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位便宜弟弟,自己适才从父母那里过来,父亲母亲让他适可而止,不要再为难姬家,你不开门我就自己开,看丢的是谁的脸。
易业诚肯定是没信的。
这小子放在现代也就是个冬天露脚脖的精神小伙,就十几岁,还没及冠,也就会窝里横,声色俱厉地吓唬吓唬就老实了。
当然也得益于易如平常任性妄为、我不好过大家就都别好过的行事作风。
但是他派去求证的小厮还没回来,易桢就已经要离开易家上轿了。
易业诚脸色不太好,不情不愿地搀扶了她一路,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柄鹿卢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亲姐姐换了个人。
这对姐弟在自私自利、自以为是这点上还是很像的。
易桢想,年纪轻轻就那么油腻,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她被扶到车轿前,轿前的台阶有点高,她又一身的繁重喜服,腿迈不上去,身边这个名义上来扶她的亲弟弟一点帮她的意思都没有。
易桢深吸一口气,默念“现在我没有修为是个弱女子我不能直接飞上去”,用眼神示意身旁随侍的婢女先上去,再伸手扶她一把。
“母亲生你就是为了生我,不然你有什么用?你是姐姐,你应该让着我。”她上轿上到一半,忽然听见轿前站着冷眼旁观的易业诚这么说道。
非常理直气壮地在埋怨、质问她。
凭什么要阻止我毁掉你的婚礼?你只是婚礼被毁掉了,我可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啊。
你不如我的愿,我就是要你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易桢朝他笑了笑,伸手提了提自己一步一响的凤尾裙:“我知道。”
她直接两步上了车轿,凤尾裙因为高低落差和她腿部的晃动一直在不停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好听的铃声中,她的声音异常清楚:
“我就不。”
丢下这句话之后,车轿的门碰地一声关上了,从窗户附着的软烟罗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她美得惊人的半张脸。
那只精致的金制凤凰得了她半分神采,仿佛要腾空飞起,发出清啸。
车队立刻开始前行。因为押送来易家的聘礼是嫁妆的数倍,姬家带来的人很多都空置下来了,被安排守在新嫁娘的车架边。
易业诚接连被她给了几次脸色,现在还不敢相信,不明白平常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姐姐到底是怎么了,被气得干瞪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易桢没再看他,往后靠在了软垫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他们说姑爷最是风流倜傥,如今可见还是英雄不过美人关。”一旁的婢女看了全程,得意于刚才自己姑爷的失神,一边帮她按肩膀一边喜滋滋地说:“咱们易家的姑娘,公认是最好看的。”
易桢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另一个婢女问道:“姑爷家不是两兄弟吗?那个挺有名的弟弟今天是没来吗?”
是的。姬金吾有个双胞胎弟弟,大家都知道。
姬金吾多财善贾,昌黎之年就掌管整个阳城的运转,商路四通八达,为姬家积蓄了倾国巨富。
他那个双胞胎弟弟随着父亲生活,自小闭关不问世事,据说天赋极高,年纪轻轻就跻身上品五境。
“或许他有别的事吧。”易桢随口说,打发她们出去:“你们到外间去玩吧,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姬家给新嫁娘准备的车辇极其奢华,里外共三间,层层通透,熏香、吃食、软塌一应俱全。
易桢见她们都走了,立刻直起身子认真地盯着不远处食盒里的点心。
原书中的易桢修的是隐生道,和姬金吾修的太平道又有不同,是一个很小众的道派,因为心法偏激,甚至被主流道派斥为“旁门左道、误人子弟”。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那个抢她走的大爷会到妓馆去蹲人。
正规渠道实在是招不到弟子啊。
隐生道修行的核心是:性命双修,以自身为炉,精气为铅,神识为汞,方成大道。
听着很玄对不对?
确实很玄。因为别的主流道派至少还有具体的修行方式,但是隐生道完全没有。
就算隐生道的上品修士来教你,他能做的,也就是把心法摊在你面前,说一句:“悟吧。”
这个道派修行,全靠自己领悟。一朝领悟,便心念所至,无所不能;悟不到,就如泥牛入海,谁也帮不了你。
刚才情况紧急,易桢全凭梦中窥见的一点心法咒术就直接飞檐走壁、藏踪匿迹,因为她在梦中确实就是直接看会了。
就是很简单啊。就是看一眼就会啊。答案都摆在面前了,还需要悟什么悟?
易桢是很信任自己的,这种种情况一综合,或许……
或许她在隐生道修行上是个万里无一的天才?
易桢全神贯注盯着食盒里的点心,默念着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从梦境中看来的移物咒,盯了半天,点心一点要动的意思也没有。
易桢:“……”
喂说好的天才呢!她都准备感谢这么老大一个金手指了!
她又试了试轻身咒,这个倒是还有用。之前她咬着牙从闺阁窗户直接跳出去,想着要么摔死穿回去,要么咒术有用剧情还有转寰之处,一次就成功了。
也许这就是隐生道心法说的顿悟?
易桢还没思索个所以然出来,忽然听见外间婢女敲门:
“小姐,姑爷说前方可能有魔修,接下来行车速度会快很多,让您不要害怕。”
姬金吾见范汝快马从后面赶上,迫不及待地问道:“她知道了?”
“知道了。”范汝答道,见他想问又觉得不恰当的样子,主动解了围:“她都没看见我,肯定没被我的脸吓到。”
似乎是回想起之前耳边回荡的凤尾裙响声和简单三个字的决绝,他狰狞的鬼面上隐约浮起几分笑意:“这新娘子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别担心……你觉得她怎么样?”
姬金吾用词十分克制:“容貌清秀,举措闲雅。”
范汝吃惊地看他:“眼光这么高啊,这也只能叫‘清秀’?”
一身喜服的清俊男子很有些窘迫:“那……反正……”
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很觉得不好意思,最后强行转移话题:“还是说魔修的事情吧。”
此时正值冰凝无际雪飞万里的时节,好在他们赶上了吉时,一路回到码头上姬家的大船上,要是一切正常,也不算太晚。
这场婚事姬家费了很多心,为了能在白天顺利接回新娘子,不至于拖到寒冷危险的夜晚,甚至领着人开拓了一条直行的古道。
据本地人说,那条古道曾经是沟通北幽和北戎边境最快的通路,后来因故废弃,不再使用。
有一说一,这古道也着实险峻,要不是他们姬家一行人都是修为不错的修士,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这上面去。
他们一行人速度很快,行进了不久,就已经看不见易家了,来到了城郊,直往那条古道上去。
河内连山接海隅,地势凶险,不少地方无人居住,大雪覆盖的深山老林里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反正夜晚是不会有普通百姓滞留在外的。
他们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时辰,眼见着还算晴朗的天渐渐地阴了下来,凄厉的风声中夹杂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
和魔修的气息。
“这么浓烈的杀气和恶意,”姬金吾一本正经地说:“若是奔我们来的,只怕这伙魔修和易家有仇,今日逮着机会要报在我们身上。”
第6章 相逢何必
易桢听见“魔修”这两个字,心里猛地一沉。
她还是太高估了易如这小傻逼的道德下限!!!
不是,她是舍不得雇佣魔修的钱还是怎么的啊?她亲姐姐被强暴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要还有机会见这小傻逼,一定要亲手打她一顿解恨。
“你们进来吧,大家靠近一点,这种山路速度一快容易摔跤。”易桢招呼几个陪嫁的婢女坐进来,外间是没有软椅的。
“小姐您辛苦了。”看着易桢递过软枕来,几个婢女有些受宠若惊。
“不辛苦。”易桢明显感觉车架开始加速,扶住车壁,稳住身子:“命苦。”
她嫁的这位姬金吾,据说八面玲珑、高瞻远瞩,在经商上极有天赋。但因为这些事务占去了他太多时间,在修行上并不太拔尖,堪堪是个中品修士。
易桢能理解,这位姬家郎君已经能力很强很了不起了,她就是有点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原书中的轩辕昂也没有直接把新娘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野地里,只是带走了他随行的精锐。
留下来护卫新娘的这些普通修士在魔修的攻击下只拖了半个时辰。
姬家郎君那个很能打的双胞胎弟弟到底跟来没有啊?那么现成一个上品修士,放着不用要长霉的啊。
易桢在车内忧心忡忡,车外的气氛却并不凝重,甚至有几分轻快。
他们一行人纵马疾驰,直接从险峻的山路上跑了出来。
现在来到平原上,被居高临下攻击和封路狙杀的风险已经没有了,虽然一望无际全是寒草孤蒲,风中的寒意也没有减轻丝毫,他们还是不自觉松了口气。
范汝攥紧手中的马绳,语带安抚:“没什么好担心的,几个魔修而已,翻不出什么大浪。”
他有妖族血脉,存世之数已经记不清楚,虽说平常唯恐天下不乱,恨不得多出点事他好看戏,但是到关键时刻还是挺靠得住的。
姬金吾有些担心:“易家这位姑娘,听说是完全没有修行过。”
范汝眼中尽是顽笑:“她长那么好看,就算不是修士,你家聘礼也挺值的。”
姬金吾:“……”
姬金吾:“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来河内不过数日,并没有和谁结过仇怨,这些魔修肯定不是因为我们来的。”
“他们若是冲着易家这位姑娘去的,我们最好还是安排人守在她身边,以防出什么意外。”他的遣词造句别扭得不行,真实的意图隐藏在话语之后。
“那你放心去守着她吧,我会尽力不放一个魔修到你们身边去的。”范汝挑挑眉。
穿着红色喜服的清俊男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别打趣我了,我得尽量少和她接触,不然以后怎么办。”
他垂下眼睫,不知道想起什么令人心悸的画面,眉目一滞,方有些欲盖弥彰地抬起眼来。
范汝哈哈大笑。
太可怜了吧。
范汝满腔笑意中,终于浮起一分可怜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心思。
范汝任阳城大祭司的日子里,常听姬金吾吹嘘他那位留在父亲身边的同胞弟弟杜常清,说他天赋惊人,又勤奋好学,虽不过弱冠之年,但已进入上品五境,再加上修的是无情道,比寻常上品修士有过之无不及,迟早要参悟大道飞升的。
“我在修行上没太多天赋,”阳城城主姬金吾原话是这样的:“这辈子到顶了估计也就是个中品修士,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赚点钱,他才是应该专心修行的人。”
也不枉姬金吾天天惦记他那位弟弟,虽说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念着,有机会就悄悄给自己弟弟送去了。
他弟弟确实挺靠谱、挺有担当的。
一个常年闭关的无情道修士,专门为了哥哥的婚宴出关,跨越整个波澜海来帮哥哥迎亲。
迎亲前一天晚上,哥哥留下块玉简说有急事要办新娘你先帮我娶一下,然后人就不见了。
于是这个修了几十年无情道的弟弟,就这么被迫穿着喜服去接新娘了。从寒潭冷月的无情道修士,到金玉满堂、佳人在侧的新郎官,历时一个晚上。
委实有些太刺激了。
姬金吾——或许该叫他真正的名字杜常清,眉目间有几分无奈:“你快去吧,别吓着她。”
目送范汝到了那车架旁边,他稍微放下点心来,风中的魔修气息越来越浓了,他们一直在靠近。
杜常清微微阖眼,凭四面不同的风声轻易判断出对方的位置,修长的手指扣在刀柄上,暂时还没有抽出来刀来的意思。
他打马走在最前面,身后骑马跟着的修士已经纷纷亮出兵刃,驹马沸渭,若云海汹汹。
战斗开始在一瞬间。
魔修凭活人精气修行,被各大道派耻为异端、势不两立,但凡相见就是你死我活。
但是最近北戎北幽纷争不断,各个道派在这里的话语权已经削弱不少。再加上不少世家明里暗里并不配合对魔修的剿灭令,甚至豢养魔修当做战力,北洲连绵万里的土地,谁知道有多少魔修?
最怕世家倒台,这些魔修树倒猢狲散,藏入山林民间,无人制衡,手上尽是人命。
这些魔修果然是冲着新嫁娘来的,贵重的嫁妆不管,反而直冲着防守最严密的新娘车架去了。
范汝已经杀了几个魔修了。他并没有带称手的兵刃来,指尖幻化出利爪,凭着妖兽狩猎的本能,直接将靠近的魔修剜出心来,血糊糊地扔在地上。
他鬼面上似哭似笑,杀得开心了,看着倒是比魔修更可怕。
好在新娘车架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
杜常清手中的鸣鸿刀已经化作不断燃烧的火焰,在外围不断狙杀靠近的魔修。
他速度极快,鸣鸿刀上烈烈烧着的火舌凝结成无光的血红。
可他又是这么游刃有余,仿佛不是在战场上杀人,而是翩翩公子在书房中习字。
一横,是利镞穿骨;一点,是万钧破石;一折,是刀锋入体;一放纵,则是杀意森森势如奔雷。
范汝正看得尽兴,忽然见他停了下来,侧脸往西南方向看去。
“有修士在靠近。”杜常清甩了甩刀上的血滴,将刀归鞘,扫了一眼余下的魔修:“我不便出手,剩下的交给你了。”
鸣鸿刀的名气并不比鹿卢剑低,这刀一出鞘,没人不知道他是谁。
他话未说完,视野范围内有一骑数十人已经快马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