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锁麟囊》的词,李巘完完整整地记得这一句。杨朱真人有一段时间还挺痴迷唱戏的,这一句又符合乐陵道的心法,他就打着让他们师兄弟接受再教育的旗号,带着他们去听戏。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易桢没觉得自己在因果中挣扎,她每天都在高兴有好吃的。
申大人本来已经开始和他们聊正事了,忽然来人通报说夫人醒了想见您,申大人立刻给他们道了个歉,毫不犹豫地抛下他们去见自己久病的夫人。
等了好一会儿,申大人也依旧没回来。倒是来了个奴婢,充满歉意地解释,说申大人的妻子已经昏迷不醒好几天了,这下好不容易醒了,估计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已经在交代后事了,她一边交代遗言一边哭,申大人一边听一边哭,可能还要一会儿,我来带两位去逛逛园子。
人家结发夫妻可能要生离死别了,易桢也不好说什么,乖乖被领着去逛园子了。
正好碰见个奴仆在修整花木。这是个年纪挺大的男人,专门在园子里种花剪枝,据说已经在这个官邸里工作了整整四十年了,易桢还没反应过来,李巘道长已经和人家聊上了。
那个奴仆驼背很厉害,平常大约没什么人和他说话,现在努力想直起腰来和他们说话:“在呢。老奴活了这么多年,什么稀奇事没有见过?别说满城杀人的黑眚了,罗刹鸟变成新娘子啄人眼睛的那一年老奴也在。”
“县志上说,黑眚是忽然就消失的,真的如此吗?”
“乱写!”那个奴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当时是关采关大人主事,关大人做了许多事情去治这个黑眚,要不是关大人,哪有那么快就好下来!”
“关大人还请了南岭的巫女来治这个黑眚,不过那个巫女好像不会什!么法术,没有治好。关大人又组织捕捞鲛人,想用鲛人的血驱散怪物……虽然都没什么用,但是正是这份爱民之心感动了上苍,黑眚才消失的!”
李巘心知鲛人血对驱散黑眚一点用都没有,估计捕杀鲛人的目的是别的东西。但是他想知道更多关于“南岭巫女”的事情,也就没有纠正老人家,而是继续问:“南岭巫女?南岭离洛梁很远啊。”
县志上并没有记载关采请南岭巫女驱散黑眚的事情。
北戎没有修史的传统,现在修史也是照抄北幽的模式。但到底是无根之木,北戎的县志并没有那么公正中立,每一任官员对县志内容的影响都挺大的,基本是想写什么写什么。
“就是南岭的巫女!关大人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和人说,那个南岭的姑娘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一旦被别人知道,她就让关夫人的病回来。”那奴仆很肯定地说:“她虽然没能消散黑眚,但是关采大人的妻子病重就是她给救回来的呢!要是她现在还在,说不定申大人的妻子她也能救回来!”
这个时候,站在青色衣袍的道长旁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忽然问:“老人家,麻烦你一下,你还记得那个南岭巫女长什么样子吗?若是我请个画师来,您能口述一下让他画出来吗?”
奴仆为难地摇摇头:“恐怕不行……我倒是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毕竟那么好看的人几十年也才见到这么一个,但是你让我说,我就说不出来人家姑娘的脸具体是怎么长的。”
带着帷帽的女人沉默了几秒钟,环视四周,确定附近没人,然后掀开了自己挡脸的白纱,一字一句地问:“是长我这样吗?”
有的修士会专门花功夫驻颜,几十年光阴仿佛虚度。
易桢摇了摇头,把面纱放了下来,只说:“我不是她。”
李巘手上捏了个决,将这短暂几句话的记忆从这位老人的脑中除去——这是很简单的,对方没有丝毫修为,而且只是几秒钟的对话。
他们又问了几句,确定没!没有更多有用信息之后就走开了。然后他才抬眼看向易桢。
“我师父后来修养好身体回到洛梁城,试图寻找救命恩人的行踪。”他说:“当时还是关大人主政,我师父没有在城中找到任何南岭巫女的有关信息,只能认为给他解蛊的人不是来自南岭。”
易桢点头,说:“只能认为,知道这位南岭巫女存在的人,都在这栋府邸中,而他们被关大人嘱咐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但是现在关大人已经卸任多年、甚至已经去世了。”
“关大人死于战乱也十多年了。”李巘说。
苦苦寻觅鲛人血的痴情丈夫、即将去世的病重妻子。长着相似面容的美貌女子前来拯救妻子的性命。添加鲛人血和腓腓血的无间蛊。
这个组合时隔三十年又一次重现了
张苍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
简单概括:一个骗了几十年人的男人,忽然开始说真话,是没有人会相信他的。
姬金吾先是联系了一下万方船上自己的心腹,确定自己夫人喝了药好好地躺在床上,旁边还有个阿青在和她聊天。
然后就把那张“你夫人被轩辕昂抓回去杀了,速来报仇”的信给烧了,顺便给张苍写了封回信,只有三个字:
“证据呢?”
张苍简直气笑了。
他发现难怪自己徒弟嫁给这个男人了,这对夫妇在气人上面一个比一个出色。
张苍的主场在中洲,离中洲比较近的北幽也有一定话语权,但是北戎太远了,鞭长莫及,他布置在这边的人实在不太够用,而临时调派人手又需要时间。
张苍之所以没有实时盯着自己的小徒弟,就是因为北戎自己的人手不够,他之前还谋划着从轩辕昂手上把自己徒弟抢走,这需要调派人手,可是隐生道的修士又被姬家的人卡着了。
而他的对手颖川王轩辕昂,基本大家默认他要成为下一任北戎大君了。
而且此人出了名的运气好。打起仗来永远天时地利样样占尽。
或者张苍身上要是没有伤,他也就去硬抢自己徒弟的尸体!了。
姬家那个小兔崽子看着礼貌谦和,下起手来倒是不客气。和他哥一样,心硬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于是现在张苍和轩辕昂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他们俩都知道对方恨不得杀了自己,但是轩辕昂根本抓不住张苍,张苍也根本近不了轩辕昂的身,而另一边本该加入混战的姬家已经掉线了。
张苍不会低估姬金吾的脑子,他只是根本没想到姬金吾可能根本没认出来船上那个夫人是假的。
因此张苍自然而然地认为:“姬金吾根本不在乎那个夫人是不是真的,他只需要易家嫡女这个身份。”
或许是因为要与河内易家交好打开正式商路。
又或许……张苍想起之前收集到的消息,又或许这个“易家嫡女的身份”是为姬金吾四处寻找的小青梅留着的。
张苍觉得有些凄凉,又有些喜悦。
你看……阿桢啊,只有师父惦记着你。
只有师父心心念念给你报仇。
阿桢,你之前那样百般算计地逃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张苍虽然明白自己可能接下来要独自面对轩辕昂,但是依旧决定写封长信。
不是给姬金吾,是给捅了他一刀的小杜弟弟。
张苍将整件事从头写到尾,甚至带着兴奋仔细描写了一下阿桢死时的样子。
姬金吾那个同胞弟弟,倒是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嫂子换了个人。
张苍别的事情不擅长,他这辈子坏事做绝,最擅长杀人放火挑拨离间,这封长信又用了心写,简直是字字泣血。
她的郎君、你的兄长,自己不去救她就算了,他明明知道你这份心意,为了让你留下帮他找自己的心上人,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你。
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就是这么被她的郎君放弃,默默地被人虐杀在了异域他乡。
第69章 自废堕
易桢发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将那一小瓶鲛人血递给申大人,完成交换之后,她和李巘道长就回到了梁家。
她从申大人那里得到许多附带推论过程的信息,据说申大人查找无间蛊相关的信息已经三五年了。
三五年前,申大人的妻子甚至还没得病。
“申大人的祖上,与关采关大人的祖上,有些纠葛。”李巘拿着笔在纸上汇总迄今为止得到的所有消息,他表情严肃下来之后,那股平易近人的直男感就消失了,又变成了那朵高岭之花。
“所以?”
“所以申大人最开始查无间蛊的事情,可能只是因为好奇关采的事情。”李巘说:“只不过阴差阳错派上了用场。”
申大人给他们的资料是许多活页,记录是从二十年前,洛梁城闹的黑眚开始的。
起先,这些黑眚并不伤人,只是站在路口,明明没有人的面孔,但是却让人觉得它们非常悲伤。
这个时候人们不怎么害怕它们,甚至觉得它们可怜,猜测可能是谁家枉死的姑娘。
“等一下,所以那个时候,黑眚是女孩子的形体吗?”易桢问。
“是的。”李巘前后翻了翻,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到后来,这些黑眚出现了不同的形体,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这个时候,黑眚开始伤人,甚至杀人。据幸存者的证词,杀人的黑眚多是成年男性的体型,受害者整个脑袋都没了。
粗略统计,被黑眚杀害的人已经上了三位数。
下一页就直接是无间蛊的几种形态了。
据申大人分类,按先后顺序排序:
无间蛊1.0:最早出现的版本,也就是易桢身上的这种,延时加倍返还伤害,名副其实的恶蛊。
无间蛊2.0:需要七七四十九人的血泪喂养蛊虫,延时减半返还伤害。
无间蛊3.0:需要鲛人血和腓腓血浸泡蛊虫,延时减半返还伤害。
“关大人和申大人都在设法制作出第三版的无间蛊。”李巘说:“第二种说是需要这么多人的血泪,其实委婉了,应该是需要七七四十九人的性命。”
“腓腓这种动物只能生存在南岭。”易桢说:“申大人的腓腓血是直接从开了南岭商路的姬家手里买来的,二十九年前的关大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问完,马上就自己回答了:“从南岭的巫女手上得来的。”
所以原书女主的亲妈真就是从南岭来的小妖女呗。虽然对古早言情的女主人设有心理准备,但是易桢还是有点……
虐文女主的亲妈一般是另一本虐文的女主。
“我觉得,我母亲可能一开始不是去给关夫人治病的。”易桢小声嘀咕:“第一版无间蛊如果真的是她研制的,这种蛊毒看起来完全没办法治病啊。”
“其实有两种可能。”易桢说:“一是无间蛊其实并非是母亲研制的,而是她从南岭中带出来的,只有后面第二版第三版才是她着手改良给人治病的;二是关大人一开始请她到府上来并不是要给自己夫人治病,无间蛊一开始的目的也并不是给人治病。”
李巘:“我比较倾向于后一种,我确定无间蛊首次出现是在北戎洛梁城。”
易桢猛然想起燕燕有说过“无间蛊来自北戎”,按理来说,燕燕和李巘的消息来源应该都是张亭午张将军,张亭午将军的信息来源是姬总,所以这条消息的可信度应该挺高的。
他们俩又聊了会儿,对无间蛊的认知停滞不前,倒是同时发现对方智商还行三观没太大差别,聊起来没什么障碍。
李巘道长觉得二十九年前闹的那一场黑眚还有可以探寻的地方,便又出门了。
易桢觉得还是找个机会去问问自己的亲爹易老爷,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是什么人。
她打开鸿蒙水镜,尝试登陆北幽的地方论坛。
地域性论坛极其难登陆,卡得步步难行,鸿蒙水镜侥幸登上了北幽论坛,然后就在河内论坛上卡住了。易桢等了十几分钟,决定让它自己等着,她出去把洗干净的碗碟还给梁家。
易桢主要是想验证一件事情。
据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的那些梦境,北幽的皇帝好像有每隔十年就大办生辰的传统。
今年好像就是第十年?
对,每隔十年,各地世家的家主都要进京朝贺,叫做“过花朝节”。
原书女主易桢和轩辕昂就是在北幽先帝昭王的某次花朝节上第一次相遇的。
河内是易家和后母王家的地盘,处处都是人家的眼线,易桢就不回河内去找死了,万一又踏马遇见一伙被人指使的魔修呢。但是如果他们离开河内前往北幽上京,易桢觉得就自己这些日子苦练的隐匿术来看,还是有机会接近自己亲爹问个清楚。
易桢一出偏院,碰巧就遇见梁存梁大哥带着一个小姑娘过来。
梁存今年五十多了,清瘦,非常显老,头发都灰白了,虽说是开杂货铺的,但是看起来很像是个标准的老派书生。
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会给过世妻子写满一整页缠绵爱语的男人。
他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十来岁,脸上有苹果红,抱着一个粗布包裹,扭扭捏捏地偷偷看易桢。
“扶蕖姑娘,”梁存给她介绍这个小姑娘:“之前和李道长商量的,给你找个小丫头,照顾一下起居。小丫头找来了,她叫小瓶。小瓶,这是扶蕖姑娘。”
易桢想起这件事来,连忙向小瓶打招呼。
“乡下的丫头嘴碎,你多担待些,管教管教也好。”梁存短暂地笑了笑,看见她手上提着的那个装满干净碗碟的篮子,伸手去接:“你和小瓶熟悉一下,我把东西拿下去吧。”
梁存非常显老,明显就是父亲那一辈的人了,一直以来都挺照顾易桢的。
易桢慌忙把手挪开去,说:“我自己来吧,梁大哥您不用帮我。”
梁存笑道:“我来拿吧,让我找点事情做。疙瘩(梁源小名)和他外婆家的人好不容易搭上话,我就不到前面去碍着他们了。”
易桢只好把篮子给他了。
眼见着梁大哥要走,易桢忽然想起那天在湖里看见的那半张浸湿的旧信纸。
梁源还苦着脸来问过他们有没有让信完全复原的办法,得知没有之后,直接把被毁得差不多的信给藏了起来,说自己都不敢告诉父亲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