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楼尚放学回家,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家门口站一个人本身并不奇怪,但如果站的是一个外国人,就很难不引起注意。
楼尚那会儿的英语水平,完全还达不到可以和外国人沟通的程度。
楼尚想着要带人进屋坐一下,等楼房回来看看是有什么事情。
却在进家门的瞬间,就看到楼房阳台拿着一个笤帚出来赶人。
楼尚对家里的笤帚非常熟悉。
这是楼房生气的时候,经常都会用来“教育”他的工具。
楼尚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头。
过了好几秒,才发现楼房这次那笤帚“招呼”的,是那个外国人,而不是他。
楼尚见状,顺势抱着楼房,对着过来拜访的外国人喊:“叔叔快走。”
老外当时是听不懂这样的中文,但现场的情况并不复杂,就算听不懂,直接看肯定也能看懂。
那个老外在这个时候犹豫了一下,拿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
楼房举着一个笤帚,楼尚抱着楼房。
然后才转身离开。
楼房和第五绮雯是大学同学。
楼房学的是英文,第五绮雯学的是国际新闻。
国际新闻在那个年代,因为对英文比较高,所以要念五年。
原本,两个人的计划,是楼房先出国,第五绮雯过一年再去。
只不过,楼房毕业的时候,既没能拿到奖学金出国,也没能分配到好的工作,最后进了一个大型工厂。
最开始,因为是大学生,楼房还挺受厂里重视的,直接给他安排到了新成立的外贸部门,重点培养。
那个年代做外贸,确实需要有懂英文的,但英文好,并不一定是能够做好外贸的。
工厂的设备比较老旧,出产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国际竞争力,外贸没有发展起来。
第五绮雯毕业的时候,原本是有机会出国,也有机会可以去大城市的大报社工作。
因为和楼房从大学就开始谈恋爱,最终选择了去厂报。
年轻的女生,经常会做出有情饮水饱的决定。
没几年,工厂倒闭了,厂报也跟着没有了。
楼房和第五绮雯齐齐下岗。
那个时候,楼房很颓废。
第五绮雯却觉得,没有了铁饭碗的束缚,生活才开始有无数的可能。
第五绮雯弄了一个小吃摊。
她厨艺好,味觉敏锐。
就算只是一个小吃摊,也做的比别人家的要风生水起地多。
很快就解决了家庭的温饱问题,还有富余。
收入虽然是增加了,但楼房却越来越不开心了。
一来,第五绮雯压根就没有时间在家管小孩。
二来,和第五绮雯一起出来摆摊的,最多也就是小学毕业的。
他明明娶了一个大学生老婆,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没过多久,第五绮雯的小吃摊,就发展成了小吃店。
楼房也彻底成了家庭煮夫,这让他的心理越来越不平衡。
楼房因为英文好,找到了一份去那时候刚刚兴起的留学培训学校当老师的工作。
他喜欢被人叫老师的感觉,尽管那个时候的培训学校,还是那种在垃圾场附近聚集的,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学校”的地方。
但这一次,楼房比较幸运,站在了风口。
因为培训学校的迅速扩张,也因为这份工作本身比较适合楼房。
楼房很快就得到了一个机会,去西安到新开的分校做校长。
楼老师和楼校长的区别,让楼房根本就没有考虑换城市会不会对第五绮雯的小吃店造成影响。
这是楼房在大学毕业以后,第一次的志得意满。
他带着一家人去了西安,严令禁止第五绮雯继续开“不入流”的小吃店。
留在家里的人,就变成了第五绮雯。
那时候,一家人的生活条件,算是还过得去。
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偶尔还能喝点茅台。
第五绮雯既适应不了西安的气候,也适应不了整天在家无所事事。
对于楼房和第五绮雯那个年代的学外语的大学生来说,没能出国深造,绝对算得上是人生的一大遗憾。
第五绮雯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去看一看,可她放下英文太多年,始终没办法通过那个时候的托福考试,没办法出去留学。
楼房虽然在培训学校当校长,却从来不会过第五绮雯任何的帮助。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让第五绮雯出去。
第五绮雯越是考不过,他就越是心里高兴。
楼房对生活的现状感到满意。
没曾想,第五绮雯却在这个时候,另辟蹊径。
绕过留学的语言要求,获得了一个去苏格兰工作的机会。
楼房和第五绮雯,对未来的规划不同,对生活的理念不同。
第五绮雯觉得她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并没有错。
楼房觉得第五绮雯一心就想着出国,去了也是做最低等的工作,让人看了笑话。
夫妻俩的矛盾,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升级。
以至于最后发展到隔三差五就要吵架的程度。
第五绮雯走后。
妈妈这两个字就成了家里的禁忌。
楼尚但凡问起,楼房就会说:“只想要出国,连儿子都不要的女人,你要是管她叫妈,那你就没有爸爸。”
那段时间的楼房有些暴躁,但还没有严重到,动不动就拿楼尚出气的程度。
楼房生气,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再怎么说,楼房和第五绮雯,也是有感情基础的。
第五绮雯走后没多久,培训学校就有了两个,派没有出过国的老师,去英国短期进修的名额。
楼房以分校校长的身份便利,成功拿到了其中的一个名额。
有点迂腐又有点骄傲的楼校长,拉不下脸来道歉或者是求第五绮雯回来。
犹豫来犹豫去,一直犹豫到了进修结束。
最终,楼房一咬牙,决定在回国之前,抽出时间,去一趟第五绮雯所在的艾莱岛。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个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第五绮雯和耶罗尼米斯的传闻。
第五绮雯选择到苏格兰打零工,对楼房来说,还只是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可都还没有离婚,就迫不及待地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
这样的行为,绝对是把楼房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
回国之后,楼房性情大变,对楼尚棍棒相加。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楼房好不容易走了一点出来,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老外,说第五绮雯死了,让他去艾莱岛一趟,就直接触碰到了楼房的逆鳞。
耶罗尼米斯留给第五夏的调查报告里面的那张照片,就是楼房举着笤帚,楼尚拖着楼房的画面。
这张照片,和私家侦探描述的当时的暴力场景,也是让耶罗尼米斯放弃寻找第五夏国内亲人的一个主要的原因。
楼尚一直都以为,楼夏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找到可以找到楼夏的机会。
却原来,他曾经离楼夏这么近。
十八年。
他竟然就这么错过了妹妹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八年。
从孩提,到成年。
楼尚忽然就明白了,第五夏在国内看到纽扣项链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抗拒,也明白楼夏把这些文件放到他床上的意思。
私家侦探明明都找到了楼房和楼尚了,缺被拿着笤帚给赶走了。
站在楼夏的角度,那个时候,不想要的女儿爸爸,和“不想”要妹妹的哥哥是一样恶劣的。
该承担抚养义务的时候不要,现在却忽然跑出来是要干什么?
换做是谁都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接受。
但楼夏始终还是那个楼夏。
永远都不舍得自己的哥哥难过。
又一次,楼尚很不大师地哭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流泪,和上一次,空洞地躺在床上,给帅戈发【我一个人,好像处理不来】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楼尚拿手机拍,对着耶罗尼米斯留给第五夏的那封手写的信拍了一张照片,输入了一个他没有存在手机,却记在脑海的电话号码。
第八十章 我原谅你了
【爸,我找到妹妹了。】
【她在苏格兰。】
【她很漂亮,很独立,很能干。】
【我拍了一封信给你。】
【我知道你不会和我说对不起。】
【但是爸,我原谅你了。】
楼尚小的时候,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妈妈这两个字为什么会成为禁忌。
爸爸喝多的时候,为什么会说妈妈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有了耶罗尼米斯留给第五夏的手写信,一切就都联系到了一起。
楼尚对楼房的感情,和一般家庭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楼房把自己人生的不如意,全都发泄在了楼尚的身上。
但楼房也是那个一直陪在楼尚身边的亲人。
从小,楼尚就经常要被灌输,他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生的,生完之后又被抛弃。
楼房说楼尚是没有人要的小孩,要是不想在家里呆,就随时都可以离开。
楼房对第五绮雯的感情,在他下定决心到苏格兰去找她,最后又发现自己被戴上了一定受全城人耻笑的绿帽子之后,就发生了扭曲。
恨就成为了这一切的表现形式。
人与人的相处,可能有时候就是这样,一开始只是很小的矛盾,很小的误会。
到最后,因为一次一次的错误和误会,就演变到了不可收拾,甚至不死不休的程度。
泪水从路上的眼眶,无声地滑落。
他的心,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充盈。
小的时候,那个柔柔弱弱的楼夏,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来的坚强。
在他还在踌躇,要怎么变通地留在楼夏的身边,怎么不解开过往的认下妹妹的时候,妹妹就这么默默地接受了一切。
楼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楼夏,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楼夏住在哪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一个这么被动的人。
楼尚急切到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十九年的情感,无处发泄的情感,此刻都堵在心房,让遗世独立的被甩哥变得烦躁不安。
楼尚打开了楼夏留下的家谱。
原本,楼尚是以为楼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就把家谱拿出来给“外人”看。
现在,楼尚忽然觉得自己的肩上也多了一份责任。
对于耶罗尼米斯来说,他最害怕的是自己身上的“诅咒”会影响到第五夏。
对于第五夏来说,她最没有办法理解的,是耶罗尼米斯一直以来的极致冷漠。
但对楼尚来说,没有什么,比楼夏还健健康康地活着,更加重要。
…………………………
楼尚走出文艺的度假屋,在楼夏生活过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想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体现一个哥哥的价值。
没走几步,就碰到了一个熟人。
之前带着他、帅戈还有学艺兄妹参观波特艾伦酒厂的那个营销经理。
正常情况下,楼尚压根就不是一个会和营销经理攀谈的人。
但现在情况不正常,不食人间烟火的楼尚大师,一开口,就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问题:
“先前,参观波特艾伦酒厂之时,听罗杰特先生说,帝亚吉欧集团准备了3500万英镑,重启波特艾伦和布朗拉酒厂,我想请问,如果只重启一家的话,大概需要多大的预算。”
“楼尚大师问的这个问题,有点不太好回答,只重启一家,如果是我负责做预算申请的话,至少应该会报2000万英镑吧。”罗杰特对楼尚,差不多是有问必答。
“为什么?”楼尚觉得这要的预算听起来有些不合理。
“你知道,大集团营销一类的很多资源,都是可以共用的,所以同时重启越多,单价就会越低,不过也要看被关停酒厂本身的情况。如果归属权一类的都没有问题,并且已经有良好的推广渠道,预算就能少一点。”
外国人说话,喜欢用你知道开头。
但楼尚对罗杰特说的内容,并没有什么认知。
钱,一直都是一个理他非常遥远的“物种”。
如果不是这次到欧洲,楼尚身上,已经有五年,都不曾有过钱这样的东西了。
…………………………
楼尚给帅戈打了一个电话,开口就是一句:“大帅戈。”
帅戈才刚睡着就被吵醒,本来是要生气的。
但“大帅戈”这三个字的治愈能力,是无与伦比的:“咋地啦?你丫又有一个人处理不来的事情了,还是又想本帅了?”
“我就想问问,我有多少钱?”楼尚的问题,简单明了却有点超纲。
过去五年,楼尚所有的钱,都是帅戈在打理,楼尚从来都没有问过一句。
这突入起来的问题,过于单刀直入,让帅戈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大半夜的,你丫问本帅这样的问题,怎么着?你丫是在怀疑谁,还是夜不能寐,需要人陪?”
“我这边……还是下午。”楼尚经帅戈提醒,才意识到了时差的问题。
“你丫下午就不管本帅要和周美女约会?”帅戈被吵醒的脾气,有点不太好压制。
“那我等你睡醒了,在问你吧,你继续和美女约会。”
“周公小姐姐都被你丫吓变性了,你丫怎么让本帅继哪门子续?”帅戈嘴里的周美女,和楼尚想到的,压根就不是同一个次元的。
“抱歉,是我太急切了,忘了每天晚上十点只有,都是你周美女约会的时间。”楼尚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准备挂电话。
“急切,你丫是急不可耐地想要抢走本帅的周公小姐姐吧。”帅戈就是非常单纯地想要抬杠,他对美,对周公,都有自己比较独特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