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两天不是说,你爸已经回来了吗?”
“前天又走了。”刘军说道,见贺老师的目光开始频频往他们俩这边瞄了,俩人及时闭了嘴,没再说话,他们可不想,招惹贺老师凑过来听一耳朵。
下午放学的时候,俩人因为激烈讨论一道试题,把这件事情浑忘记了。
等到晚上回家,吃过晚饭后,洪顺准备做作业,才记起这件事来。
及到次日,下午上课前,昨天的那一幕又重新演了一遍,还有同学调侃刘军:是掐着点,力争和老师同步迈进教室。
洪顺按捺不住,开始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次,他没开口问,而是写纸条。
他们课桌前,有一叠辅导书,刚好可以遮挡住老师的视线,俩人开始一问一答,传纸条。
问:你又干什么去了?
答:接我爸的电话。
洪顺皱眉,刘军和他爸的关系,可没这么好,每天保持一个电话,之前他爸出公差小半年,他都没见刘军打过电话,只是听说,家里收过几次信。
问:你和你爸,什么时间关系这么好了?一天一个电话??
答:母命难违。
顿了几个点号,又答:这次艳儿被我爸带过去了。
问:你妹过去做什么?
答:……不想说。
刘军不想敷衍洪顺,要是旁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说他爸是带他妹妹去江阳市看病。
“你们在写什么?”
头顶上传来范老师的质问声,刘军和洪顺俩人同时心头一惊,这是……在课堂上传纸条,被老师抓包了?
在范老师的手伸过来时,“给我看看。”
刘军不仅没有把传递的纸交上去,反而反应极快,两手麻利快速地把那张纸撕成碎片,嘶嘶作响,洪顺看得目瞪口呆,其他十几个人,目光齐齐望向他们这边,关注点都放在刘军身上。
大约头一回看到这种情况,课堂上传纸条,被老师抓包,不但不交纸条,还当场撕了,大家的脑门上,几乎同时闪过‘握草’两个字眼,这也太□□了。
当然,学生课堂上传纸条,并不少见。
关键在于,在好学生当中少见呀,刘军是谁,比他们低了一个年级,是学校里那个出了名的霸王老师,贺扬手中的宝呀,被抓包了,他还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虚,当着范老师的面,把他要的纸条给撕了。
没见老范那张黝黑的脸,都能直接掉墨水下来了,下巴留着的一撮小胡子,一颤一颤的,一看就气得不轻。
“你,还有你,你们俩给我站到教室外面去。”范老师气狠狠地伸手指了指刘军,也没落下洪顺。
这回刘军倒没抗争了,毁尸灭迹后,为了不碍老范的眼,免得再激怒小老头,非常迅速地往外走,一点不敢耽搁。
只是两人刚走开座位,又让小老头给喊住了,“谁教你们空手去的,带上辅导书和纸笔,站在教室外面,也得听课。”
俩人又转回身,拿上书、笔记本和钢笔。
小老头还不忘瞪他们一眼,哼,上他的课,竟然敢开小差,贺扬来了也不管用。
这节课,对刘军和洪顺来说,简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又被得知消息赶来的贺扬,给提溜去了一趟办公室。
“……我说,你们俩,脑瓜子一个赛一个灵光,今天怎么突然变傻了,范老头让你们在外面站着,你们就老实站着,不会跑来我办公室找我呀。”贺扬伸手扯了扯脸皮,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来,他教出来的学生,竟然还能犯傻,接到消息都快气死他了。
刘军耸了耸肩,朝洪顺使了个果然的眼神。
就不能指望贺老师,他们放火,他能在后面递火柴棍,又被指教了一番,他们俩才被放回教室。
洪顺没再问刘军家里的事了。
刘军也乐得不说。
不料,第二天早上到学校,这回反常的是洪顺,又是以前见过的那副死样子,脸惨白得跟个鬼似的,像是一夜都没睡的游魂。
还不待刘军开口问他怎么了,洪顺先抓住他的胳膊,急吼吼地问道:“刘军,你爸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江阳市里?住哪个招待所?艳儿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你赶紧的,快告诉我。”
刘军见了,十分震惊,满心狐疑地望着洪顺,同时胳膊被他捏得生痛,可见洪顺用力之大,心情之急切。
第183章 疯魔了似的
“洪顺, 你昨晚又没睡好, 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呀?”
刘军一边揉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关心地问洪顺, 他把洪顺刚才问的所有问题, 都告诉他了,连他爸的联系电话都说了两遍, 洪顺才松手, 他胳膊都让抓红了, 抓出两个深深的痕迹来。
明明没精神,刚才甫一见面,却跟吃了大力丸似的, 他想推开他, 都不能够。
“我身体好得很。”洪顺说着,瞪了刘军一眼。
只是他以为很狠厉的眼神,在刘军看来, 跟病猫炸毛似的,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你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刘军试探性地问了句。
“好, 你帮我去请假。”洪顺扭头就往校外跑。
刘军惊了一下,忙拉住他,“等等,你确定?”好奇地上下打量洪顺一番,他不是第一回 见洪顺这个鬼样子,却是第一回见洪顺愿意请假回去休息。
“确定加十二分肯定, ”洪顺着急离开,有些不耐烦道:“刘军,你到底能不能帮我请假,要是不能,我亲自去贺老师办公室找他。”
“好,好,好,我帮你请假。”刘军见他真愿意回去休息,当然乐意之至,他这副死样子,他看着都骇人,似乎比上次更严重。
“帮我请四天假,我要休息四天。”
刘军更觉得奇了,但还是摇头,“别异想天开了,四天肯定请不到,先请一天,明天你不想来,大不了,我再帮你去请。”那些老师,现在都恨不得他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待在教室里。
“不过,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估计老贺见了,都会吓到,说不定真会批你的假。”刘军看着都觉得心里难受,也不知道他怎么搞的,偏每次问,他都不愿意说,次数多了,刘军也不好再穷追问。
只听洪顺道了声,“拜托了。”说着,又要离开。
刘军没再伸手拉他,反而说道:“我下午放学后,去你家里,给你送今天的课堂笔记。”
“不用。”洪顺一口拒绝了,回头,“我要笔记,等回学校里,我再找你拿,这几天,你也不用来看我,我另外有事。”
刘军听到他说另外有事,又一副不愿意说的样子,顿时歇了下午去看他的心思,“行吧,你回去好好休息。”
——
出了校门,洪顺没有停顿,搭了趟公交,往火车站的方向跑。
今天,他的书包里,没有卷子和辅导书,只有两套换洗的衣衫,还有一封出门的介绍信,昨天夜里,他好似在天堂里走了一遭,又去地狱里趟了一遍,醒来后,再也睡不着,更加坐不住了,又不敢惊动奶奶。
枯坐在床上,想了半宿,才决定去江阳市走一遭,去看看,她这回,是不是又在做傻事,如果是,他这回要提前去阻止她,她现在还小,一切从源头阻止,才不会有梦里那番绝境。
他现在万分庆幸,庆幸提前从梦中得到警醒,庆幸一切还未发生时,只要想想梦的后半截,哪怕现在是青天白日,他依旧心有余悸,梦里的那番经历,他不要再经历了。
哪怕最后身处巅峰之上。
他和刘军俩人,依旧无能为力。
人最怕的,就是无能为力四个字,有力而无处使,人没了,往后余生,一切皆成空谈,漫漫岁月,只剩下苟活。
他的人生,绝对绝对,不能过成那样。
——
从临湖市去江阳市的火车,每天只有下午一趟列车,因此,哪怕洪顺再心急,早早地赶到了火车站,也只能坐在候车室里干等着,他这两年抽条,身高已拉长得跟成人差不多,买票的时候,他直接买了全票。
人没事干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而他又没还没能从昨晚的那个梦中缓过劲来,甚至所有的心绪,都还深陷在其中,脑子里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肆意张扬,乱成了一团麻,斩不断,理还乱,越多想一分,心头就多了一分害怕。
最后,情绪都有点失控。
洪顺不得不强迫自己,开始努力默念起,昨天范老头讲的有关微积分极限的新知识点,用来转移脑海中起起伏伏的各种情绪。
度日如年。
比当初等待爷爷下放的消息,还要令他焦虑几分。
到了第二日下午,下火车的时候,做梦的后遗症,外加上这一天一夜心焦如火似的干熬着,人憔悴得都不成样子了,本来抽条的身子,就跟竹竿一样瘦长,现在缺了精气神,更跟纸片人似的,看起来,头重脚轻,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倒。
人出火车站,一脚深一脚浅,凭着一股子韧劲,直奔刘艳住的招待所。
“什么,人不在?”
“对呀,昨天下午就去了医院,那小姑娘本来就有病,她爸带她过来,是为了来看病……”
前台服务员的话,只听到一半,洪顺就没心思再听下去了,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一时间,他都分不清,哪是梦境,哪是现实,只觉脑袋恍惚得厉害,两眼冒金星,突然模糊一片,脚步踉跄,忙地伸手去扶东西。
耳边听到谁喊了声,“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又有人问,“要不要去医院?”
声音很嘈杂,洪顺只抓住、只听到‘医院’两个字眼,对了,她去了医院,他得去医院找她,不管怎么说,先找到她。
梦里的悲剧,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何况,眼下的刘家,与梦中,有非常大非常大的不同。
心思一定,强睁开眼,看到周围有好几张陌生的面孔,带着关心。
洪顺努力笑了笑,又努力嚅动了下嘴唇,“我没事。”略一下,就明白了,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他自己现在的样子,可以跟有事划等号,只得找个借口,“是低血糖发作,我坐一下,缓一缓就好了。”
“那我给你倒杯糖水。”
又有人说:“我给你拿张凳子。”
很快,洪顺身边多了张椅子,手里多了杯温糖水,洪顺对这些好心人,一一道了谢,对于他们问起的,他怎么一个人跑来了这儿,因为听他口音,就知道是外地人,不是本地人。
洪顺只笑了笑,没作回答。
扭头,继续向前台的服务员打听,刘艳去了哪家医院。
因为刘艳为了遮掩,昨天去医院时,是大张旗鼓过去的,所以,前台服务员知道,报了第一人民医院,洪顺没有耽搁,喝完一杯糖水,把水杯递还给前台,又道了声谢,又问了怎么从这儿去第一人民医院,就急匆匆往外赶。
一路过去,一路都在问路。
好在现在的城市规模,不比后世,从城东到城西,相距几十里,现在的市区只有几条街,像第一人民医院这样的招牌式地标,找起来很方便。
昨天进了医院,住了一天,洪顺没多考虑,进了医院后,直接往住院部打听,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刘艳住院的病房。
因为刘春生在花钱上比较舍得,再加上,他也怕刘艳真在他身边出事,没有含糊,送刘艳来医院,住的是单人间病房,洪顺推门进去的时候,刘艳正阖眼躺在床上,头顶上还挂着瓶水,大约是听到推门的声音,很快睁开眼。
两眼睁圆,眼睛里的惊讶,遮都遮不住,惊呼出声,嘴巴都张成了‘O’字型,“你是……你是洪顺,你怎么搞的?搞成这个样子,像是从难民营里逃难出来的?”
洪顺不由露出一丝窘迫来,因为有梦境里的印象加持,他是知道,刘艳是个标准的颜控,他也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很糟糕,只是没有时间,也来不及去收拾一番,此刻,看到刘艳,明明是前几天刚见过,却又仿佛中间已隔了好长好长的年月。
有一辈子那么长。
只是当目光触及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小孩子玩的玩具,还有几件小孩子的旧衣服时,胸腔里的那颗心,突然猛烈跳动了两下,带来一阵阵心悸,促使他挥手,把床头柜上的东西,给扫落在地。
“你又在用你的感知力,寻找那些被拐了的孩子?”洪顺说这话时,是又惊又恐,却依旧还记得地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几近无声,凑在刘艳耳畔。
同样,听了这话,刘艳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如白雪遇烈火般,快速融化了,只剩下惊恐,没来及回话,没来得及细究,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刘艳手上的动作已经快于脑子的反应,两只手朝洪顺的脖子上掐去。
猝不及防下,洪顺直接让她扑倒在床上,没有防备,甚至没能做出反应来。
此刻,刘艳眼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身上的感知力,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几乎是下狠劲掐,不留一丁点儿余地,惊恐之下,也没多去想其他。
一开始,洪顺没做挣扎,等他发现刘艳神情不对劲,想做挣扎时,已经很难受了,感觉到连呼吸都困难,更别提开口说话了,想把她推开,才发现,在见到刘艳的那一刻,他身上剩下的那点子韧劲,支撑他过来的韧劲,已经卸去,现在浑身无力。
两只手使不上力气。
这丫头,防备心和警戒心倒是一如既往得强,只是她是不是防错了人,要防也该防外人,不该防他呀,也对,这个时候,他在她眼里,可不就是个外人。
他要是今天真挂在这里,挂在她手上,就真应了那句话:出师未捷身前死。
他才刚知道前因后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这样挂,也太冤了。
生死之际,他在转念间,还能想这么多,洪顺不知道自己是心大,还是对她太有信心,突然间,有些不想挣扎了。
“艳儿,你在做什么?”
刘春生推开门,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刘艳把一个人压在病床上,两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吓了一大跳,走近前,看到底下的人是洪顺时,惊得一魂入地,二魂飞天,直接上前去拉开刘艳,“你发什么疯,你没看清他是洪顺呀,快松手,你都要把他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