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翌日,裴月明才登车来宁王府,两人碰头交流一下信息。
最大的信息,当然就是和永城伯府段氏的汇合了。
“如今,我们已经和永城伯府交往如故了。”
午后斜阳,蔷薇花和忍冬藤攀上斑竹搭成的凉架子上,密密交缠盛开大朵大朵的嫣粉瓣花,阳光从藤叶的缝隙中滤下,星星点点,夏末的午后干爽又畅然。
萧迟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昨日我送大舅舅回了伯府,还探望的病卧的老太太。”
裴月明有些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他:“你……真不生气啦?”
一点都不生气了?
萧迟白了她一眼,把她的手肘推回去,戳什么戳?劲儿还不小,戳人挺疼的,还是不是个姑娘家了?
不过他也没真介意,很高兴和裴月明分享了他的心情。
“永城伯府就在城西,不远,距离府里也就半个时辰,骑马更快些。府里井然有序,古朴而大气……”
永城伯府是累世高门,早已沉淀到骨子里去了,朱门黑瓦中大气浑然天成,一砖一瓦威严自在其中,古朴不简,高雅不俗,家人来往井然,进出规矩有度。
百年望族气度不彰自显。
说完了段家的所见所闻,萧迟又说起段家老太君。
“我和母妃的肖像老太太还留着,很多年了,是我周岁宴前父皇命人绘的,当时画了两张。”
一张宫里留着,一张贵妃赐给老太君。
就是出事前没多久画的,这幅画画完没多久,贵妃就出宫长居洛山了。
十七年了,画纸泛黄笔墨陈旧,能看出有常常被人打开观看并摩挲的痕迹,裱轴和一些地方都起毛了,但保存得依然非常好,不难看出拥有者的小心珍视。
萧迟举目远眺,湖面波光粼粼,他神色几分回忆:“当初段家也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大舅舅他……”
他说:“算了,大舅舅也有他的难处,他也起了誓。”
段至诚伤后初醒,就对他起了誓,段家日后和宁王府一体同心,祸福与共,绝不会二言离弃。
萧迟决定原谅他了。
他想起了昨日被段老太太搂在怀里痛哭时的情景,其实他很少类似经验,除了旧年太后祖母还在时,就没了。明明是个陌生老妇,他却抑制不住心潮涌动。
“老太太很慈祥,府医说她是心病,已大好了,但她说怕给我过了病气,坚持让我过几日再来。”
“拗不过她,我只好答应啦。”
午后斜阳,裴月明靠坐在藤编的摇椅上,摇椅咯吱轻晃,她在一边安静听他说着。
萧迟摇头叹了口气,一幅拿对方没办法的无奈模样,但他唇角是上翘的,一双眸子亮晶晶。
能看得出来,他很快乐,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这个夏末午后的小小藤花架下,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这是萧迟啊,是那个旁人坑他一下他想方设法都要坑回来,眦睚必报的萧迟。
之前她硬着头皮劝他段家或许有苦衷,让他好歹见见听听是,心里其实是很七上八下的。
她明白得很,段家就是观望,就是评估,就是要确定萧迟并非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后,才肯靠拢过来。
不存在第二种可能。
他心思敏锐,又执着较真得很,她当时真很担心段家这个疙瘩消不下。这会成为一个隐患,长久下去是个□□烦。
没想这么快他就肯原谅了。
可见,他对母家其实是很有感情的。
嘴上不说,又不肯上门认亲,但其实心里头还是很重视,他一直都很期待的吧?
皇帝,贵妃,段家。
这三个。
唉。
裴月明轻轻一叹。
她侧头看过去,萧迟说久了正端起茶盏,刮了刮碗盖子浅啜了口,阳光下他面庞神采奕奕,轻松又惬意。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是一条船,段家作为血缘之亲上来后就下不去了,不管将来是福是祸,荆棘还是坦途,都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他们此后会一直对萧迟真心下去的。
这样就可以了。
不是吗?
“想什么呢?”
萧迟搁下茶盏问她。
裴月明笑了笑:“想好事啊!”
他奇:“什么好事儿?”
她就笑:“日后有伯府辅助,咱们就轻松多了,这还不是好事儿吗?”
萧迟斜睨她一眼,这当然是好事没错,只不过对他而言,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
不过算了,她和伯府无甚关系,是没法和他感同身受的。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萧迟伸展胳膊腰腿,靠躺在摇椅上,微微一用力,摇椅咯吱晃动。
这神气样儿真欠揍!
裴月明暗哼一声,算了,她人好,让你得意得意,不戳你心窝子了。
……
萧迟和永城伯府和好如初后,交往频频。
裴月明见了,只略略问些要紧的以防露馅,其他就没理了。
另外,她问了问皇帝的反应。
怕皇帝有什么意见,虽她感觉应不会。
说起这各,萧迟神色有些复杂。
皇帝确实没意见,让儿子入朝就有所预料的。
只是当听见萧迟亲口提起段家时,皇帝罕见有些神色恍惚,那一瞬流露出复杂的眸光和神情,让萧迟心里滋味莫名。
不过皇帝很快就收敛好了,他给萧迟重新安排了差事。
二皇子萧逸协理工部,三皇子萧迟协理户部。
还是户部,没有具体的差事和职务,日常就是协助陈尚书。说谦虚点就位置等同于两位侍郎一样的副手,但实际上没人拿那皇子当真普通副手,陈尚书和萧迟说事也是客客气气的,谁也不敢不把他当回事。
对于底下的人来说更简单了,反正上司添了一位。
这次差事入手顺利多了,有了段家两个舅舅的教导指点和伯府的人脉辅助,孤家寡人两眼一抹黑的境况已彻底翻篇了。
这样很好啊。
裴月明很高兴,工作顺利谁不爱呢?
她和萧迟心情好了,连带桃红和宁王府上下都脚步轻快,所有人都高兴。
不过要问有没有不高兴的,那肯定是有的。
这头一个就是皇太子萧遇了。
萧迟得意洋洋嘲笑:“人家是贤太子,怎么会不高兴呢?”
贤个鬼啊,裴月明翻了个白眼,这几日萧遇身边的低气压有如实质,那小眼神像刀子般嗖嗖的。
可见他反应有多大。
不过也难怪,裴月明其实还挺理解他的。
毕竟永城伯府对上梁国公府和长信侯府,那可是一个顶俩啊!
……
说永城伯府一个顶俩,那并不是假话。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要说这个,不得不从本朝皇子的婚配惯例说起。
皇太子妃历来选聘高门实权人家,一是未来国母,二更重要是择有能者辅助东宫,这是皇帝为太子选取的班底,好让太子有人可用尽快在朝中站稳脚跟。
而相对而言,除东宫外的皇子们则会低娶,这个低不会过分低,一般会选三品四品底蕴不深的人家。目的也很清楚明了,简单地说就是让庶皇子们和储君拉开距离,以免威胁储君致朝纲不稳。
大晋朝一直都是这样,可到了本朝,却出现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当今皇帝并不是太子出身,他是庶皇子继的位。
这样自然而言,朱皇后娘家就很普通了。朱家是当今登基后才封的国公,兴盛十来年,底蕴势力远不能累世高门的永城伯府相比拟。
需知,段贵妃原是昭明太子妃。
昭明太子乃嫡长子,深得先帝疼宠,自襁褓时就被立为太子,待到成年,先帝亲自下场精挑细选,才选出不管家世品貌文采皆上上等的永城伯府嫡长女,聘为东宫正妃。
后昭明太子薨,行五的今上最终上位,动荡了一轮的永城伯府才得以重新稳定下来。
段贵妃是为段家带来无数流言蜚语,但同时带来的得益也是很大的。段家再蛰伏低调,那也是简在帝心,永城伯府不但重新稳定下来,并继续兴盛了二十年。
功勋老爵,大盛数代,长达百年,岂是乍起的梁国公府可相比的?
就算把长信侯府杨家也捆一块,综合评估,还是逊色了一头。
萧遇就是最怕这个。
他这么警惕萧迟,嫉恨不忿什么的其实都是表面都是小道,这个才是他最忌惮的。
他千方百计要毁了萧迟,争取上书房课业完成前办成这件事,甚至不惜激怒萧迟挨了一顿打,根本原因也是这个。
一旦萧迟入朝,成功和永城伯府汇合,那将会直接成为威胁到他的心头巨患。
“段家,段家!”
萧遇眉心紧锁来回踱步,神色难掩焦躁,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怎么办?他们该怎么应对?
室内气氛沉凝,长信侯杨睢也是眉目深锁。
窗外蝉鸣嘶哑,听得人愈发心燥。
朱伯谦眼睑动了动,不过他瞟了杨睢一眼,却没有说话。
他这个小动作被萧遇发现了,他若有所觉,“好了,天色不早了,二位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于是朱伯谦和杨睢站起告退,跟着小太监出去了。
果然,次日大一早,朱伯谦就来了。
屏退太监宫人,祖孙二人坐下,萧遇立即就问:“外祖父,你有何主意?”
朱伯谦捋须:“事已至此,郁愤于事无补,我们当积极应对。”
是这个理,可该如何应对呢?
敌强既暂无法削弱,那唯一能做的就是壮大自身。
朱伯谦道:“东宫侧妃位空悬已久,当择良女以充之。”
果然!
萧遇放下见外祖避讳杨睢,他已若有所觉,添侧妃无可厚非,但朱伯谦来提总没有那么好的。
因有猜测,昨日萧遇已权衡过利弊了,且去给皇后请安提了一下,这策略很好。
“那外祖以为,当选何家贵女为宜?”
朱伯谦捋须:“不强,也不能不弱了。”
不能过分强,否则不提杨家会不会忌惮引致内部不稳,恐怕皇帝就不允的;当然也不能弱了,弱了就没意义。
要恰恰好,填补上东宫和萧迟目前的差距,最好能稍稍压上一头,这个度就最合适了。
合情合理,实际操作性强,萧遇点头,他问:“外祖,那你可有看好哪家?”
朱伯谦显然已心里有数。
他捋须:“陈国公府,薛家。”
“薛公爷膝下嫡长女,年十六,恰好妙龄又未曾婚配。”
梁国公府和陈国公府本就是亲戚关系,多年交往,皇后待之又甚是亲厚,本来关系就近。
如今纳薛家女,将陈国公府收归东宫,正正合适。
第33章
由太子妃杨氏提出, 她和朱皇后说, 东宫侧妃位空悬已久,太子殿下膝下子嗣仍薄, 当择选良女以充之。
朱皇后欣然, 夸赞太子妃贤良, 遂向皇帝提起这事。
东宫本来就是一正二侧三妃的, 这提议合情合理, 皇帝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由朱皇后和太子妃一同挑选,最后选中陈国公府嫡长女薛氏,禀皇帝。
皇帝沉吟一阵,允了。
遂由中宫发出懿旨, 聘陈国公府嫡长女薛氏为太子侧妃,再由钦天监卜算, 将吉日定在十月。
当然,上述诸事也不是一蹴而就, 一来一回弄了有小半月时辰才算尘埃落定。
只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 早已由朱伯谦出面,悄悄给陈国公府通了气。
于是裴月明就很快知道这事了, 她甚至知道得比萧迟还要早一些。
无他, 她正身处陈国公府内,日日出没卢夫人所在的正院。
库房大开, 御赐的锦缎,江南的丝绸,素锦软烟罗绡纱蜀锦漳绒, 种种名贵的布料流水价送将往薛莹所居的繁春院和正院,两院上下喜上眉梢,连带内院的下仆脚步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轻盈。
能不喜吗?
梁国公府已悄悄往府里递了话,大姑娘薛莹将被迎入东宫,为皇太子侧妃。
这是何等荣耀?
薛莹素来平庸的面容焕发出无穷光彩,一双眼角微微向下的眸子如今似乎也上翘的了几分,她愉悦得很,瞥了身侧的裴月明一眼,得意一笑。
果然,闺阁女儿最重要的还是家世嫡庶,什么样貌身段啊,美不美瘦不瘦都是虚的。
比媚她及不上薛苓,比气度处事她及不上裴月明,若比相貌,她更是拍马都比不上两人,尤其裴月明。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咱们闺阁女儿啊,太容易被家世所累了。”她安慰裴月明:“不过你寻个有爵之家的次子,或者中等官宦也是配得的,你看上合适的就告诉我,我替你给阿娘说。”
裴月明好笑,这要是有尾巴,就该翘上天了,这点心眼子进东宫真能好吗?
不过短期内也该是没问题的,毕竟萧遇要陈国公府助力。
这个问题,她和萧迟,萧迟和段家两个舅舅,都商量过不止一次。最后商议结果挺一致的,认为东宫很可能会采取联姻的手段,以快速又最稳固的的手段增添实力。
段至诚眼光老辣,认为东宫既然要选的话,那很可能选一个不强不弱的在朝爵家。
原因就不必细说了,反正萧迟和裴月明一听就明。
对这事她是有心理准备的,甚至她和萧迟还讨论了一下有可能的人选,陈国公府也提过,毕竟关系亲厚又符合条件嘛。
没想到萧遇最后还真选中了薛家。
也是这两日,裴月明才从卢夫人的反应确定,薛莹一直不相看亲事,原来是为了东宫。
薛莹都十六,寻常勋贵人家的女儿早就开始物色人家了,看好后,十七八嫁过去就差不多了。
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