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盖着被子睡觉的殷筝感觉有人在扯她头发,便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少年趴在她床边。
少年见她醒了连忙把她头发放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其中的药丸放到殷筝唇边。
殷筝张口吃下,听少年小声问她:“你真要嫁啊?”
殷筝开口,声音沙哑虚弱:“怎么可能。”
少年:“那名单怎么办?”
殷筝反问少年:“可还记得北营都有哪三军?”
少年当然记得:“羽林军,虎啸军,长夜军。”
殷筝又问:“隶属何人?”
“羽林军守卫宫城,是皇帝私兵,自然是隶属皇帝。虎啸军隶属太子,长夜军……咦?”少年歪了歪头。
长夜军是谁的?
少年又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殷筝曾经和他说过,长夜军和羽林军虎啸军都不同,长夜军很少出现在明面上,原是用来监察后宫妃嫔的,衙署也在后宫里藏着。后来慢慢演变了职能,与其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暗卫组织,在外监察五品以上官员,在内可替皇帝去办各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少年猜了一个:“原先该是皇后的,现在是皇帝的?”
殷筝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叹:“怎么能这么笨呢?”
少年一把拍开殷筝的手,后悔在殷筝生病的时候来问殷筝话了。
平日还好,即便不想给他解释,随口敷衍那也是和善的,可一旦殷筝病了,她说话讨人嫌的本质就会暴露无遗。
少年拍了殷筝的手就跑,屋外逢年听到动静进来看了一眼
,见殷筝还在睡,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几日后,殷筝的病慢慢好转,大病初愈之际,老夫人便同先前说的那样,叫人去了赵府。
随后两家人见面商谈,除了气氛比较奇怪,一切都算顺利。
赵家的重生之人只有赵夫人一个,她瞒了自己的夫君和儿子,一个劲想要促成这门婚事,所以显得格外殷勤,姿态也低。
赵家的老爷与赵文简不仅不知道赵夫人的打算,消息也不灵通,并不知道重生之人的事情,故而对这门亲事也是有点意见的。赵文简本人更有些才子狂生的心高气傲,本想等这次春闱结束后榜上有名,再择高门女子为妻,对殷筝这样门当户对的,自然就有些看不太上。
偏赵家都是赵夫人说了算,父子二人也只好认下。
殷夫人也全程没个好脸色,全是殷老爷在同对方说话。
两家正式交换庚帖那天,整个雍都城都震动了。
同时殷筝还收到了太子那边送来的半份名册——他们说好,一旦殷筝挑好夫家与其交换庚帖,太子便会送来半份名册,剩下半份等殷筝入门,便会随着新婚贺礼一同送到喜宴上。
收到半份名册的殷筝看着上头那些不痛不痒的名字,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让少年把名单带走,交给专人誊抄派送,让他们潜伏在四域的人拿着名单去一一确认。
第二天一早,殷筝起床换了身能出门的衣服,还让逢年过节给自己梳头上妆。
逢年问:“姑娘是要出门?”
殷筝点头:“嗯。”
于是逢年拿起一支艳丽好看的新步摇:“那就戴这支吧?”
殷筝看了眼,驳回:“换支素的。”
才收拾好,宫里就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召见。
殷筝省了打扮的时间,直接就披上外衣出了门。
殷府大门外,皇后不仅仅是派了人来接殷筝,还派了马车与侍卫宫女过来,排场极大。
殷筝上了马车,一路朝皇宫而去,眼见着宫门近在咫尺,突然有人闯出来,拦下了殷筝乘坐的马车。
那人一身华贵衣袍,身边还带着一大群小厮,本该是个前呼后拥的贵公子,此刻却不知为何酒气冲天站都站不稳,还用力挥开了身边想要拉他离开的下人,对
着殷筝的马车就是一通含混不清的喊话。
仔细分辨,依稀能听出“他赵文简有哪里好”、“你是不是瞎了眼”之类的话来。
车里的逢年耐不住好奇,微微掀开帘子,话语顿时又清晰了几分:“你就看不见本世子吗!”
殷筝好奇地朝外看了眼,就见曾在上元节那天当面说她不配评价安武郡主,还说她毫无主见的安国公世子挣脱身旁拉扯他的下人,大步朝着马车走来。
马车后头的侍卫们立刻上前阻拦,然而还不等双方交锋,一支冷箭蹿出,噗嗤一声钉在了安国公世子的小腿上。
安国公世子一声惨叫,狼狈至极地扑倒在地。
众人纷纷一惊,上前的侍卫们更是拔出了佩刀严阵以待。
然而抬头一看才发现,在那巍峨的宫门阙楼之上,手持弯弓射箭伤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红衣风华无双的太子殿下。
面对众人的仰视,闻泽不紧不慢地从身旁侍从手上拿过一支箭,搭箭上弦,再度对准了还未从地上起来的安国公世子。
第15章
安国公世子从酒液浇灌而成的泥潭中清醒,嘴里发出的惨叫让在场众人毛骨悚然。
原先被世子推开的安国公府家仆都让这结结实实扎入皮肉的一箭吓破了胆,只有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小厮跑上前,手忙脚乱要扶他起来。
然而安国公世子伤得是腿,又受了惊吓,整个人宛若一滩烂泥沉得不行,怎是那小厮一个人能扶得起来的。
小厮想叫人过来帮忙,结果一抬头,就被高墙之上对准了他们的箭矢晃了眼。
小厮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拉着安国公世子就往边上滚。
破空而来的箭咻地一下从他耳旁擦过,狠狠扎进地面,小厮看过去的时候箭尾还在颤动,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耳廓缓缓滑下……
这下就连胆子颇大的小厮也怕了,幸好这时边上那几个傻了的家仆终于回过神,见上头杀神一般的太子殿下又拿了一支箭搭在弓上,一个个连滚带爬冲过去,把他们的世子爷从原地拖开。
闻泽的箭顺着他们逃离的方向挪动,就在所有人以为闻泽还会再射出一箭的时候,闻泽收了手,将弓和箭扔给了身边的侍从,转身消失在了高墙后。
众人皆不明白太子殿下这是发的什么疯,直到马车里的殷筝开口,提醒了赶车的宫人一句:“该走了,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众人一听,联系一下前因后果,这才想明白:太子殿下竟是在高墙之上用一柄弓、两支箭,生生将拦马车的安国公世子从马车前给赶开了。
至于世子若躲闪不及,会不会真的被太子殿下一箭射死,没人知道,也没人同情。
毕竟敢在宫门前撒酒疯的,这位安国公世子还是头一个。
马车再次朝宫门驶去,待马车停下,殷筝从车上下来,站稳后转头看了眼远处被家仆背着跑去找大夫的安国公世子。
来接殷筝的嬷嬷常听皇后提起殷筝,并在皇后的洗脑下把殷筝当成了至纯至善之人,此刻见殷筝留意世子那边,就以为她发了善心,哪怕被世子冒犯也依旧担心世子的安危,便道:“姑娘放心,世子只是被伤了腿,待我回禀娘娘,娘娘自会派御医
去安国公府上的。”
嬷嬷自觉体贴,没让殷筝知道,御医未必会有,但责问惩处的懿旨必然会送到安国公府上。
殷筝早已习惯被人当成大善人,此刻也只是无害地笑了笑,坐上等候多时的步辇,出发前往皇后的凤仪宫。
……
闻泽扔开弓箭后并未从阙楼上下来,而是慢慢悠悠穿过阙楼,来到了宫门朝里的那一面。
他看着殷筝坐在步辇上离开,全程紧盯殷筝的背影,想着殷筝会不会突然回头。
可惜直到殷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闻泽也没等来他期待的场景。
警惕性如此之差,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半点武艺都不会。
“皇兄!可算、找到你了!”身着宫装的瑞嘉长公主提着裙子朝闻泽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有事要和你、和你说!”
闻泽听她这样断句听得有些烦,就让她喘均了气再说话。
瑞嘉知道自己皇兄是个什么狗脾气,只能乖乖听话,把气缓过来了才说道:“我刚刚从母后那里回来,你知道的,因为殷家二姑娘同人议亲的事情,母后气坏了。不过母后不是气殷二姑娘,而是气你,在我面前一个劲骂你没用,说若不是你,殷二姑娘也不会跑去和别的人……”
闻泽打断她:“重点。”
瑞嘉:“哦对,重点是,我在母后宫里一位姓桂的嬷嬷头上闻到了盲蜂头油的气味!”
那日闻泽和蒲千钧离开后,瑞嘉深感此杀人计策太过令人防不胜防,担心日后有人效仿,就忍着恶心拿那两个犯人的头发来闻了闻,并轻易从各种一言难尽的味道中找出了一缕十分浅淡的香味。
那股淡淡的香味在干净整洁的桂嬷嬷头上十分明显。
闻泽:“你确定?”
瑞嘉不乐意听别人质疑她的嗅觉,双手叉腰,怒道:“我什么鼻子你不知道吗?”
闻泽点了点头:“狗鼻子。”
说完转身就走,早已累个半死的瑞嘉根本追不上他。
从高墙上下来,闻泽吩咐身边的侍从:“去问问,赏花宴时母后身边的桂嬷嬷可在。”
那盲蜂头油就像是刺客执行任务时藏在牙里的毒,一旦失手被抓,刺客便会吞毒自尽。
然而盲蜂头油本身是无害
的,涂在头上时间长了,那些人甚至会忘了这是能要他们命的东西,且死与不死也不是涂了头油的人说了算。
赏花宴上,殷筝把玉佩给他后就放出了盲蜂,可梅园就在隔壁,若桂嬷嬷当时也在,并安然无恙,那瑞嘉的狗鼻子多半是出了问题,或者桂嬷嬷用什么法子洗掉或遮去了头油的气味。
若桂嬷嬷当时不在……
侍从来报,说桂嬷嬷前阵子生了病,不仅赏花宴时不在,每次殷筝入宫的时候也不在。
——若不在,那她多半就是殷筝的人,为了配合殷筝拿盲蜂杀人,才会装病避免被殷筝放出的盲蜂误伤。
闻泽失笑,因为他也是听了侍从的话才知道,原来殷筝从第一次入宫开始就等着他出现要算计他了。
关于长夜军的职能,殷筝也多半是通过桂嬷嬷这个内应才知道的,毕竟他母后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心大起来和瑞嘉是一模一样。
那被闻泽差遣的侍从也并非寻常宫人,而是伪装成宫人被闻泽特地叫来的长夜军统领,刚刚给闻泽递箭的也是他,名叫二十七。
二十七得知凤仪宫混入了别人的爪牙,心里别提多暴躁了,只想现在就去把人解决掉,谁知被闻泽给拦了下来。
“再等等。”闻泽说:“等我把那一口咬回去了再说。”
……
凤仪宫内,正同皇后叙话的殷筝再次感受到了那日在司天楼下曾体会过的不安。
她微微愣神,皇后却以为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宽慰道:“不是本宫要为难你,只是那个叫赵文简的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就选了他?”
殷筝回过神,低眉敛目,像是挣扎了许久,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民女曾在正月十六后的一场诗会上见过他,和旁的提亲之人不同,他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想来他要娶我,也不是因为民女上辈子做过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皇后没想到殷筝居然是这么想的,直接就愣住了。
殷筝见皇后一脸错愕,起身在皇后面前跪下认错:“民女有负娘娘厚爱,只是民女总觉得,娘娘也好,其他一觉醒来就得了上辈子记忆的人也好,你们对殷筝珍之重之,只是因为你们记忆中的那个殷筝,可民女和她并
不相同,民女不曾做过她做过的那些事情,民女也只想嫁给一个能切切实实看到民女的人。”
殷筝说完心里话,整个凤仪宫都陷入了一片寂静,许久之后皇后才长长叹出一口气,扶殷筝起来:“傻孩子,那赵文简不知上辈子的事情,吾儿也不知啊。”
殷筝不敢看皇后:“可是您和陛下……”
皇后:“你又知那赵文简的爹娘不是在世重生之人?”
殷筝愣住,一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的模样,看起来傻兮兮的。
皇后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拍了拍殷筝的手,问她:“还要嫁给他吗?”
殷筝迟疑:“可是我们两家连庚帖都换了,而且……”
殷筝的音量突然降低,嘟嘟囔囔,透着一股子不想承认自己错了的可爱劲儿:“而且您说的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未必就是真的。”
皇后娘娘被殷筝给气乐了,偏偏殷筝说的也没错,刚刚那话不过是她以己度人猜的,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赵文简的爹娘知道上辈子的事情,也是冲着上辈子才来和殷筝提的亲。
就在她寻思要怎么说通殷筝的时候,一旁站着的桂嬷嬷附到皇后娘娘耳边出了个主意。
皇后听了喜上眉梢,让桂嬷嬷去把多宝阁上放着的一个盒子拿来,并当着殷筝的面,从盒子里拿出一块令牌,交给桂嬷嬷。
令牌通体漆黑,但却不是金属铸造的,而是由一块剔透的墨玉雕刻而成,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能调遣一支军队的信物,更像是文人骚客挂在腰间的华美装饰。
殷筝卧病在床时问过少年,北营三军分别隶属何人。少年猜说长夜军原是皇后的,后来是皇帝的。
但其实长夜军的归属一直以来都没有个定数,长夜军创立之初的目的就是监察后宫妃嫔,执掌此权的自然是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
然而大庆传国数百年,期间也发生过许许多多的故事,比如某一任皇帝年幼登基,一直被士族挟制,皇后为了助自己的丈夫铲除士族,恢复皇室的荣耀,便利用长夜军做尽了见不得人的血腥勾当,还让长夜军暗中监察各士族大家,成为长夜军转变职能的开端。
又比如在长夜军转变职能后,有一任皇帝多心多疑,不愿按
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把宛如利刃一般的长夜军交到自己皇后手上,但他又不敢违逆祖制,便找借口扣下了长夜军的令牌,直到后来新一任皇帝登基,那块令牌才又回到皇后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