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公主笑了一声:“恭喜我做什么,我费时费力谋划了许久才杀了这四位家主。倒是徐督主,什么都不用做,平白无故就少了四位针锋相对的政敌,恭喜他才是。”
一边的仆从用很委婉的语气说:“颖川王守在宫门外斩首听到风声的世家子弟,徐督主真的完全不会管他吗?这样的话,徐督主也会被世家视作公主的党羽呢。”
这是在担忧延庆公主没有和徐贤达成铁板一致的联盟。
延庆公主说:“颖川王同徐贤说定了,而且徐贤向来对皇室态度很好——到底是皇家养出来的狗。”话说到最后,她轻蔑地笑了笑。
但她这句话大抵并非出自真心,说完之后就很快觉得不太舒服,迅速地转移了话题:“蒋虎,姑娘还在太医馆,去把她请来。”
蒋虎领命出去了,延庆公主就开始从盒子里挑匕首。
她要给易桢挑一把好看的匕首。
延庆公主回想起今天她给易桢穿的是一件茜色打底、罩着青色外衫的龙绡衣,没记错的话,那件龙绡衣上还绣着大朵大朵的莲花。
于是她从盒子里挑出一柄青苍色的匕首,匕首的刀柄上是莲花花纹。
扎在她心口上一定很漂亮。
大美人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
延庆公主本来不想杀她的。延庆公主很喜欢她,她那么干净。
可是她要和别的男人离开延庆公主来,她要和男人在一起,她要变脏了。
延庆公主真的很喜欢易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变脏。
延庆公主当初眼睁睁看着自己变脏了,现在她不能容忍自己喜欢的干净姑娘也变脏。
易桢来得很快。
她是从侧门进来的,还夸了一句修花萼楼的隔音做得很好,听不见大厅里世家子弟宴席的声音。
延庆公主没告诉她,那是因为大厅里根本没人说话。他们都昏过去,一个一个等着被割下头来。
易桢一进屋子就被延庆公主抱了个正着。
她抱得很用力,易桢都被她抱得快哭了。
易桢真的很想有人用力抱抱她。没有人抱,有只猫猫或者有个枕头抱一抱也好。
延庆公主已经换掉了出门穿的那件衣服,好像还快速地把身子擦了一下,因为她身上有水汽。
“你来啦。”延庆公主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你肚子饿不饿?”
易桢不好意思地说:“还行。公主不用关心我,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延庆公主还是张罗着给她准备吃食,在小餐桌上摆了一桌子,笑眯眯地看着她吃:“我没什么好忙的,那些臭男人临时又有事,说我一个女儿家不好掺和。那我就来找你玩啦。”
易桢其实真的不饿,稍稍动了动筷子,吃了一两口,主要还是在陪延庆公主聊天。
延庆公主这时又嫌弃她头上的首饰还不够贵重,唤人拿了自己的首饰匣子来,把她头上的饰物换得更贵重一些,乌鸦鸦的长发上点缀着明珠翠羽,当真是绝色。
一边换,她一边絮絮叨叨:“你吃得饱一点,我待会儿让蒋虎送你出去,一直往南走,出了正南门就出宫啦。这些首饰都送给你,姑娘家也要有几件好首饰、好衣服的呀。”
易桢很有些感动。
她也握住延庆公主的手,说:“等我以后修为变高了,我还要来上京的,到时候公主要是不嫌弃,我还来找公主玩。”
延庆公主愣了一下,摸摸她头上静心编制的发髻,笑了:“好啊。”
易桢今晚连续知道了几件大事,又没有个好朋友能说一说,心里空落落的,延庆公主一直对她好,虽然她理智上知道自己要走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回应延庆公主的好意:“因为我太弱了,也不好每次都要公主保护我。等我变厉害了,公主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我就可以帮公主了。”
她这句话说完,头脑就不自觉地昏沉了起来,表情失控了半秒钟,整个人就完全倒在了延庆公主腿上。
延庆公主把她抱起来,放在深帏重幄之内,给她拢好衣服,转身取来了那柄挑好的匕首。
易桢脸上落了一缕发丝。延庆公主伸手给她别到耳后去,但是手刚碰到她的脸,易桢不自觉地蹭了蹭她的手,大约是觉得她的味道很令人安心。
延庆公主迟疑了一下,把匕首从她心口边上挪开了一点。
延庆公主真的好喜欢她哦。这个干净又漂亮的漂亮妹妹就像早些年的延庆公主。
那个时候皇后新丧,昭王还没死,对复活娴妃这事死心了,转而宠爱起了自己的女儿。延庆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儿,虽然母妃身份极其低贱,但行事作风有几分像他。
延庆公主这么抓心挠肺地想要给世家一个教训,上京盛传的流言也是一个很大的因素。
上京盛传昭王的墓中有可以获取天下的法宝,那些在上京流窜、想要成为世家门客的乱民蠢蠢欲动的不在少数。
还能是谁教唆的。
自然是这些垂涎欲滴、想要独掌大权建立新朝的世家子弟。
延庆公主在宫中这么多年,宫中嫔妃相争斗的手段也见了不少,自然知道看一件事情是谁唆使的,只需要看这件事是谁受益。
她略微一回想往事,心又冷了下来,手上攥着匕首,举起手要刺下去。
“公主!颖川王中断了消息!北镇司的人打开了宫门!冯家已经得了消息,正组织人马往宫中来!”有人急匆匆地推门,跪在她面前通报消息。
延庆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她有几分惊骇,匕首往袖子里一收,站了起来,向门口望去。
徐贤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了一身控鹤袄,有几分女气的脸上微微笑着,朝延庆公主客气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带来的下属动手把在场的人抓一抓。
延庆公主厉声喝道:“徐贤!你干什么!”
徐贤脸上现出有些浮夸的迷惑来:“怎么了?外面一厅的尸首呢。杀人偿命,这一条不在北幽的律令中吗?”
延庆公主脸色一沉:“你同颖川王说好了的,要对今天这事袖手旁观。”
徐贤摊了摊手:“我同一个敌国的皇子说的话,那自然是当屁放。不骗敌人骗谁?”
延庆公主铁青着脸,她已经意识到如今的情况不对劲了。
因为徐贤一直和世家针锋相对、对皇室态度友好,延庆公主从没有想过他会倒向世家,反戈一击刺向自己。
延庆公主盯着他,说:“你这是与虎谋皮,你与世家交好,他们难道会容忍你来分他们的权力?你只有帮我们皇室才有出路。”
徐贤眯着眼睛笑:“我只是单纯讨厌你们皇家,恨不得你们去死。”
延庆公主拔高声音:“你的权力都是皇家给你的!我父皇给的!我哥哥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讨厌皇家!”
徐贤摇摇头,他把手往下一指:“延庆公主,权力不来自上面,而是来自下面。权势也不是天生就是你们皇家的。”
他拍了拍手:“比如,勾结外敌围剿政敌这件事情,就做得十分愚蠢,证明你并不适合搞政治,权势不是天生属于你的。”
延庆公主冷笑道:“不属于皇室,难道属于你?”
徐贤说:“我知道公主看不起我们这些下贱的人,没有关系,我有心理准备,毕竟您那个该死的父皇和你一模一样。”
延庆公主最听不得人侮辱自己父亲,直接一挥剑就斩向他。
徐贤游刃有余地接下了她的攻势:“公主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修了欢喜道啊。真好,这个道派最适合我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了,炉鼎都自己送上门来。”
延庆公主骂道:“闭嘴,你这个阴阳人!”
徐贤知道怎么戳她的痛点:“哦,看来公主反应过来了,没觉得我喜欢你了?”
延庆公主咬牙骂道:“你用这种事情骗人,你无耻!”
徐贤满脸笑意:“我无耻?怎么比得上公主和您的父皇呢。我进宫时同乡二十三人,到现在就我还活着,其余全部死于非命。”
“这皇宫是吃人的皇宫。反正我们下贱,就可以踩在脚底,想羞辱就羞辱?想虐杀就虐杀?”
延庆公主咬牙道:“他们该死!”
徐贤摇摇头:“他们不该死。因为饿得受不了,去厨房偷了个馒头,就被您扒了皮挂起来。他们不该死,您该死。”
北镇司的人已经将修花萼楼的公主近臣全部控制住了。
徐贤一击把她击倒在地,收起了手中的鞭子:“公主,我真是看不懂你。你的母亲明明和我们出身一般低微,你年少时也饱受这种出身的苦,为什么你受宠之后,却还要更加作践我们这些下人呢?”
延庆公主修道以来第一次实打实地与人对战,也是第一次被人一鞭子抽得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谁和你们一样!我有天家的血脉!”
徐贤像一只胜券在握的猫,恨不得手里的老鼠多挣扎几下好玩,笑着对她说:“你不比我们高贵,我们也不比你下贱。”
他慢条斯理地说:“宫门开了,世家的人已经杀进宫中来给他们的家主报仇了,公主您是想在我手上死个体面,还是想让我把您交给他们,让他们有仇报仇?”
修花萼楼之外确实已经喧闹起来了,甚至能看见火光,伴随着火光的是隐隐约约的兵刃击打的声音。
延庆公主打斗之间已经退到了内间的床榻边,知道自己和世家北镇司硬碰硬是没有机会的,脸色阴沉,忽而抬头问:“你怎么会因为从前被皇家慢待过,所以恨皇家恨成这样?”
她说:“你既然要杀我,干脆让我死个明白。你谋划那么久,难道就是为了报复皇家?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你是不是也想要我父皇墓中的那个法宝?你要同世家一起开他的墓,对不对!”
徐贤摇摇头,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延庆公主的问题,而是对她说:“公主不如想想怎么死比较体面,想这些问题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我也不瞒着公主。公主千万不要觉得‘我只是因为皇家侮辱我’,所以才对你们下手。”
“公主也去过过我们当初的日子,才能理解我们。”徐贤朝她举起了鞭子:“先皇死前宠爱您,您不会不知道他身边的婢女宦官换得多频繁吧?这点您倒是同他一样,只要让您不顺心,您都惦记着把人杀人。”
延庆公主在拼命回想,终于,她在自己的记忆中抓到一点微末的线索,喘着气抬头问:“是当年惨死的沈美人对不对!你是不是肖想过沈美人!现在来为她报仇!”
她说出的这个名字并没有阻挡徐贤的动作,反而让他下手更狠厉了几分,生怕她说出什么侮辱故人的字句来。
延庆公主咬着牙要硬抗这一击,忽然沉沉帷幕中伸出一只手,带着初醒之人的无力与苍白,一把揽住她的腰身,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第103章 正南门(中)
易桢自从穿书以来,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准备跑路的路上。
跑路过无数次,身边总是一不小心就带上了稀奇古怪的绑定人物。
比如一只熊猫。
比如一个小和尚。
比如一个道长。
再比如,一个公主。
易桢觉得这说不定是冥冥之中某个“虐文女主必带球跑路”的debuff,但是她作为一个根本没有性生活的女青年,完全没有带球跑路的条件,于是她每次都得带上其他东西。
根据游戏关卡定理:能力越强的时候,碰到的BOSS也越强,迎接的挑战会越难。
所以这就是她扛着一个公主狂奔在北幽深宫中的原因吗。
这是什么虐文女主剧本。
抢公主这种副本任务不应该出现在男频后宫文里吗。
易桢好佛。
她上一秒还在吃饭,延庆公主一边听她讲话一边给她夹菜;下一秒睁开眼就看见延庆公主要被那个阴阳人砍死在自己床前。
不管这是谁家的剧本,这种抽帧的法子是要被骂上天台的。
易桢当时就两个选择:
1、救走公主,不让徐贤这个阴阳人杀她。
2、眼睁睁看着徐贤把公主砍死在她床前。
穿着公主的衣服、戴着公主的贵重首饰、刚刚还在被公主塞好吃的。
易桢选择在公屏上狂按“111”。
踏马的她就不该搞什么厂公文学,太监的心理能健康到哪里去。上一秒还在和延庆公主调情,下一秒就拔刀砍死你。
草,再也不搞厂公文学了。
在兰若居看见北镇司的人不分阵营乱杀人就应该认清这个阴阳人的本质,她竟然还脑子有病磕起了“厂公*公主”。
厂公根本不想和公主搞对象,厂公只想发动宫变搞死对象
易桢嫌弃头上的首饰跑起路来太累赘,早就把它们全部扯下来收在了芥子戒中。
她作为一个跑路经验极其丰富的婆娘,自然知道绝对不能往人多灯亮的地方跑,几个腾挪落在了连灯都没有的某个角落里。但是因为对宫中地形不熟,一落地才发觉自己踩到了许多花草。
北幽的宫中通道是青石砌成的,青石通道旁边栽种了装饰用的花草,和易桢的小学校园一个样子,甚至可能还不如小学校园,毕竟工业社会的水泥路要领先这些青石板几个世纪。
宫中种在路旁的花,叫做“迎辇花”,无刺,花含粉蕊,叶圆而薄,香味浓郁芬馥。如今明月高悬,算是深夜了,迎辇花花心中蓄着许多露水,易桢一脚踩下去,绣鞋立刻被沾湿了。
易桢:“……”
但凡有双豆豆鞋都不会搞成这样。
延庆公主方才都已经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忽然被人揽着腰扛着跑了出来,现在立在宫中的明月下,闻到了熟悉的迎辇花花香,眼眶有些热,一把抱住了易桢。
她的右手已经使不上力气了,方才徐贤一鞭子几乎把她的手抽废了,但是她还有左手。
易桢也懒得去管自己沾湿了的绣鞋,任她紧紧抱着,小声问:“公主,你知道宫中哪里的守卫比较松懈吗?我可以带着你偷偷跑回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