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筝洗了澡上床睡觉,梦里梦见自己被人压在地上掐脖子,掐她脖子那人披头散发,模样被挡去大半,只露出了带着疯狂笑意的艳丽红唇。那红唇十分好看,好看到殷筝一眼便能认出,那红唇与今日出门前镜子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殷筝自恶梦中惊醒。
睁眼一看,发现一张写了字的纸盖在她脸上,纸张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细细的触感蹭过脸颊,像极了梦里那人的头发落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殷筝一手拿掉那张纸,另一只手手背挡着眼睛,开口说道:“下回别这样,吓人。”
蹲在床边的玄衣少年啃着不知哪来的果子,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
恶梦让殷筝手脚发麻,殷筝缓了许久才坐起身,拿起纸张来看。
纸上就写了两行字,说是太子下令,明日一早搜查司天楼。
殷筝看完就把纸递还给少年,少年捻着纸张跑去烛火边,认认真真盯着直到纸张被烧成灰烬,然后才回到床边继续蹲着,等她吩咐。
然而殷筝倚在床头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又睡了过去。
少年不言不语耐性十足,中途脚蹲麻了,还起来跺了两下,半晌后才听殷筝开口说道:“火.药藏去地窖,让我们的人都撤出司天楼。”
少年歪头,有些不解:“为何?”
他们计划好了借祈天灯做掩护,将大批火.药运入司天楼,待到正月十七一到,就把司天楼炸毁。为防期间火.药被人发现,他们在司天楼地窖下挖了可以藏火.药的地方,即便有人来搜查,也只要
将火.药藏进地窖就好了,为何还要把他们在司天楼里的人撤掉?
要知道司天楼可不好进,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人安插进去,就这么贸贸然撤掉,必然会引起司天楼的警觉。
殷筝睁开眼,眼底满是困倦:“我有不好的预感,先撤吧。”
少年怀疑殷筝是在敷衍他,毕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他问殷筝为何要选在正月十七炸司天楼,殷筝就说是因为那天她生辰,日子好。
还是混进殷府给殷筝上课的女夫子告诉他,正月十七是雍都恢复宵禁的第一天,连着绷了三天三夜的雍都守备必然会放松警惕,正是行事的最佳时机。
少年离开之前还问了殷筝一个问题:“你很讨厌安武郡主?”
少年是殷筝的贴身护卫,除非被当成信鸽差遣出去,不然就会一直跟着殷筝,殷筝在四季楼里的遭遇他也看到了,所以他很好奇。
殷筝躺下,给自己盖好了被子:“不讨厌,只是不想在那待着了。”所以才会故意说错话,惹怒那位安国公府的世子爷。
少年离开后,殷筝闭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她没告诉少年,她刚刚说的话并非敷衍,她是真的没有任何由来,仅凭心头强烈到有些邪门的预感做出了刚刚的决定。
至于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殷筝打算明天再说。
她的身体也是真的不好,大半夜不睡觉头疼起来就像是有只手在她头颅里搅动,难受得她只想抹脖子。
……
第二天,正月十六,雍都解除宵禁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
这天殷筝起晚了,醒来的时候屋里没人,窗外隐约传来雀鸟清脆的鸣叫,以及扫帚扫过地面时候的沙沙声响。
殷筝院里没有二等丫鬟,只有逢年和过节两个大丫鬟,此外便是三个洒扫丫鬟,负责打理院子,进不了她屋,自然也不敢擅自进来叫她起床。
也就是说,她和逢年过节主仆三人,都睡过头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梳妆台上,清新微凉的空气叫人格外舒适,殷筝起身换好了衣服,走到门边叫院里的一个丫鬟给她打热水洗脸。
至于逢年和过节,她们多半是昨夜没睡好,殷筝准备让她们再睡会儿,迟些再叫人去喊
她们起床。
殷筝给自己梳妆的时候,逢年跑了过来,大约是被睡过头这件事吓得不轻,逢年衣服都没穿好,头发也是散的。
殷筝笑她,让她先穿好衣服梳好头,再去厨房给自己拿早饭。
逢年见殷筝没有生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感慨——自家姑娘的脾气真是太好了!
“对了。”殷筝问逢年:“过节呢?”
和逢年不同,过节最是心细守时,往常逢年起不来床也都是过节叫她的,怎么今日反而是逢年先起床?
“我叫她了,不知怎的就是叫不起来。”逢年速度飞快地梳好自己的头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先去厨房,过节那边我让翠儿再去看看。”
说完逢年就跑了,殷筝继续坐在梳妆台前,折腾自己的头发和脸。
此时的殷筝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怎样混乱的一天。
第4章
过节迟迟不醒,殷筝用过早饭,给了逢年一些银两,让她出门去找个大夫来给过节看看,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出了院子,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
老夫人精神不错,看到殷筝还特地把殷筝拉到身边,用自己满是褶皱的手摸了摸殷筝的额头,就怕她昨夜出门着了凉,今天才会起晚。
殷筝脸上漾开笑意,那笑触及眼底,给深蓝色的眼眸增添了一抹鲜活的光彩:“祖母我没事,只是昨夜睡晚了,今早才会起不来床。”
老夫人不信她,还埋怨她:“我能不知道你,遇见什么都自己忍着,让你回来我这儿住你又不肯,就没见过你这么倔的丫头。”
殷筝难得摆出一副少女模样来,嘻嘻哈哈哄着老夫人,任由老夫人摸完她额头又抓着她的手腕给她号脉。
也不知老太太是从哪学的这一手,号起脉来像模像样,过了老半天确定她真的没生病才放她离开。
随后殷筝又去了正院,要给殷夫人请安,却不想殷夫人也没起,殷筝就只见到了刘嬷嬷。
刘嬷嬷心情不错,竟还抽出空来,亲自把殷筝送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内的布置和之前一样,清淡素雅,窗边摆着桌子,桌上放着殷筝今日要抄的佛经和笔墨纸砚。
殷筝老老实实坐下抄书,没过一会儿,逢年跑了来,拉着殷筝的手急得眼眶通红:“姑娘!姑娘你救救过节!你一定要救救过节啊!”
殷筝放下笔,站起身问:“过节怎么了?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的?”
逢年不停抽泣,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找、找不到大夫,医馆外好多人,都说是家里有人睡着了醒不来,我回来路上还遇到了二老爷院里的夏、夏荷,她说、她说二老爷今早也叫不起来,刚刚醒了,可是人疯了!姑娘,过节、过节怎么办?过节不会一醒来也疯了吧?姑娘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殷筝听完,拉起逢年的手就朝小佛堂外走去,几息之间心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猜测——瘟疫?投毒?还是意外?其中涉及多少人?那些人里可有她的棋子?
为了看住殷筝,刘嬷嬷在小佛堂外留了个看门的
婆子,那婆子刚刚也是被逢年惊慌失措的模样吓着了才会放逢年进小佛堂,此刻见殷筝要出去,当即就挡在了殷筝面前。
若逢年不说外头许多人都和过节一样,那殷筝或许还会维持原本的样子,当个不被人放在眼里的二姑娘,和一个下人婆子求情,让对方放自己出去。
但此刻雍都出了变数,必定会影响她耗费多年的布局,让她即将实行的计划功亏一篑,而她的一切伪装都是为了那个计划,如果计划有失,她伪装得再像又有什么用?
殷筝收起了往日温和无害到有些懦弱的模样——
“让开。”
一贯低垂的眉眼直直看向那拦路的婆子,眼底并无风雪,却冷得人心头打颤,也让那身板抵得过三个殷筝的婆子犹如看到了凶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路。
后头那婆子反应过来,心有余悸也不敢追,只好跑去正院,给刘嬷嬷报信。
然而她到了正院才发现,正院乱了。
原本因为老爷夫人双双晚起而喜上眉梢的刘嬷嬷此刻正急得直转圈,听跑回来的丫鬟说外头请不到大夫,刘嬷嬷对着那丫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接着又有一个丫鬟跑进来,说了二老爷院里的事,吓得刘嬷嬷腿一软,险些就跪下了。
“快!快扶我去找老夫人!”刘嬷嬷的声音尖锐,如同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
另一边,同样晚起的殷暮雪醒了。
殷暮雪时常赖床,加上昨夜回来后很晚才睡,故而殷暮雪院里的丫鬟都没觉得叫不醒她有什么不对。
殷暮雪缓缓睁开眼,眼底溢满了初醒之人独有的迷茫,而后迷茫逐渐散去,却不见往昔的天真娇蛮,只余成熟锐利。
但很快,殷暮雪就发现了不妥,她看看床帐,又歪头看看身旁两侧,倏地一下睁大了眼睛,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姑娘醒了?”
外头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但殷暮雪没有回应,她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又举起手来细细打量,脸上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姑娘?”彩衣掀开床帘,笑着道:“姑娘可算醒了,再不醒来夫人怕是要派人来问了。”
殷暮雪一瞬不瞬地盯着彩衣,许久才挤出一句:“彩衣?”
彩衣看殷暮雪不太对劲,有些担心:“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殷暮雪呆滞片刻,缓缓摇头,说:“不,我没事,就是……”
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从儿女双全的林家主母变回成还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彩衣不放心,一边伺候殷暮雪起床换衣,一边叫了人去请大夫过来。
殷暮雪任由彩衣几个丫鬟伺候自己,梳妆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复杂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谁不希望重来一次,回到自己年轻靓丽的时候呢。
缓过神来,殷暮雪最先想到的不是去看看自己的爹娘兄长,而是问身旁的丫鬟:“姐姐呢?”
不同于以往近似敷衍一般的“二姐”,殷暮雪这一声“姐姐”叫得情真意切,蕴含着满满的期待与欣喜。
彩衣越发觉得自家姑娘病了,不然怎么会这么亲切地唤二姑娘“姐姐”,但除了从小就跟着殷暮雪的彩衣,其他几个丫鬟并未发现不妥,给殷暮雪梳头的银环还笑了一声,说:“姑娘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殷暮雪不解,她甚至记不起来说话这个丫鬟是谁了,但她不喜欢对方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在看笑话一般,惹人生厌。
银环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二姑娘先前说自己是去给夫人帮忙,那都是骗姑娘你的,她啊,其实是被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关去小佛堂抄佛经去了,现在这个时辰应当已经拿起笔了,亏得她还有脸摆出一副是去给夫人帮忙管家的模样,我看她就是没安好心,故意想气你呢。”
殷暮雪有些懵,根本听不懂这话的前因后果,但也清楚对方是在说殷筝的坏话,顿时有些生气,也终于想起,自己年幼时和殷筝的关系并不好。
具体是怎么不好她也忘了,只记得自己一不开心就喜欢无视殷筝,但这似乎也没什么,而且殷筝后来也没有与她计较,所以她早早就忘了这些不愉快的往事。
如今旧事重提……不对,是旧事重温,殷暮雪发现自己身边的丫鬟居然是这样揣测殷筝的,她母亲最信赖的刘嬷嬷还把殷筝关去抄佛经,她心里难受极了,像是有小针不停在往胸口扎,疼得她呼吸都
有些困难。
难怪明明她才是殷筝的妹妹,但论起亲近来,却怎么都比不过贺家姐姐以及长公主殿下,甚至就连户部那个总和姐姐抬杠的楼大人,看着也比她和姐姐要熟稔,原来在她早已忘记的过去,姐姐曾经在家遭受过这样的待遇……
银环和彩衣见殷暮雪脸色难看不说话,都以为殷暮雪是生气了,彩衣更是对银环骂道:“就你有嘴是吧?要敢气坏姑娘,看我怎么收拾你!”
彩衣和殷暮雪是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院里的丫鬟都不敢越过她去,也都怕她。
银环则是例外,她将彩衣视作绊脚石,一门心思想要成为殷暮雪的心腹,此刻被骂了也不怯,还连忙开口向殷暮雪邀功:“姑娘别气,早前夫人不是叫人来给你做了新衣服吗?二姑娘也有,我就趁二姑娘院里的逢年拿衣服去厨房的时候,把二姑娘的衣服扔进厨房养鱼的水桶里了,也算是给姑娘你出了口、啊!!”
银环的尖叫和响亮的巴掌声同时响起。
一旁的彩衣被吓傻了,虽然她也觉得银环这么做不太好,但她没想过自家姑娘会直接站起来就给银环一巴掌。
银环被打偏了头,戴在头上的珠花也因这凶猛的力道给甩飞了出去,她捂着脸懵里懵懂地转回头看向殷暮雪,嘴角渗出血色。
再看殷暮雪,她像是被气疯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打过人的手还在抖,眼睛凶恶地瞪着银环,嘴里更是挤出恨不得将银环咬碎了吞下去的几个字:“你怎么敢!!!”
“姑娘……”彩衣小心翼翼地拉住殷暮雪,想给殷暮雪顺顺气,结果下一刻,气急攻心的殷暮雪喷出一大口血,直直到了下去。
“姑娘!!!”
第5章
殷筝并不知道殷暮雪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拉着逢年回自己院子,才踏进过节的屋子,就看到了不知何时醒来,一脸呆愣坐在床上的过节。
“过节!”逢年走快几步扑了过去,紧紧抱住过节,哭得稀里哗啦。
殷筝还站在屋门口,她隔着一定的距离观察过节,想知道过节是否会像逢年说那样,睡醒后就疯了。
过节愣愣地被逢年抱着,唯一的反应就是用双手捧起逢年涕泗横流的脸,定定地看了许久,直到在过节盈满泪水的眼中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样,她才迟疑地朝逢年唤了一声:“逢年?”
音落,两行清泪滑下脸颊,过节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跟着逢年哭了起来,甚至比逢年哭得还凶。她一边哭,一边嘴里说起了奇怪的话:“逢年,我好想你,我也好想姑娘……姑娘她不要我了……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要我了……逢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