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擎南许久没有受到这种众人拥戴的感觉了,高兴又得意的不行,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到最后签名字的时候,昏昏醉醉,一度连纸上写了几行字都没看得清。
一夜过去。
所有人很快再次聚集,不过这一次是在除夕家宴上。
明明外面年味渐浓,到处张灯结彩,但一派暖和的室内,桌面上却是空荡荡,冷冰冰的,气氛也逐渐萧肃。
偌大的圆桌上,只放了一沓厚厚的雪白纸质文件,还有一支闪烁着红光的录音笔。
录音笔断断续续地放出声音,有众人你来我往,喝酒谈乐的嘈杂声,有江擎南充满愤恨,对老爷子放权江延感到十分不满的酒后诉苦。
还有最关键的,是从头贯穿始终,以江承德为首的人对江延的诋毁恶言,对江擎南的曲意拉拢,和作为集团掌权人的下属最不该存在的敌对野心。
“承德,你们这是何意?”
江老爷子满脸皱纹,皮肤松弛苍老,浑身气势却分毫不减,一双眼睛精干老练,因染着淡淡的琥珀色,在这个将行就木的年纪,竟也不显浑浊昏沉。
他语气平和,缓慢有度,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和蔼的老人在询问后辈,但在场的人无一不仿佛置身刑场,心头克制不住地升腾起了森森凉意。
“江延有什么让你们不满的,你们大可跟他说清楚,何必搞这样一出戏?”
“还有擎南,虎毒尚且不食子,江延为你牺牲那么多,你竟然还因为过往种种,恨他到这种地步?”
江老爷子声音渐冷,有沉痛责问之意。
“爸,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在江老爷子面前,江擎南根本不敢撒谎,眼里控制不住地露出心虚和浓浓的胆惧。
“没有?那你特意派人在爷爷面前传我的消息,坚持不懈地污蔑我这个儿子的名声,是为了什么?”
“既然不是恨我,那总不会是为了跟我争夺权柄吧。”
江延维持着一贯的懒散,口无遮拦地就把真话说出了口。
“你瞎说八道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江擎南从唯诺胆怯,一下子转为暴怒,狠狠呵斥了江延一句。
“住口!”
江老爷子脸色骤然难看,语气充满震慑,等看向江擎南时,眼里已然充满了失望和嫌恶。
“爸……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改正的。”
江擎南被江老爷子缓缓盯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里不好的预感开始油然而生。
“我刚才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江老爷子不愿再看他,缓缓阖眼,紧皱的苍白眉毛一点一点松开,等在睁开时,神情又恢复成了和蔼平静,一派精明的原样。
“江延,这些叔伯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出人意料的是,江老爷子并没有打算包揽全部,而是保持着退居二线的态度,把决定的权利再一次交给了江延。
被江老爷子提到名字,刚刚一众沉默的江承德等人,心里也瞬间涌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即将死到临头,一个个逐渐面如死灰。
“爷爷,录音里的话你都听了,文件你也一一看过了。”
“承德叔向来稳重,安分守己,为公司鞠躬尽瘁,说他想利用合同漏洞,侵吞投资资金,我其实一点也不相信。”
“我更不相信的是,公司今天正好有人匿名检举,罗列出了一堆关于他的贪污证据,还有这几位为人正直亲切的叔伯们——都一个不落地在检举名单里。”
“时机如此巧合,若说没人从中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未免有人故意捏造证据陷害,我决定开一次股东大会,让大家来评判决定叔伯们的去留。”
江延一席话毕,江老爷子眼里流露出了淡淡的赞赏之色,“那就依你的话办。”
与之相对的,是江承德等人脸上缓缓浮现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们一直以为江延是个草包纨绔,就算江老爷子将权力交给他,也谅他做不出什么好决策来。
眼下证据确凿,他们的确不好狡辩,但如果江延直接说要将他们踢出集团核心区,那势必会遭到股东们的阻挠和反抗。
本来江延调走一大批老高层的行径,就已经让股东们极为不满,不止是颇有微词了。
如若让他们这一批有经验的老人直接卸任,那在江延这个“庸才”的领导下,公司的未来前景必然会受到重创。
到时候就不止股价大跌了,集团业务范围大幅萎缩都有可能。
所以江承德赌的就是股东们会在公司形象受损和保全实力二者之间,选择后者。
毕竟股东们只会向钱看,比起江延这种无才无智的作为领导人,他们大概率还是会选择更稳妥更有能力的自己一方。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江延居然来了这么一招。
表面上是站在他们这一边,实际一句一字,无一不是狠狠插刀,潜移默化地还给自己设立了道德制高点,简直精明狡猾地让人害怕。
这……难道就是真实的江延?
江承德等人各个都是老狐狸精,一旦清醒过来,怎么可能看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
难怪江延当时不理会江擎南的挑衅,原来他是想借着江擎南保蒋怡这一件事,顺其自然将那些把柄泄露给他们,让他们有足够的动机去拉拢江擎南。
难怪他放任自己等人,对他们的工作汇报从来不闻不问,原来是想让他们逐渐松懈,对他一点一点失去戒备和洞察。
难怪他下放那么一大批投资资金,原来一开始就是为了做诱饵。
而直到昨天,他们还以为江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不足为惧的草包。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的罗网早已悄无声息地设了下来,甚至不知不觉间,就堵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
除夕夜。
池慕家和其他普通人家一样,历来都有守岁的习惯。
可池慕每一次都守不成,不是早早困得睡着了,就是凌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正好在打盹。
明明她是个很能熬夜的人,偏偏每到新年之夜,就困顿的不行,仿佛被施了神奇的魔法一般。
池慕也不勉强,正好这一次的春晚比上一年又无聊枯燥了一些,所以她很早就钻进被窝,开始享受睡眠。
睡着睡着,枕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池慕困倦眯着眼睛,被吵醒,手伸出来左右摸了几下,才抓住手机,借着微微刺目的屏幕冷光,迷迷糊糊地点开了接听键。
“……喂?”
池慕头发毛毛躁躁的,从半梦半醒中恢复意识,余光里偶然瞥见时间,发现快要到凌晨了,便慢吞吞爬起来,坐着裹紧了被子。
“喂,又睡着了……?”
电话那头是江延,他声音起初听着冷冷淡淡的,但很快变成了熟悉的温和亲昵:
“我还想守着凌晨跟你拜年呢,看来是打扰你睡觉了啊。”
“没有……我已经醒了。”
池慕口齿不清地答了一句,趴在地板上装玩偶熊的阿财闻声突然抬起了脑袋,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子充满灵性,直直看向了她:
“汪?”
“你养狗了?”
江延的听觉很敏锐。
“……养了。”
池慕眼看着阿财撅起屁股,迈着灵活的小步子,一路蹦到她的床上,“汪汪汪~”
它仿佛有灵性般,凑过来还用小爪子扒拉了一下池慕的手机。
“哦,什么犬种?”
江延对这条狗似乎很感兴趣。
池慕口头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忆,含糊着想忽略这个话题。
“是……”
她刚拖拉着开口了一个字,窗边骤然变亮,咻地一声——
一簇七彩的流星升上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空中微微停滞了半秒,接着瞬间炸成了漫天的烟花火团,一团接着一团,用绚丽而盛大的美景,迎接着新生一年的到来。
“啊……祝你新年快乐,江延……!”
池慕的瞌睡虫一下子被驱散了开来,她忙不迭开口,对江延送上祝福。
“你也看到烟花了?”
“是不是很庆幸我把你叫醒了?不然这么美的一幕,你只能在梦里看见了。”
江延不正经地调侃了一句,略显臭屁的语气,在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里,却让人不自觉暖到了心底。
池慕无奈,隔着电话轻轻翘了翘嘴角,发自内心地道:“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不用谢。”
“另外,也祝你新年快乐。”
江延的语气变得温柔,一句话刚刚说完,声音便淹没在了一片盛大热闹的烟花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QAQ处在夏天的我想过年了……
*
第43章 家事
新年第一天, 江家的气氛较以往稍显冷清,本该在新年第一天上门的旁支亲眷, 基本都不敢来了。
有脸皮厚的几个, 想当昨晚的事情没发生, 依然登门拜访, 也统统被拒之门外。
但没了往来走动的亲眷,还有大批江老爷子的世交朋友,以及世交家中的小辈们, 根本不缺人拜年, 所以家中渐渐地又热闹了起来。
江延被江老爷子拉着招待客人, 一来二去见了不少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这些叔伯辈的老家伙们都是人精,见到江老爷子头一次这么重视接班人的培养,还笑眯眯地挨个嘱咐他们多照顾江延, 就知道是大局已结了。
江氏集团的内部权力变更,终于尘埃落定。
未来整个江家的担子几乎没有争议,一定会落在江延这个后辈身上。
至于他们承不承认, 赞不赞同,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
江延在这群人眼里原本就是香饽饽一样的存在,长相出众又是独生, 不需要夺权,即便是没什么能力的纨绔, 也有人趋之若鹜地想跟江家结亲。
等到回国之后,突然越过江擎南接管公司,他整个人的价值就更上了一个台阶。
世交们眼里最看重的无非就是一个继承权, 而江延已经远远不止做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的他在众人眼前,无疑是最佳的女婿人选。
这次趁着过年,气氛融洽正佳,几位家中有女的世家叔伯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了联姻的事。
江老爷子看着面善,和蔼起来一副什么话都好说的样子,实际精明老练,口风始终没松一分,对几位孙女辈的千金们亦是从头到尾一视同仁,没对任何一个显现出特殊的对待来。
这就不免引起了几位老家伙们的猜疑,难不成和江延联姻的对象,还有比他们这几家更好的选择?
可安城有哪几号人物,大家都是清清楚楚的。
按照江家的身份,肯定不是跟这家联姻,就是跟那家,压根不可能离开这个狭小的圈子做选择。
所以,江老爷子现在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几个人苦思冥想,怎么想也想不通之际,江家又来了一位小客人。
这位小客人是何姨从外面带来的,进家门时,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小客人正是江豆豆。
他长着一张跟江延有些相似的五官,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他的幼年复刻版,这种极其强烈的即视感,不出意外引来了众人的观瞻。
“小延,你们江家亲戚的孩子也来拜年了?”
温暖简朴的中式客厅里,清茶的烟气袅袅,一位穿着得体,气质贤淑的贵妇人往门口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满脸慈态地询问起了江延。
何姨领着江豆豆,走进里厅,到了众人面前。
江延单手斜支着下巴,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客套话,本来一副爱听不听的态度,照常散漫不着调。
但闻言,视线终于挪动,淡淡往外移了一眼,正巧落在江豆豆稚嫩可爱的小脸上。
看到江豆豆突然出现,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目光里还隐约染上了一丝意味深长。
“……爸爸?”
江豆豆满脸无辜,听到那位贵妇说自己是江家亲戚的儿子,黝黑湿润的一双眸子登时染上了水光,委委屈屈地对着江延哭诉:
“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我变成了亲戚家的孩子?”
爸爸……?
陡然听到这个称呼,周遭众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变了一变。
尤其是那随同父母而来的三位世家千金,看江豆豆的目光都不同了,明显从善意亲和变成了隐隐的不喜。
其中一位离江延最近,叫做陈雯心的世家千金,首先缓过了神。
她气质文弱,穿着素淡,看起来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女老师,说话慢声细语,即便是在纠正别人,字里行间也透着温柔气息:
“小朋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怎么会是你的爸爸呢?”
“他就是我爸爸!”
江豆豆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私生子的怯懦自卑,反而胆子大又任性,说委屈就委屈,一头扎过来埋到江延的怀里,无赖地哭唧唧道:
“呜呜,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方才的贵妇人见到这一幕,脸上顿时蒙了一层沉色,其他人也差不多,眉头都忍不住蹙了起来。
“江老爷子,这是什么情况?”
“你家江延什么时候跟人生过孩子,我们怎么都没听说过消息?”
贵妇人神色相较方才变淡了一些,但碍着江老爷子在,勉强维持住了优雅知性的一面。
江老爷子今天就跟个老糊涂似的,总喜欢翻来覆去地打太极。
说他精明吧,老人又处处好说话,从一开始就不避讳联姻的话题,但说他糊涂,这个曾执领江家商业帝国的老头子,谈话间亦无一不透着精明算计,大半天的功夫,众人愣是没谈出个什么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