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殷筝的猜测,甚至在到这里之前,她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刚刚停下喝水,脑子突然灵光一闪,才有了这样的联想。如果今天没来这里,她或许还在东宫一点点对卷宗。
殷筝想着,转头问闻泽:“你刚刚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她觉得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闻泽:“哪句?”
殷筝:“攻城那句。”
闻泽便重复了一遍:“这里是个
攻城的好地方。”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划过心头,不仅仅是这句话耳熟,此时此刻的环境和突然的发现,都让殷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殷筝闭着眼睛硬想,终于想起来:“我曾经来过这里,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五年前,殷筝离开黔北和临西,跟镇枭几个将领接触后,便带着江易来到了雍都。
入城之前,她就曾站在这个地方评价这里地势不错,是个攻城的好地方,然而一晃五年,她险些忘了当时的场景。
“然后呢?”闻泽问她,主要是不信殷筝会就只给这地方留下这么一句评价。
“然后……”殷筝扶额,道:“忘音寺。”
那时的她也想过置备一处庄子,给日后镇枭攻城预备一处绝佳的据点。然而她当时身无分文,便只能让镇枭的人混入附近一座名为忘音寺的寺庙,一点点将这座寺庙蚕食,收做己用。
直到重生之人到来,忘音寺被闻泽下令查抄。
还找大庄子呢,忘音寺不就是现成的一处藏匿点吗。
闻泽也想起来,蒲千钧曾告诉过他,上辈子的镇枭叛军便是驻扎在雍都城东南方向,还险些就攻破了雍都城。
二十七看着殷筝和闻泽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言语间经常会出现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转折,隐隐品出一种被两人排斥在外的感觉来,便没出声,只做个安静跟随的影子。
谁知两人聊着聊着,闻泽会突然转头问他:“忘音寺在何处?”
二十七反应快,立刻就抬手指了个方向。
闻泽拉扯缰绳,驱马朝那奔去。
大批长夜军紧随其后,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了不复往昔热闹的忘音寺。
正月那会儿,殷筝早早便得了消息,让江易安排镇枭的人撤出了忘音寺,所以闻泽让虎啸军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座人去楼空的寺庙。
之后闻泽一直派人看守,直到如今。
作为太子亲兵的虎啸军自然不可能干这种看守寺庙的苦差事,所以负责看守忘音寺的,是南营八卫之一的赤卫。
他们到时,赤卫正在赶人。
被赶的两个人一小一老,都是光头和尚,不过他们衣衫褴褛,乍一看去更像乞丐多一点。
有赤卫发现带着大批
人马过来的闻泽,正要叱问来者何人,就看到了二十七亮出的令牌,立刻收起嚣张跋扈的架势,齐齐下跪行礼。
闻泽将马停在了石阶下,翻身下马后顺带扶了殷筝一把。
殷筝顺着闻泽的力道下马,正好奇那一老一小是谁,便听二十七先发了问:“他们是谁?”
一赤卫说道:“回将军,此二人自称是忘音寺的僧人。”
闻泽和殷筝把目光投向了那两个和尚,殷筝不认识他们,看他们的模样,觉得应该不是曾经占据此处镇枭。
闻泽问那赤卫:“可曾审问?”
赤卫没见过闻泽,但也知道能被长夜军护卫的,定然是宫里来的贵人。
那些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贵人懂什么,因此即便心虚,他也还是心存侥幸,对着闻泽糊弄道:“大人明鉴,此二人手无缚鸡之力,只是寻常游僧,所以我等并未仔细盘问。”
闻泽当初会盯上忘音寺,是因为他根据重生之人提供的信息得知,忘音寺和司天楼炸毁一案有关。
但后来他确定了殷筝便是主谋,就没有再过问忘音寺这边,谁知看守忘音寺的赤卫会这般玩忽职守,可疑的人都撞上门了也不仔细审问确认身份,还贪图省事直接驱赶。
虽然早就听说,七大营里头的南营八卫水平参差不齐,却没想过差距会大到这个地步。
闻泽用惯了虎啸军和长夜军这种一流军队,突然遇到赤卫这种混日子的,难免会有落差感。
他懒得和这些混子浪费时间,直接就让长夜军暂时接管了忘音寺的看守一职。
被抢了活的赤卫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却被二十七带人驱逐。
赤卫虽然混,但也不敢真就这么走了,便讨好地向长夜军询问,见没有长夜军搭理他们,便拿起了鸡毛当令箭,对长夜军道:“我等可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此看守。”
二十七回答他:“巧了,我们奉的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此言一出,赤卫终于知道闻泽是谁,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也不敢再逗留,连忙赶回南营在城外的驻地,向上峰禀报此事。
赤卫走了,那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却还在,看到不同于赤卫的长夜军,小和尚十分害怕,想拉着老和尚离开。
老和尚不仅没动,还主动朝闻泽施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止忧,见过太子殿下。”
闻泽:“你认识我?”
“贫僧曾是忘音寺的监寺,因会些医术,曾入宫为殿下诊治过。”
闻泽没想起来,他十岁以后就很少生病,只见过宫里那几个御医,十岁以前见过的御医大夫那可就太多太多了,他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住。
不过对方既然能说出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想来不会有假,便问:“大师为何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止忧长叹一口气,回答闻泽:“三年前,贫僧外出云游,遭了同门暗算跌落山崖,不仅身受重伤,还忘了自己是谁,直到去年方才想起自己的来历,赶了回来。不曾想……”
不曾想忘音寺已被贼人侵占,还因贼人犯下的罪孽,导致这座寺庙如今只剩一具空壳。
止忧看向前方的寺庙大门,门上的忘音寺牌匾早已蒙了尘:“是贫僧来晚了。”
那害他险些葬身悬崖的同门定然就是贼人同伙,若他能早些想起来,回来揭穿同门的真面目,定能阻止那群贼人侵占寺庙。
殷筝作为罪魁祸首站在一旁,看止忧堂堂高僧,被悔恨逼得如俗世中人一般难掩悲痛,她心情十分平静,连一点心虚都没有。
闻泽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依旧寻常的模样,越发觉得世人眼瞎,明明殷筝比自己更加可怕,却还有这么多人把她当成好人。
但他没有揭发殷筝的意思,并隐隐起了类似给殷筝还债的念头,对止忧道:“案子已结,忘音寺自当还于大师,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大师也不必客气,能帮的,我一定帮。”
听到这话的止忧对闻泽感激不已,止忧身边的小和尚也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哥哥是个大好人。
唯独殷筝和附近的长夜军,对闻泽的话感到诧异,甚至怀疑闻泽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随后他们打开了忘音寺的大门,随着门板发出的一声吱响,寂静而又空荡的寺庙如一卷画卷,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止忧大师站在门前,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和陌生的寂寥,眼底浮现水光。
他双手合十,对着这个自小长大,却再也看不到熟悉面孔的地方道了声佛号,像是在说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他们并不会因为对方而改邪归正篇》
闻泽:改什么改,我又没问题,比起殷筝我简直就是菩萨。不过看她这样造孽挺不好的,替她还还债,就当我善心大发好了。
殷筝:我知道我有问题,但知道归知道,改是不可能改的,而且比起闻泽我省心多了好吗,看他干的那些破事,还得我替他收拾残局。
以上就是两个人最后能负负得正的真相(不是
第41章
止忧大师和他带着的那个小和尚都太过狼狈,闻泽便让他们先去收拾收拾, 自己带着殷筝和二十七在忘音寺逛了起来。
止忧大师走后, 殷筝好奇:“你就这么信了他的话, 也不审审?”
闻泽反问:“你看我审过你吗?”
殷筝:“陛下说你审人很有一套。”
闻泽纠正:“是我手下的人审讯很有一套。”
说完又道:“迟些会有人来探虚实,审讯就不必了,若他说的都是真的, 那就是你把人害成这样,我要再把他往牢里一扔,用各种酷刑往他身上招呼, 我俩死后估计都得下十八层地狱。”
殷筝:“倒也不必想这么远。”
闻泽:“哪里远,万一你明天就死了呢?”
殷筝笑得温和:“那我今天就杀了你。”
安安静静跟着他们的二十七:我是影子, 我是影子……
忘音寺面积颇大, 闻泽问殷筝:“你来过这吗?”
殷筝摇头,为了避免殷二姑娘的身份和叛军产生交集,她从未来过忘音寺, 偶尔殷老夫人或是殷夫人要她陪着一块来,她也会装病不来。她还记得那会儿忘音寺香火旺盛, 她装病不来的次数多了, 便有下人说她没那个福气。
所以这是她第一踏进忘音寺。
闻泽也不熟悉这个地方,两人就没头没尾地瞎逛,直到止忧大师洗漱干净换了衣服来给他们领路,他们才算弄清寺庙的布局。
忘音寺很大,从长廊越过莲池便能来到天王殿,天王殿右边是功德堂, 左边是寺务处。穿过天王殿,左右各有一座钟楼和鼓楼。
所谓暮鼓晨钟,说的就是寺庙里晚上打鼓,早晨敲钟的规矩。
钟楼隔壁是客堂,鼓楼隔壁是祖堂,继续往前便是药师殿观音殿等,直到走上高高的阶梯,才能看见大雄宝殿,以及大雄宝殿前的那尊大鼎。
穿过大雄宝殿后头就是方丈室,往右绕弯折回去,途经法堂、藏经楼等地方,往左则是环境清幽的客舍茶室,一间间一座座,只要止忧大师肯打开门,殷筝闻泽两个就敢进去看一看。
逛完一圈下来,他们并未在寺庙里发现奇怪的地方,反倒是止忧大师很奇怪,甚至主动问他们还
想看哪。
闻泽直白道:“我们这般到处查看,大师就不介意吗?”
止忧大师:“阿弥陀佛,忘音寺曾落入贼人手中,殿下此番到来,定是想要找出那些贼人留下的线索,既然如此,贫僧自然是要竭尽所能为殿下提供帮助。”
闻泽:“……”
这可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但既然止忧大师愿意提供帮助,他也不会拒绝,他问止忧大师,寺里可有地窖暗室之类的地方,止忧大师想了想,便将闻泽带到了一口枯井前。
为防有人跌落受伤,枯井上头压了块很重的石头,但止忧大师告诉他们,这口枯井下面连接一个很大很大的地窖,因为是专门拿来藏人用的,所以地窖里有特地打通的管道通风,避免藏在里面的人被闷死。
“专门藏人用的?”闻泽疑惑,一个寺庙挖专门藏人用的地窖做什么?
殷筝倒是知道:“忘音寺建成那会儿,正好是天祖帝执政。”
天祖帝,据闻是个自己给自己定庙号的荒唐皇帝。
他不仅在生前定下了这么一个完全不符合自己功绩的庙号,不允许任何人更改,还曾下过限佛令。
而条令的具体操作就是管控度牒发放,甚至回收度牒,以此限制和尚的数量。因为没有度牒就不能当和尚,不然便是违法律法要坐牢,所以那会儿很多和尚不得不还俗,也有些不肯还俗的,就在被藏在寺庙里。
想来这个地窖,就是忘音寺拿来藏自家弟子用的。
止忧大师:“限佛令废除后,这口枯井便拿石头压上了,贫僧也不知道那些贼人是否曾发现过这里。”
殷筝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没有。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这口枯井能通往一个可以藏人的地窖。
闻泽让长夜军下去查看,还让他们把下头所有的东西都弄上来。
长夜军执行命令,真就把里面的东西,包括铺在地上的稻草都给弄了上来。
除了稻草,还有十几个灯盏,半桶灯油,十几张无法通过井口,只能拆掉再拿上来拼装的矮几。
最后东西都摆放到了井边,殷筝和闻泽一样样看过去,看见一簸箕夹杂着石粒草末的尘土还问二十七这是什么。
二十七不太想回答,但身体很忠诚,把尘
土的来历一五一十给交代清楚了:“这些是从地窖扫出来灰尘。”
殷筝和闻泽同时对长夜军的脑子产生了怀疑。
说是把下头所有东西都弄上来,可也没必要连地上的尘土都给扫出来吧?
二十七不想替手下背锅,就说:“扫尘土的是老六和十八,他们还有另外几个兄弟前阵被瑞嘉长公主叫去搬东西,长公主殿下故意消遣他们,说他们把地上的尘土忘了,罚他们装成太监宫女,扫了两个月的地。”
这是被瑞嘉给折腾出阴影来了。
闻泽盘算着回去怎么打妹妹,殷筝则蹲在那一堆尘土前,伸出手指翻了翻。
闻泽对殷筝的谨慎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那些从地窖带上来的东西都没什么问题,他索性直接问止忧大师:“十九年前,你们庙里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止忧大师不明白怎么还扯上了十九年前,但他确实记得一件有关十九年前的事。
止忧大师说,十九年前曾有一批士兵打扮的人,在夜间包围了忘音寺,并挟持全寺的僧人,让主持对外宣布闭寺,过了大约四五天才离开。那期间止忧大师和自己的师兄弟一块被关在禅房里,士兵离开后他们本想去报官,但和主持相熟的官府要员却劝主持莫要再追究下去。
因为那几天便是齐王谋逆的日子,若让先帝知道曾有来历不明的军队在齐王谋逆期间潜伏在忘音寺,按照先帝的性子,就算忘音寺无辜,恐怕也难逃灭寺之灾。
止忧大师的话证实了殷筝的猜测,连日来的调查也终于有了进展,闻泽安耐不住情绪追问止忧大师,奈何时隔多年,具体的细节止忧大师也记不清了,于是线索再次戛然而止。
闻泽有些烦躁,他转向殷筝,问殷筝有没有什么想法,就见殷筝从那一堆尘土前站起身,回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再晚就入不了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