放到一边,打开了另一只手心的的符纸,上面改动的符文她最熟悉不过了,如果这里能有一张干净的符纸,她就能写出原始符文的样子。
只是她带不进任何符纸进来,娘亲不允许。
娘亲为什么会管得这么严格呢?她既然答应过了,那为何还要再次安排人防着她?除非,娘亲真的隐瞒了什么。
可是有必要吗,她们是亲生母女,究竟有什么东西要瞒得这么紧?
或许,其实根本就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娘亲看起来十分爱爹爹。
周白知道,娘亲的痛苦不比自己的少。她曾无意间看见娘亲对着爹爹哭泣的模样。
算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周白将符纸放了回去,随后捡起燃尽的竹签走了出去。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
掌门房中,周言意外地看着下面恭恭敬敬的女儿,眉梢意外地挑起:“你说絮州的事你有新的头绪了?”
“是的,我得知了一种新的方法,有六成的可能可以找到凶手。此番我想请命亲自带人去试试看新方法。若是有结果,必定马上回来禀告掌门。”
周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也罢,门中核心的骨干你可带去一半。现在全门对外的防范都已经加强,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也要当心。”
她难得讲这样的话,周白听后心口一暖:“是。”
周白带了一路人马,正要出发,就突然想起来还在赶来路上的孟柏她们,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到了,但到时候却不一定能遇上自己。于是便留了个口信,并交代一定要用接待贵宾的礼仪来接待她们。
之后她带领人马,花了两天两夜的功夫到了邻近的絮州境内,开始对那件事展开了调查。
所谓的那件事,已经由来已久。
絮州约莫在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了不得的怪事——突然一夜之间,某个地区方圆千里的孤魂野鬼突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在之后的数年间,人们都找不到那些孤魂野鬼的去向。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地点距离太华门十分近,所以太华也花了不少功夫去调查,却一直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直到几年前,一个据说在絮州修炼了多年的鬼修带着一大笔钱找上门来,要求她们务必要查到令方圆千里的鬼魂灰飞烟灭的凶手,将其绳之以法。
这个时候,她们才知道,原来絮州的孤魂野鬼不是消失了,而是被人消灭了。
据那个鬼修说,她是因为法力高深所以才勉强活了下来,却不幸受了重伤,而她的许多下属因此受了牵连而消亡。她不得已才找上了太华门请求帮助。
而她送上了几样对于玄门来说十分罕见的珍宝,说是作为一半的定金,若是她们最后能够查出凶手,她将会付另一半更加丰厚的宝物作为报答。那些宝物就连太华门的掌门都为之行动。
当时的太华门十分在意这件事,便答应了下来。
如今周白此去,便是受了孟柏的启发,打算去用孟柏曾经告诉过她的方法去试图寻找那个凶手的踪迹。
当她给所有人派出了任务后,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想法:孟柏似乎可以在举手之间就令数百只鬼魂湮灭,看起来并不费力。假设她要是使出全力的话,也许就可以做到令方圆千里的鬼魂灰飞烟灭的程度?
不过转瞬她就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毕竟想想十年前的孟柏,不过才八岁而已,怎么可能。就算她天赋再高,一个不过才八岁的孩子,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
说起来,孟柏恢复记忆之时,她忘了问一句对方是哪里的人。
反正应该不会是絮州人吧。
*
要调查清楚曾经方圆千里的具体位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她们太华主要是也通过找附近十年以上的鬼魂,然后再给她们好处,询问到十年前鬼魂消灭的位置。
这一回她一共带来了一百人,虽然不算少,但是在调查如此之广阔的地界上,怎么也不嫌多。
大概又花费了三天的功夫,周白终于根据调查到的大致范围,在地图上将当初鬼魂被消灭的地方给圈了起来,果真得到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圆。
不过用这个圆来确定圆心,足够了。
最终她们将目标确定在了圆心处五公里以内的几个村子。
周白带着人前去,一家一户地调查村子十年前可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或者是出现过什么奇怪的高人。
这里的不少老人都知道絮州灵魂消失的事件,她们有不少人祖先的灵魂都因此受到牵连。所以村子里的人听说她们是在调查这件事之后,便纷纷发动群众,积极地参与进调查来。
只是她们虽然有心帮助,但是给的却大多都是无用的信息。
正当周白觉得此行可能要白跑一趟的时候,忽然有人们提起了一件怪事,将她们调查的目光集中到了其中一个村子上来。
“其实十年前,我们村确实发生过一件怪事。也算是惨案。村里的一户姓周的人家,突然就死绝了。你们说的灵魂消失的事件,好像也是那之后发生过的事。”
另一个村民道:“没有死绝吧,不是还活下来一个孩子吗?当时有好几个算命先生说那个孩子是天煞孤星,所以根本没有人敢收留她。”
周白忽然想起孟柏的事情,心跳忽然加速。她表面镇定地问道:“你们说的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当时有多大?有没有人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
“那孩子,是个女孩,可能有五六岁大?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可能早就死在外面了吧。”
“不是不是,我记得当时有七八岁了。她家孩子与我家孩子是同一年生的,所以算起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估计也有十七八岁了。”
“不过那么小个孩子,又没人养,怎么活得下来哟。”
“先生不是说了嘛,那孩子是天煞孤星。她家里的人明显就是被她克死了的。这样的孩子,不死难道还要活着去祸害别人?肯定已经死了的嘛,不然谁敢养她?”
周白觉得自己恐怕已经接近了真相。但转瞬她又想到,出事的那户人家是姓周,而孟柏不是这个姓。
不过,姓名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