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这是要老子用簪子自尽吗】
所谓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众老男人见着正主派人来了,更是乐得嗷嗷叫。
却见那听差的走过来,将那根红玉簪子捧到冯兰香的面前,道:“冯老板,这是那边金小姐给您的赏,金小姐道今日只顾着给老太爷祝寿,旁的都不仔细,伍老板出来的时候忘了带金银钱财,您大人大量,勿怪。”
【我竟然以我半文盲的脑袋揣测我家女公子的作为,是我的错】
在座的男人们原是想着要看一出争风吃醋的好戏,不想伍世青的小未婚妻派来的人竟是这番作为,虽然显而易见还是吃醋的样子,但与他们预想的很是不一样。
【那能一样吗?咱家大小姐那做派,就没见过第二个】
再看那听差的捧着的红玉,色泽品相皆是难得的好,少有的珍品。玩笑归玩笑,这可是实打实的钱,一旁朱越彬伸头仔细将那簪子瞧了一会儿,道:“这怕不是值个上千块了。”说完便与冯兰香道:“冯老板还不赶紧的接着,你若是不喜欢,接了丢给我也是可以的。”
冯兰香原是不想接,送的人明说了是赏的,她若是接了,岂不是瞬间就落了下乘?但她本来就是个唱戏的,即便这会儿她不在戏台上,她也是个唱戏的,人家给赏不接那就是打人的脸。
如此冯兰香眼珠儿溜溜的往伍世青瞧,冯兰香虽是坤生,但唱戏的少有长得不好的,也是个容貌上等的美人,只不过伍世青今日真是平白惹了官司,正摸着头想着回去该怎么哄人,见冯兰香看过来难免脸上露出不耐,道:“赶紧接着吧,爷今日没带钱,要别的也没有。”
且不说伍世青说出“没带钱”三个字,惹得众人大笑,等到冯兰香接了那簪子,却见一直站在旁边的水生上前道:“冯老板,您不亲自去与我们小姐道谢吗?”
冯兰香闻言往水生看过去,水生倒是一贯冷淡的模样,只是边上齐英一脸的凶色,冯兰香一惊,立时道:“是的,我要去向金小姐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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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怀瑾这边儿,倒不是怀瑾先发现冯兰香往伍世青那边去了的,是吕沛薇先发现,拉着怀瑾看的。
初时怀瑾也确实不以为意,因为她知道伍世青并不是票友戏迷,伍世青这个人吧,暂时怀瑾还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痴迷的东西,抽烟喝酒有些厉害是真的,但看戏什么的……
怀瑾小声用只有吕沛薇和慧平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冯老板是演霸王别姬的,不是我看不起那位爷,那位爷连项羽是哪一朝的人都不知道。”
吕沛薇是个直爽的性子,听了这话,便道:“你这就是看不起那位爷。”说完大笑着扶着怀瑾的肩直摇,在她的耳朵边上道:“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不是我看不起那位爷’的?”
怀瑾顿时也是笑得不行,却还辩解道:“我这顶多叫实事求是,又不是诋毁他。”一旁慧平拉着吕沛薇说道:“你别跟她说,她就一张嘴厉害,说什么都能说出理来,总归那位爷拿她没办法,也就认了。”
至于后来的事,怀瑾便是听不到伍世青那边儿都在说什么?但看情形倒也猜得出来。冯兰香那边往伍世青的沙发扶手上一坐,吕沛薇便压低了声音直骂:“这冯老板名声倒是好得很,我过去还真是信了,不想竟是这路货色,果然是下三流的玩意儿,骨子里头都是下贱。”
吕沛薇说完自然要拉着怀瑾道:“我看伍老板倒是真如你所说的,对她没意思,都没有正眼,总归是她不好。”
“这个我也知道。”怀瑾歪着头往伍世青那边儿看,也知道定是不少宾客在偷摸的看她,面上没显出什么不悦,只是轻声道
:“这样的时候,来这么一出,这冯老板也太不给我面子。”说完又与吕沛薇和慧平道:“她这种身份,这般众目睽睽的凑上去,这般不识趣的模样,难道要他站起来推开她不成?明明是她的错,到时候别人却肯定要说是他没风度,保不齐还要说我的不是。”
慧平听了也道:“正是如此。要我说,这也不知道是收了多少钱,来寻我们不痛快。”
怀瑾点头道:“我想着也是。”
第57章
冯兰香原本想着在怀瑾跟前难免要被为难一番, 然而,并没有。
怀瑾总归是一副和气的模样, 起身点头道:“冯老板好。”
冯兰香过去并未见过怀瑾,不禁多瞧了几眼, 一看分明只是个半大的姑娘,脸上稚气未消, 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抬手就赏了她一支价值不菲的簪子, 一句话,便将她打到讨赏讨到台下, 不给钱不走的泥里了。
“谢谢您的赏, 实在是太贵重了些, 感激不尽。”
“您客气了, 不值得什么的。”
“可惜今日卸了妆,下回吧,下回您来看戏千万要跟我说,我给您留个包厢。”
“那真是好,可就是不要太麻烦您。”
“那有什么麻烦的。应该的。”
“那好,回头去的话,就劳烦您安排了。”
“千万别说劳烦,不值您这么客气。”
如此,场面话说完,冯兰香鞠躬道谢离开, 怀瑾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按照吕沛薇说的,就是“你可把那些想看好戏的人给失望坏了。”
这天回去的车上,伍世青听见小姑娘低声问道:“今日我对冯老板是不是太过了?她这样的角儿,活得就是一个面子,我偏偏打了她的脸。其实我只当看不见,众目睽睽的她也不能怎么的。”说完又接着道:“我想想,那会儿也是沛薇说得我心气儿上来了,若是我一个人,定然也就当没看见了。”
伍世青闻言扭头往怀瑾看过去,见她一对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静静的望着车窗外边儿,外面路灯的灯影透过车窗在她玉兰花一般娇嫩的脸庞上摇曳而过,许是感觉到伍世青在看她,她回头看向他,眼眸有些茫然的神色。
不得不说,怀瑾约莫是伍世青遇到过的少有的真正善良而宽厚的人。
在伍世青看来,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实在是不多,宽厚的人更少,而其中大多数善良的人是因为软弱而被迫善良,为了合群罢了,或者只是因为没有碰到不善良的机会,至于大多数宽厚的人也是被迫的,因为不宽容的话,也没有办法反抗,只能宽容。
而他家的小姑娘,不能说是一个无害之人,她可以在被欺负的时候打断人的腿,踩断人的鼻子,但她的行为里总是透露着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会防卫过当,尤其在面对弱势者的时候,她会尽量的表现出更多的忍耐力,这实在是不太符合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欺软怕硬的常理。
比如今日之事,假如对象不是冯兰香一个戏子,而是某个大小姐,伍世青不知道他家小姑娘又会如何,但不管如何,约莫这会儿她也不会有丝毫愧疚。
也可以说是怜悯,但伍世青觉得怜悯这种性格的根本还是善良。
伍世青点头道:“嗯,是过了,那簪子看起来挺值钱的,你还不如赏给我。”
怀瑾原是说的正经话,没想着听到这么一个答话,噗呲便笑了,笑着笑着便见着前面水生似乎也在笑,又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想举了拳头锤人,又怕被水生和慧平见了更是不体面,便往下伸手偷摸的在老流氓的腿上一揪,拧着转了半个圈。
要说伍世青这种小混混出身的,也是没少挨打的,从没想过不过是个小姑娘拧起人来这么疼,差点儿没疼得叫出声来,顿时捂着腿瞪眼道:“人家抢你男人,你还给人打赏,老子说句话,你就下这么狠的手!”
老流氓疼狠了,瞪起眼来挺吓人的,怀瑾赶紧的往车门躲,整个人都快贴到车门上了,挤着鼻子可怜巴巴的样子,老流氓见着直龇牙,没好气道:“躲个什么?我还能打回去吗?现在谁不知道老子出门连个赏钱都没的带。”
这话说得怀瑾就不得不辩解一番,道:“那不是打趣的话么?还有人当真?!” “打趣?”伍世青道:“就这么个事,顶多一个礼拜,上海能有一半人都得知道。”
怀瑾一听顿时愕然,喃喃道:“那我怕不是也要成人家嘴里的母老虎了吗?”
这话一出,不说伍世青,就是前面的水生和慧平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给吕老太爷拜过寿,转眼便过年了,除夕的晚上,伍世青在院子里放了电影,府里上上下下的都看着电影守岁,也有嫌冷的,怀瑾便坐在屋里看齐英他们打牌,到了十点多,却听着一阵砰砰砰砰的声音,心道这大半夜的又是除夕,在干嘛,想出去看,却被伍世青一把按回了椅子里。
伍世青道:“守岁!你不在我边上呆着,跑哪儿去,回头输了钱你赔我?”
赔就赔也没什么,当给老流氓发压岁钱了,但既然老流氓这么说了,怀瑾也就没管。到了第二日,大年初一,怀瑾起了床出门,才发现一楼偏厅的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幅画,一本正经的用一块红布盖着在,也不知道是什么画。
直到伍世青也下楼了,让怀瑾去将红布掀了。怀瑾笑着道:“神神秘秘的。”然后将那红布一掀,才发现原来竟是她娘的画像,画像上她娘梳着旗头,一身蓝色绣花的旗装,脖子上系着白色绣金的龙华,微笑端坐着。
怀瑾顿时捂着嘴,眼泪就下来了。
伍世青却在一边儿笑,说道:“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还哭了。”
“你在哪儿找的我娘的相。”
“你娘这样的人物,要找张她的相还真不难。”
“我娘都没了,没有说把没了的人挂屋里的。”
“那是中国人的规矩,咱这屋子都是洋房,自然得讲究点儿洋人的规矩,我听说洋人就喜欢将祖宗都挂在屋里,来了客人就介绍介绍,显摆显摆。我是连我爹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更不要说照片了,不然我也找人画一张挂上。”
“是了,过年了,要不要去给你爹娘上坟?”
“按道理说,是该去,但说出来你可能都觉得荒唐,我爹娘下葬的时候我太小了,从家里跑出来许多年再回去,坟头都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给哪个缺德的给平了,还是我记错地方了,反正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这……”
“今年就算了,回头等结婚了,事情都了了,清明的时候,我们再去承德给你娘上坟好了。”
伍世青说着话,搓搓手,笑着道:“我这辈子还没过过清明节,过去每年看人家清明节上坟羡慕得很。托丈母娘的福,也算是圆满了。”
怀瑾随手捡了一个靠枕就往老流氓丢过去:“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过去在北平,怀瑾听那些太太们聊天,说道“男人啊,别管婚前多人模狗样的,什么才子啊,官老爷啊,派头十足,斯文体面,一旦结了婚,都是臭烘烘的混账东西!”怀瑾原本也觉得多是婚姻不好,说的怨气话。如今即便她没结婚,看着老流氓,却觉得约莫那些太太并不单单是怨气话。
这老流氓,说起混账话来是真荒唐,即便她心里极感激他的,也不能说他不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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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八,在南京过年的司徒啸风回上海了,伍世青在大戏院里订了包厢,约着他听冯兰香的霸王别姬。
说起来过去每次听戏都是司徒啸风约的,这是第一次伍世青约了看戏,司徒啸风穿了一件灰色的长大衣,戴了一顶圆毡帽,进了包厢取下帽子,脱了大衣,撩着缎面的长衫在沙发椅里坐下来,从烟盒里拣了一支雪茄,正准备点上,见伍世青手里空着,又拣了一支递给伍世青。
伍世青摆手没接,司徒啸风道:“古巴那边儿的上等货,我从我爹那儿好不容易才抢来了两盒。”
然而,伍世青道:“最近不抽。”司徒啸风低头将雪茄点了,将火柴给抖灭了,吸了一口,吐着烟皱眉往伍世青瞧,道:“怎么了?”
“刘启洋跟我说,抽烟酗酒伤孩子,至少歇三个月,最好是歇半年以上。”伍世青道。
司徒啸风听了一愣,随即便大笑起来,扶着沙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没岔了气,伍世青也觉得好笑,虽然不至于像司徒啸风一般笑得失了风度,但半天没停,知道包厢外面,下面大厅里坐着听戏的皆回头往他们看过来,才收了声。
你说可笑不可笑,流氓大亨年过三十求子心切,连烟酒都不敢碰了,不抽烟不喝酒算什么流氓。
两个老男人笑完了,司徒啸风难得的叹了口气,道:“你这就定了?”说完又道:“我他娘的真以为你要成我妹夫的。”
陡然不抽烟了,伍世青嘴里总是闲得发慌,端着茶碗呷了一口茶,道:“你那个妹妹也太不成样子了,实在是消受不起。”说完,伍世青便将早前在新世界遇到任海妮,后来送她回家,结果临走她让伍世青分她一半赌资的事跟司徒啸风说了。
这个事司徒啸风自然是不知道,听完道:“这事儿她没跟我说,我不知道。”然后立马就骂道:“妈的烂泥扶不上墙的破落玩意儿,跟她爹一样的废物,老子的脸都被她丢净了。”
伍世青笑着道:“倒不是丢人,只是好笑得很,乐得齐英那天回去的时候差点儿把车子开得撞了路灯。”
“这事儿不怪你。”司徒啸风道:“就她那样儿的,让我娶,我都不一定乐意娶 ,早前他们还真动过这个念头,幸亏现在医生都说表兄妹结婚生孩子容易不好,才算完了,老子算是逃过一劫。”说到这里,司徒啸风道:“我看你那小姑娘也有些厉害,那日冯老板没她弄得颜面尽失,她管你的事吗?”
怀瑾管不管事,这事伍世青觉得一时还真不好说,想了想道:“反正一般我不找她,她是不管的,别太落她的面子就行。”说完又道:“年纪小,贪玩,这是天冷了,花园里没什么可以倒腾的了,不然整日就在花园里,跟个孩子似的一身泥。学校里的功课就没正经做过,都是慧平帮她做,就只做廖先生单给她布置的功课,每个礼拜天交,总是要等到礼拜六下午了才开始着急。”
“说是爷们的事,她一个女子不乐意管。”伍世青道:“我看反正就是正经事不是硬摆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她都懒得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