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萧迟,萧迟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
“气什么呢?”
裴月明端了一盅枸杞红枣茶给他,补血明目的,这两天有些热,不大适宜吃药膳了。
她坐下笑道:“别气了,和窦广这种人打交道不是更舒服么?”
她手肘拐拐他:“你想想朱伯谦?”
萧迟缩了缩,避开她的手肘,嫌弃看一眼红枣茶,甜津津的,低头一口闷了。
和朱伯谦一对比的话,那窦广的好处确实马上出来了。
萧迟气消了些,“算了,懒得和他计较。”
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当然,过是在萧迟这过,窦广那里可没完。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天色渐沉的酉末,小太监来禀,说是窦大人和窦夫人求见。
得罪了萧迟,这夫妻二人是来请罪的。
窦广求见萧迟,窦夫人牛氏则求见裴月明。
牛氏以为她的萧迟宠妾,本来牛氏是从三品夫人,即便是皇子爱妾,她也不需要卑微的。
裴月明没以女子身份示人,牛氏就只当不知,但现在都顾不上了。
一听脚步声,她就连忙站起,惶惶躬身:“外子鲁莽,冒犯三殿下,求殿下恕罪!”
真的是听,因为一个照面,裴月明就发现牛氏双目无神,她眼睛看不见。
她愣了愣,牛氏已紧着让婢女奉上礼物,几个不小的红漆匣子,希望裴月明能在萧迟面前多多美言。
裴月明回神,忙示意扶牛氏坐下,又让桃红芳姑把匣子捧回去。
她安抚大急的牛氏,笑道:“夫人莫急,殿下并没有生气。”
“他呀,虽脾性有些急,却素来佩服窦大人般刚直不阿一心为民的。”
牛氏不方便,裴月明索性起身,握住牛氏的手拍了拍,“不信,回头问问你家窦大人就是。”
“……真的?”
得到肯定,牛氏这才转急为喜:“殿下鸿量,殿下鸿量!”
事情挺简单,说清楚就好了,没多久就听说隔壁正厅那边,王鉴已亲自送窦广出来了。
裴月明又寒暄几句,温声道:“要入夜了,夫人回去吧。”
牛氏千恩万谢,然后在仆妇搀扶下慢慢出去了。
芳姑去送。
人出了门槛,裴月明才露出惊奇之色。
关于这点,桃红知道得比她多,“听说是早年出了意外的,来黎州前就这样了,她多年一直深居简出。”
“您不知道,牛夫人还未能生子,听说旧年有一女,不过早夭了。”
“可即便如此,窦大人也未曾纳妾,过继了侄子,如今在窦大人手底下当司马。”
桃红忍不住叹:“据闻窦大人和夫人是姨表兄妹,青梅竹马。”
这裴月明就不知道了,她有些惊讶,这年头说破天,不要儿子的男人真凤毛麟角,反正她没见过。
太不容易了。
红日渐渐没入地平线,橙红淡金的余晖渲染了半边天,她踱步出庭院,正好萧迟也走出来。
两人并肩立在正厅的廊下,这个角度,正好能从大敞的院门望见渐行渐渐的窦广和牛氏。
天光半昏半明,甬道幽静,窦广还是那个挺直脊梁严肃板正的步姿,没扶牛氏。
仆妇一边一个,搀扶着牛氏跟在他身后。
不过他却走得格外慢,刚刚好能将就到牛氏的速度。
越来越暗的天光,窦广和牛氏渐行渐远,一高一矮身影没入昏沉,渐不见。
她不禁笑了笑。
笑过了,侧头,看见萧迟。
裴月明发誓,她真的只是随意看的,就算王鉴站这位置的话,她也照看不误的。
只是方才会心一笑,她目中仍带几分柔和,有种类似缱绻的暖色,落在萧迟眼里,就被解读成别的意思。
萧迟被她看得一个激灵。
……
……看来,是真的了。
浴间里头,小太监正一脸莫名候在浴桶边上,而本该沐浴的萧迟却在旁边来回踱步。
浴间还是小了,踱了几遍,他一把推开槛窗。
天黑了,房舍花木没入夜色中,虫鸣鸟叫,偌大的院子一片静寂。
但萧迟没法静。
低头,又抬头,抹了一把脸。
回忆她看自己的那个不经意流露温柔缱绻的眼神,萧迟扶额。
怎么会这样的?
完全不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震惊,不敢相信,无奈,又懵,不知所措。
侧头看靠墙的黄铜大立镜,高大的年轻男子长身立在槛窗前,玉冠束发一身海蓝襕袍,剑眉斜飞眼线浓长。绫纱帘子正随风晃动,烛光自斜上方投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镜中人面如冠玉,器宇轩昂。
好吧,他是长得挺好的,朝夕相对,她会喜欢上他也不奇怪。
但是,萧迟叹了口气,他真完全没想过啊!
很烦。
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萧迟:好基友喜欢上我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65章
萧迟这澡洗得够久的。
戌初进去, 戌正过半才出来, 足足洗了一个多小时。
裴月明十分奇怪, 她不怎么困, 于是倚在床头看翻看潞州地理志, 听得脚步声抬头,萧迟正微微低头从屏风后转回来, 她惊讶:“你这澡怎么洗这么久?”
头发也没洗啊, 泡这么久,手皮都起皱了吧?
萧迟抬头看。
床廊上放了一个白瓷烛台, 一点晕黄烛光笼罩着床头,她披着淡青色的薄绸袍子正倚在引枕上, 睁大眼看着他,烛光映照下,她柔美的面庞一片暖色。
怎么这么夜还没睡?
她是在等他吗?
萧迟不知所措, 半晌讷讷:“……我,睡了会。”
“你怎么还不睡?”
“要睡啦!”
裴月明笑了笑,把手里的书卷往床廊上一放,说:“下回别在水里打盹了。”哪怕现在天气热, 也不好。
“王鉴他们也是的, 也不知喊你起来。”
她爬到床里面, 把自己的被子拉出来,入夏了,屋里也开始用冰了,薄被还是需要的。
萧迟的被子压在她的被子上头, 她顺手先给他抽出来放过去了。
“刚才,我骂过王鉴几个了。”
萧迟怕她明天问,赶紧补了一句:“下回再敢,我打他们板子。”
然后他就看着她把他被子拉出来,放过去了,然后才去拉自己的。
心情不免很复杂。
“快睡吧。”
“……嗯。”
萧迟吹了灯,低头上了床,然后躺下去。
吹了灯,绡纱帐内黑黢黢的,很安静,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等了一会,眼睛适应了黑暗,逐渐能重新视物了。
月光从窗牍上的薄纱滤进来,银白色一大片,映得在帐子上微微光,他侧脸看过去。
是在年初,两人渐渐熟悉了,这楚河汉界每天折腾挺烦人的,有时躺下才发现忘了没弄,天太冷被窝里暖烘烘的,都不想起来,于是就由得它了。
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到出巡。
天气渐热,这被子很薄,几条垒上去都没有效果的,索性就开始完全不弄了。
所以他现在一侧头,并无障碍,看见了另一侧的被窝。
她正安静平躺着,月光微微映,能清晰看见她弧度优美的小巧下颌,几缕青丝拂过额头,披散在枕上。
夏天被薄,能看见她胸腹位置微微起伏,和她的呼吸频率一样,清浅又柔和。
她睡着了,安安静静躺着。
萧迟收回视线,望着黑黝黝的帐顶。
唉。
……
很烦啊。
乱糟糟的,辗转一夜,萧迟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反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心浮气躁,索性先不想了,一门心思去干正事。
河堤那边已经开工了,钱每日一结力工闻风而至,估计半月就能好。萧迟安排了蒋弘和几个工部官员在盯着,然后葛贤则领着人联合都水监及黎州本地正在核算筑堤款账目及预算。
萧迟则展开其他工作。
先继续黎州,黎州前年黄河大决也是重灾区,人口回流,灾后重建,另外还吏治民生等等问题。
萧迟和裴月明一明一暗,要是恰好换过去的话,那裴月明就继续跟着窦广在明面上进行钦差的察查工作。至于她本身,则乔装打扮,带着冯瑞邬常等人暗地里私访,暂时和萧迟分开了,以免常出常入容易被人察觉。
这么明暗配合巡察下来,黎州确实不错的,完全不像魏州那样连赈灾房和仓库都子虚乌有,黎州这边每笔支出的银子都是能名目清晰可追溯的,去察看过,也确实用到了位。
黎州灾后恢复情况很不错,已基本恢复繁庶,农人归乡后分到土地也和册上记录一致,皇帝旨意免赋二年,也实践到位了。
至于官场,问题肯定也有的,哪里都有。但总体在说吧,在窦广的以身作则和监督底下,算是比较清明,没发现什么素餐尸位搜刮民脂民膏的现象。
黎州没有问题,接着转战潞州。
窦广作为河南道监察使,继续协助陪同。
虽非常驻,但潞州的情况他同样熟悉,和潞州大小官员一起,按黎州的章程又走了一遍
接着就是怀州德州。
……
夏日炎炎,温度陡升。
太阳一大清早的出来,很快变得炙热,到了中午简直像下火似的,烤得人喘不过气来。
连日在外头跑的裴月明等人,晒得简直受不了,差不多人人都黑了几个色度。
裴月明倒没晒黑,不过晒脱皮了,更惨。
萧迟挥退了窦广,才进屋,就听见她喊疼。
她连续敷了好几日的芦荟膏,好倒好全了,就是新生的皮肤很嫩,把膏子往下擦的时候稍稍用力一点,就会疼。
萧迟进去见了:“怎么晒成这样?”
他惊讶,前天他过去的时候,才有一点点脱皮,现在她两边脸颊都红红的,一看就是刚脱了皮。
裴月明翻身坐起,白了他一眼,“你不看看这两天多热?”
他皇子待遇,处处有冰,出外伞盖撑着扇子扇着,前呼后拥,能比吗?
这个萧迟也没法,只好安慰她:“差不多了,接下来你在屋里养养。”
也只能这样了。
“好了,先吃晚饭吧!”
虽然受了点罪,但裴月明其实也没放在心上,接过冰帕子稍按了按脸,一扔,吃饭去了。
吃的是凉面,这天气也不怎么有胃口,很快就解决了。
“我们去湖边吧!”
屋里虽然有冰,但还是觉得闷,吃完饭,裴月明就拉萧迟往外头的小水榭乘凉说话去了。
白皙柔软的掌心一握,须臾才放开。
萧迟望了望被她拉过一下的腕子。
跟了上去。
沿着古朴的砖石廊道前行,傍晚湖风吹拂,前头杏粉披帛和裙摆翻飞,她背影纤纤,步履轻盈浅快。
很熟悉。
萧迟轻叹了一口气。
他很无奈,但也只能这样了。
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但肯定不是一开始。
只是从一开始,她就对自己不错的。
后面更好。
想起那个雷雨夜,天地苍苍瓢泼大雨,茫茫的大雨中,她手执一柄油纸伞遮在他的头顶,拉着他,把他接回家。
他被冷雨浇了个透彻,心是冷的血液是冷,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冰,她搂着他,让他汲取了一丝温暖。
还有听雨台。
还有很多很多。
现在发现这个,萧迟无奈,但也只能这样了,人的情感不受控制,而他也没法阻止她不是?
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了。
想清楚以后,心绪反而静了,没有再烦躁。
萧迟想着,多照顾她一些吧。
两人在水榭里的矮榻坐了下来,王鉴等人忙奉上香茶和冰镇蜜瓜,热茶是不想喝了,他见她眼睛盯着蜜瓜,很大方往她那边挪了挪,“吃吧!”
这么大方吗?
平时该和她抢食的啊。
裴月明诧异,瞄了他一眼,笑道:“那好,我不客气啦!”
这种天气,这瓜她能一人吃一盘!
就这样,她就很高兴了,冲他展颜一笑,笑得一双杏眼弯弯。
她捏起银签子,低头插着蜜瓜吃,萧迟看着她乌黑柔润的发顶。
就和平时一样吧!
总得照顾她的感受的。
想起前阵子自己的缩避,要是她察觉了,肯定会伤心的。
她素来敏锐,说不定,早就察觉了。
思及她明面笑意盈盈,暗地里却黯然低落,萧迟皱了皱眉。
他并不愿意看见她伤心。
“萧迟。”
“唔?”
“给我递个帕子过来吧。”湿巾都在他那边的小几。
萧迟便回身拿了一块湿巾,裴月明伸手来接。
丝帕打湿叠成半个巴掌大的小小一块,她接,手指便碰到了他,萧迟不自在,但没缩,他好像以前一样把帕子递过去给她。
裴月明冲他笑了笑,接过帕子擦干净了手。
晚饭吃了,饭后水果也吃了,接下来就该商议事情了。
“萧迟?”
水榭小,矮榻也小,两人脱了鞋靠坐在里侧的围屏上,就是肩并肩坐着的。裴月明那边的的垫子没铺好,她便往他这边挪挪,腾出位置把叠起的角拉平按好。
她的肩膀就叠在他的肩膀上了,两人靠得十分近,萧迟很不自在,微动了动肩膀,不过没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