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暗,廊檐上挂着一排排灯笼,照得宅子昏昏沉沉。
林怃然扶着丫头的手回屋。
“小姐回来啦。”茉莉打着灯笼在院门口等她。
“厨房送了莲子羹,一直给小姐温着,这时节莲子是稀罕物,皇上赐的,平常人吃不到呢。”
林怃然眼睛一转:“端来吧。”
茉莉朝身后丫鬟看了眼:“小姐,怎么不见花寄啊?”
林怃然侧眸,声音平静:“她早上说家中有事,告了假,我准了。”
“小姐就是好心,花寄这死丫头平日里缠着小姐,也不干活,不定是跑出去玩了,我从来没听过她有什么家人。”
林怃然坐下,捏着瓷勺,轻轻搅拌,白白的莲子点缀在晶莹透亮的银耳中,再以红色灰枣和枸杞做饰,看起来很漂亮。
“随她去吧,我身边也不缺人侍候。对了,我上次让她买的纸还在她房里,你去拿来吧,那个赭红色的箱子,在她床头。”
茉莉领了事出去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林怃然肩膀猛然□□,脸色难看至极。
她看着面前那只碗,胸膛上下起伏,眼睛死死盯着,猛然一挥袖子,“哗啦”一声,连碗带羹,全都洒在地上!
瓷片溅得四散纷飞。
花寄的屋子就在主屋旁边,茉莉听到声响,忙抱起小箱子跑回去。
林怃然揉了揉太阳穴,轻轻柔柔地笑了笑:“今日太疲累,连只碗都端不稳,不小心滑了,叫人收拾吧,我睡了。”
看到地上一片狼藉,茉莉一把放下箱子,拉着林怃然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幸好没伤着。”
茉莉伺候着梳洗完,林怃然抱着那只小箱子进去了。
床帐边一只烛火摇曳,林怃然的脸映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外间安静下来后,她从被子里起身,拿出枕头底下的钥匙,目光发冷。
小箱子上有一把黄铜锁,小巧精致。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吧嗒”一声,锁开了。
里边放着一封信,一本功法。
她拆开信,迅速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眼睛里漆黑莫测。
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人,只要她看一眼,都喜欢她。
花寄只是无聊时捡回来的小可怜,她喜欢看他黏在身边,眼睛里只有自己,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只是无用了点。
她手指捏得发白,让他杀个阮宁,竟然将自己搭了进去。
*
将军府,药庐。
小乙撅起屁股,从灶炉里掏出几颗烤得焦黄的地瓜,两只手倒腾来去,嘴里嗷嗷叫个不停。
“烫死了!好烫好烫!”
他迅速剥好一个,放到阮宁面前:“阮姐姐,这个给你,可甜了!”
剩下三个他都拢到自己面前,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
宁景喝了口酒,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小乙警惕地盯着他,嘟囔道:“你自己嫌弃不吃,没烤你的份,你别想抢啊!”
宁景嗤笑一声:“我才不吃这种东西。”
小乙一听放了心。
他想想也是,这人吃饭比皇帝还挑剔。地瓜这种炉膛里掏出来的东西,还带着灰,他肯定看不上。
他美滋滋掰开一个,香气扑面而来,狠狠闻了一口:“好香啊!”
地瓜的香味满院子飘荡,一口咬下去,外皮焦脆,让人欲罢不能,内里鲜嫩丝滑,咬下去沙沙的,甜味浸满舌尖,满口余香。
“好好吃!”
阮宁看了他一眼,拿起自己手里那个也咬了一口。
还不错,修真界没有吃过,算起来吃烤地瓜自长大后这还是头一回。
宁景将手里的酒盅放下,扭头看着他们。
一个吃得狼吞虎咽,另一个慢条斯理,却也吃完了。
他闻了闻:“小乙。”
“啊?”小乙正在解决第二个。
“很好吃?”
“当然好吃。”
宁景敲了敲桌子:“剩下那个给我。”理直气壮的。
小乙没反应过来:“什么?”
“给我闻一下。”宁景道。
小乙发觉情况不对,将地瓜挡住,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你自己说不吃的!嗝!”
宁景嗤笑一声:“小家伙,都吃撑了还贪食。”
他用内力隔空取物,小乙没留神,那个地瓜已经到了宁景桌子上。
小乙跳脚:“你不要脸!”
宁景仗着小乙不敢靠近,慢条斯理地伸出金贵的手指,一点点将地瓜皮撕掉,手指稍一捏,色泽鲜艳的囊露出来,黄晶晶的,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他捏起一块,好奇地咬了一口,日常嫌弃:“就这种东西也值得你护着。”
然后,他一口一口,不带停顿的,将那个最大的地瓜吃完了。
……吃完了。
没用一盏茶的时间。
“嗝。”小乙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家伙平常吃饭挑剔得让人讨厌,一顿饭吃不下几口。
这么大个地瓜,正常情况,他该咬一口就扔掉才对。
因为太过惊讶,以至于他竟没来得及抗议。
宁景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指:“啧,不好吃。”
小乙:“……”不好吃你别吃你这个骗子。
“对了,”宁景貌似不经意道,“地瓜什么味道来着?”
“苦的。”
“甜的。”
小乙只当此人又欺负人,翻了个白眼,没想到阮宁一板一眼回答了。
*
巳时。
宁景一拂衣摆起身:“走吧。”
他身法极快,眨眼只能看见一个白色影子。
阮宁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他们来到一处宅邸,夜深人静,一盏灯都没亮。
阮宁站到宁景旁边,隔着一点距离,声音清淡:“来此处做什么?”
“找人陪你磨剑。”宁景漫不经心道。
“将这个蒙上。”他将一块布巾递给阮宁。
阮宁接过来蒙住脸。
她打量了下这处宅邸,目测是汴梁哪位官员的宅子。
“此处隐藏了武者?”
宁景轻轻一挥宽袖,气劲轻飘飘出去,落在一处院中,却犹如焰火炸裂,将一棵树劈成了两半。
“来了。”他道。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什么人!”一道浑厚的老者声音自那处院落传来,隐隐能感觉到内力压迫!
此人内力在她之上。
阮宁抿唇,缓缓抽出软剑,目光紧紧盯着黑暗中越来越近的影子。
几息之间,那人便携剑而至!
两剑相交,火花照亮了老者的脸。
阮宁蒙面的白色布巾在风中烈烈作响,老者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出剑快若闪电,眨眼间两人便过了数十招!
两剑相击,“当当当”的声音越来越密,阮宁额头渗出汗水,目光越来越冷静。
“当——”长长一声,双方对视一眼,借双剑相撞的力量顺势退后,停了一瞬,却又立即旋身攻来!
“何方宵小,梁侍郎府也敢擅闯!”
阮宁眉头一蹙,没想到竟是梁茹儿府上。
她面无表情,目光盯着老者手中的剑。
此人内力浑厚,剑法以快取胜。
而她的剑更注重杀伤力,在速度上欠缺了一些。
这倒是一次不错的实战。
老者隐隐压制,阮宁渐渐应付得吃力。
她眼睛一顿,想到什么,换了种打法。
她引着老者从梁侍郎府一路打到城外,又从城外打到山上,老者或许察觉不对,加快进攻,想要速战速决,奈何阮宁轻功比他好,跑起来比他快。
就这般,他若快阮宁跑得比他更快,他若慢阮宁亦慢。
总之一句话,此蒙面人如同狗皮膏药,打不过了就跑,缓过气再来缠着他打,他愣是没找出此人漏洞。
老者到底上了年纪,喘着粗气,力气已经耗尽,出剑也慢了下来。
反观阮宁,双眼明亮,似乎对此很是热衷。
她的内力已经耗尽,今日目的达到,还有了意外收获,非常满意,于是不再恋战,转身便走。
恰在此时,一道青年声音传来:“这就想走?”
阮宁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青年有些眼熟。
她眉眼发冷,加快速度,全力施展轻功。
必须得把人甩掉。
突然,她感觉有危险,猛地扭身躲过。
身后一道气劲袭来,化作利刃斜飞出去,前方大树轰然倒地!
她慢了一步,此时要跑已来不及。
没想到,梁侍郎府还有一位高手。
她抿唇,目光冰冷,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对方堵住她去路,笑了一声:“既然来了,怎么能连面都不露就走?”
阮宁目光一顿,认出此人是谁。
梁司南。
梁司南似乎笃定她逃不了,见她出剑,气定神闲道:“你打不过我。”
阮宁面无表情,冷冷盯着他,浑身肌肉绷紧。
梁司南笑眯眯道:“不如你说说,来我梁府做什么?说不定你说出来,我就放你走了。”
阮宁丝毫不为所动。
梁司南叹了口气:“罢了,你不开口,我也只能先将你抓了再问。”
他大袖一挥,气劲凝成一柄剑,向阮宁攻去!
只是,剑刃刚挥出,他脸色就变了,迅速翻身一转,躲过一道无影无形之掌。
那道掌力雄浑厚重,若是拍在人身上,难保还有命在。
梁司南惊疑不定地回头,阮宁已经消失不见。
他脸色凝重起来。
*
回去的路上,阮宁眉目含霜。
宁景:“我记得梁侍郎府只有一个糟老头子。那个梁司南多年前恐怕还在玩泥巴,我哪里能记得他。”
他看一眼阮宁没有表情的脸:“咳咳,都是你太弱了。”
阮宁冷冷盯着他。
宁景摆了摆手:“罢了,我出手教训他了,他以后见到你定然躲着走。”
阮宁脸上面巾早已丢掉。
她停下脚步,声音冷淡:“你的手拿出来。”
宁景挑眉:“何事?”
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伸出。
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的一只手,有些苍白,好像常年不见阳光一样。
阮宁伸手缓缓接近:“不要乱动。”
宁景顿了顿,在抽手和不动之间摇摆了一瞬,最后垂下眼睑,站着没动,任由她碰了下。
很轻,一触即分。
他浑身一僵,另一只手握紧,防止出手伤人。
一滴汗从他额头滑落,顺着利落干净的下巴滑过喉结落入领口。
阮宁目光在那里顿了下。
“怎么,我的手有何奇特之处?”他又恢复散漫模样,只是眸光深了许多,仿佛笼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情绪。
阮宁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宁景身上的波动似乎跟他的心情有关,他自愿接受触碰,那股波动也会接纳自己,不会排斥。
感觉到丹田里内力迅速充盈起来,她有些心安。
“没什么。”她淡淡道,随即加快速度回到药庐。
宁景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沉静。
小乙见他进门,忙躲得远远的,没想到宁景改了性子,不找他麻烦,径直回屋睡觉。
他挠了挠头:“阴晴不定。”
翌日一大早,小乙出了屋子刚伸了个懒腰,被斜倚在藤椅上的白色身影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声没息的!”
宁景打了个哈欠:“睡懒觉可不是好习惯。”
小乙:“呵呵,平日里就你最能睡。”他一低头,大吃一惊:“这是什么?”
台阶上多出来一个大袋子。
他打开一看:“地瓜?”
“你放在这的?”他狐疑地看向宁景。
宁景:“或许阮姑娘想吃。”
阮宁眼睫眉梢沾染了夜里的水气,她运转完三个小周天,将内力收归丹田,缓缓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宁景。
宁景:“早膳吃什么?你们那么喜欢地瓜,就地瓜好了。”
阮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自动把此人跟小皇帝归为一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或许可以叫#扒一扒那些年谢九玄卖过的人设#
咳咳,哪一个才是真呢?
第27章 027
027
自从救了宁景, 阮宁忙着修炼,忙着巩固内力,突破功法, 向宫里告了假,连续几日不曾入宫。
这日,宫里来人,说皇帝宣召阮宁入宫。
她功法突破四级以后, 内力提升很快,只是四级到五级之间的屏障宛如无底洞, 无论多少内力都填不满的感觉。
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宫人宣召后并不离开:“阮姑娘,请吧。”
身后竟还备了马车。
这是要她非去不可。
宁景早在来人之时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阮宁只得上了马车。
她算了算, 小皇帝那些药还没到吃完的时候。
在宫门处,阮宁正待下车,一眼便看见了宁国公府的马车。
一只苍白的手掀起车帘, 随即是一截线条利落的下巴, 再往上是薄唇, 挺直的鼻梁, 狭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