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法与人友好相处是一种错,至少还有孔荷珊这个继祖母,怀瑾是可以轻松愉快的与人相处,让她觉得那么也许她的错误不是太大。
然后,在魏瑞霖企图安排怀瑾嫁给梅骏奇的时候,一向说着“当然,爱情是婚姻必须的,将来你喜欢谁了一定告诉我。”的孔荷珊托着她的手说“听你爷爷的,好孩子要听话。”
怀瑾不知道梅骏奇夜闯她房间的事,孔荷珊知不知情,但孔荷珊走过来的时候,她让了一下,慧平往前走了一步,将孔荷珊挡住了。
虽然没有说话,但这显然是极不给孔荷珊面子了,孔荷珊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站在慧平的跟前,怀瑾已经坐下了。
魏建雄发出一声有些刺耳的嗤笑,魏建雄很讨厌孔荷珊这个继母,他向来乐于在孔荷珊难看的时候大笑,哪怕随后被他的父亲用鞭子抽,他也不在意。
不得不说,当初怀瑾头次见到魏建雄的时候,他还有些人模人样的,至少表面上的体面是可以维持得住,但约莫是被鞭子抽得多了,慢慢的似乎表面的体面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魏瑞霖这四年的总统任期过得不容易,按照金敏芝还活着的时候说的话,魏瑞霖的才华不足以担任总统的职务,他焦头烂额的将任期坐满,但难免焦虑,他焦虑的时候最喜欢的就算找点儿由头用鞭子抽打不成器的儿子魏建雄。
怀瑾第一次见到年近四十的魏建雄像一个孩子一样被父亲抽打的时候,也是惊讶不已。
虐|打不是一种好的教育方式,尤其是对已经成年的孩子而言,所以魏建雄的性格越来越不成样子,怀瑾倒也不奇怪。
怀瑾看了一眼魏建雄坐在椅子里,缩着肩膀,笑一声,却马上倒吸了一口气,她知道约莫这是又被打过了,伤还没好。她扭头又看了一眼墙角的西洋钟,十点三十七,廖太太打电话给伍世青的时候是十点二十八,从伍公馆开车过来差不多十三分钟,给他一分钟换件衣衫,十四分钟,那么,差不多还有五分钟,他应该就来了。
如果可以,怀瑾希望在未来的五分钟里,一句话都不说,她甚至有些后悔她这么积极的来了,她可以在房间里再拖五分钟,拖到老流氓的汽车嘀嘀的开进廖府的大门。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认定老流氓能够应付这一家子人。
然而,不说话是不可能的。
廖长柏不得不说道:“瑾儿,大总统说你是她的孙女。”
怀瑾垂眼沉默片刻,道:“总统府的孙女不是与人私奔了吗?”说到这里,她抬眼,一双明媚温柔的眸子朝魏瑞霖看过去,她问道:“她与谁私奔了?”
可不是,多可笑,且不说如今社交自由,有没有私奔这一说,就说古往今来多数都是外人发现哪家的姑娘私奔了,传出闲话的,鲜少有哪家自己爆出自家女眷与人私奔了的,不管是为了家族名誉,还是骨肉亲情,自家人通常都是要极力掩盖的。
魏瑞霖听了这话,脸上顿时皆是悲痛之情,道:“这都是那些记者胡编乱造!”
然而此话一出,便听一旁沉默着一直没说话的贝克上前道:“总统先生,虽然不知道是府上哪位将这些私下的交谈散布出去,但这种说法是您的儿子魏先生亲口说给我们听的。”
一旁的的魏建雄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便咧嘴说道:“我说的是事实,你们不知道她就快结婚了?!半年就找到了一个男人结婚?难道不是早就有了……”
魏建雄的话没有说完,就听慧平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喊道:“闭嘴!”魏建雄却立马站起来指着慧平,道:“你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轮到你来个下人来插嘴。”
这话让威尔逊怒不可歇的几乎跳起来,大声的说道:“她是霍尔太太的养女,霍尔小姐的姐姐,怎么不可以说话。”
怀瑾是因为慧平打断了魏洪远的腿,准确点说,魏洪远的腿应该是慧平亲手打断的,魏建雄对慧平可谓是恨之入骨,听了这话,却是露出嘲讽的神色,阴恻恻的说道:“什么养女,不就是金敏芝家的世代的狗奴才,不过她的胆子确实大的离谱了,什么干姐姐,只怕是亲姐姐,怕不是金敏芝与狗奴才的私生……”
慧平比怀瑾大一岁,她出生的时候,金敏芝刚从国外回来,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如狗一般乱咬人了。
莫说是慧平,便是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失了身份的怀瑾也是气得立马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见多识广如廖长柏也是从未见过如此信口开河,诋毁诽谤之人,立时拍着桌子,呵斥道:“不要胡言!!!”
然而,与此同时,却见魏瑞霖的警卫长往前一步,横眉冷眼,而一众警卫也是扶抢抬腿一并,虽然没有说话,但整齐的咔嚓一声长靴落地声,已是极尽警告之意。
如此,众人难免一怔,冷静下来,魏建雄咧嘴笑了,因为背上的伤,他一边儿笑,一边儿抽搐,像一个傻子。
廖长柏这般文人只怕过去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本国总统的警卫威吓,一时竟气得脸都涨红了,缓了几口气,才尽量语气平和的与魏瑞霖说道:“总统先生,贵公子这般言行,只怕尊驾是认错人了。”
听了这话,魏瑞霖立时连连摆手,道:“并未认错,并未认错。犬子鲁莽,先生见谅。”回头便对着魏建雄厉声道:“坐下!”
魏瑞霖打魏建雄最离谱的一次,据说是因为那天说好了一起吃饭,魏建雄晚了两分钟,于是被魏瑞霖拿鞭子抽了一顿,如今魏建雄胡说八道成这个样子,把他尊敬的廖先生脸都气红了,他只让魏建雄坐下,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怀瑾之前见着魏建雄的时候,就在想,魏瑞霖不是最讨厌魏建雄这个儿子吗?这一刻怀瑾明白了,魏瑞霖带魏建雄来就是给她找不痛快的,用最下作,最让她讨厌的方式,让她不痛快,让所有帮她的人不痛快,魏瑞霖自己不屑于说太失体面的话,亲自像个神经病一样乱咬人,所以,他让他最讨厌的儿子替他咬。
如此,怀瑾又看了一眼钟,已经十点四十五了,比她估算的伍世青来的时间晚了两分钟了!!!
说好的马不停蹄的赶来呢?!这是死哪里去了!!!
怀瑾面无表情的拉着慧平气得有些颤抖的手,然后听这魏瑞霖摇着头,声情并茂,痛心疾首的说道:“廖先生,您有所不知,一切都是误会,当时朝佩离开的时候,我们是真的全然不知,一觉起来,这么个大活人就不见了,您说我们怎么想,我们真的不愿意往坏处想,但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我与我太太是极疼爱她的,您去打听一下,北平无人不知,为她安排的亲事也是极好的……”
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廖太太没忍住,白了一眼,往地上淬了一口:“呸!!!”
魏瑞霖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这般粗鲁,也是一愣,转头对着廖长柏道:“您太太这……”却见廖长柏冷脸道:“大总统国事处理得一般,自己家事处理得一团糟,还是别来评判鄙人的内人,她很好。”
廖长柏说完,也看了一眼钟,十点五十了。
怀瑾觉得如果老流氓再不来,没准她老师气狠了就不让她嫁了,完全有可能。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漫长的五分钟,魏瑞霖仍然在继续他的表演,他似乎是在胡说八道,和廖长柏极力忍耐的表情里找到了乐趣,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会时不时的瞥一眼一边贝克和威尔逊愤怒的表情,魏建雄的脸上甚至带上了笑容,快乐得似乎连背上的伤都不疼了,倒是孔荷珊垂眼默然,中间望着怀瑾说了一声:“我很担心你。”
怀瑾同样默然的点头。
五分钟后,廖府大门的方向终于如期盼的一样,开始出现由远而近的汽车声。
廖府的一直躲在门房里伸着脖子,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又听着门外动静的听差几乎一跃而起,跑出门房,便欲开门,却被守在大门处的魏瑞霖的警卫一把抓住按在了墙上,拿命警卫大声道:“大总统在此,闲杂人等,不得放行。”
然而,也就是此时,几乎同时的几声枪响,前院的警卫应声倒地,只见数个黑色短衫的男子从廖府院墙的各处跳了进来,屋内的四名警卫大惊之余,那名警卫长快速的挡在魏瑞霖的前方,然而数个黑色短衫的男子已然窜到了屋内,四名警卫枪都尚未上膛,就已然被扭着手臂按到在地。
廖府的大门被一左一右的打开,一辆崭新的黑色林肯缓缓从外面开进来,车子后面,齐刷刷两行黑色短衫的男子,目无王法的节奏,六亲不认的步子。
车子在廖府的前院里停下,车门打开,头发又有点儿白了,约了理发师准备今天再染一次好结婚,却被耽误染不成了的伍世青从车子里出来。
伍世青撩着长衫迈过门槛进屋,在沙发里坐下,架上腿,听着魏瑞霖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得手指发抖,指着他说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伍世青,你敢伏击大总统!”
“大总统?”伍世青笑了,摆摆手:“上海没有大总统,上海只有伍世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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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水生看着被七零八落按在院子地上,挨了枪子嗷嗷叫,没挨枪子还是嗷嗷叫的大总统警卫队,皱眉道:“乱!太吵了。”
真事儿逼!混个帮派还这么讲究!齐英白了一眼水生,扭头对着一院子的人喊:“把这些官老爷头都朝大门,脸朝左边,谁再叫,让老子听到一个声!直接毙了!”
一众流氓一边心里想着齐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变态,一边嬉皮笑脸的开始按照吩咐收拾大总统的警卫。
齐英看着收拾得差不多了,回头,却见水生还是一脸嫌弃的样子。
“你要怎样?!”
“我是说你找个地方把他们都带走关起来!”
“你不早说?”
“我的错!”
第71章
魏瑞霖对于自己的孙女不按照他安排的嫁给梅骏奇, 自己却私逃出府,不知会他一声就企图另外嫁人的事是不满的。
一个姑娘家, 不听话!
但魏瑞霖心里又是高兴的。
梅长亭已然失势,什么时候能起来, 还起不起得来,说不定。
当然, 现在魏瑞霖已经知道梅长亭快速失势这件事上,他的好孙女功不可没,他过去真的没看出来这个自己疼爱的小姑娘的心肠是这么的狠毒, 对待一个真心爱慕她的男人也能如此冷酷无情,和她那个目中无人的母亲一样。
但伍世青可是大上海有钱有势的人物!这个孙女婿, 比梅骏奇好得多!
幸好当时没嫁给梅骏奇!
按照魏瑞霖想的, 伍世青既然想娶他的孙女, 自然难免要讨好他, 他先敲打一番,算一算伍世青问都不问他一声,就想娶他孙女的账,给点厉害让伍世青看一看,然后一个棒子一个枣,再端着祖父慈爱的姿态,宽宏大量的准许两人的婚事。伍世青自然是感恩戴德,随后那便什么都好谈了。
然而,魏瑞霖哪里想到,他的棒子还没敲到伍世青的身上, 才往廖长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明明什么都不是,竟然敢托大给他孙女送嫁的文人身上敲了几下,伍世青就从天而降,将他的警卫队全部给放倒了。
难以置信!!!
魏瑞霖听过许多关于伍世青五爷的传闻,有说他心狠手辣的,也有说他忠义仁孝的,过去他就觉得很可笑,同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这样截然相反的两种评价,肯定有一种是错的。
和大多数人觉得一个帮派老大必然是心狠手辣的不一样,魏瑞霖极为高明的认为,伍世青大约是帮派老大里少有的奇葩,真的是一个忠义仁孝之人。
因为早前华北军区缺药的时候,魏瑞霖曾经让关弘毅找伍世青去截药,伍世青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真是个傻子是不是?明明跟华东军区的司徒交好,却毫不犹豫的答应帮梅长亭截美国人的药给华北军区的伤员
作为一个职业政客,魏瑞霖见过不少这样的傻子,明明是个陷阱,只要拿出家国大义出来,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往里跳,对魏瑞霖言听计从,这样的人都是极好利用和摆布的,魏瑞霖能做到总统的位置,这些天真的人功不可没。
魏瑞霖以为伍世青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满怀信心的来了,然后听着伍世青说道:“上海没有大总统,上海只有伍世青。”
这是什么混账话!他魏瑞霖是大总统,是整个中国的大总统,魏瑞霖气急败坏的指着伍世青,对着一旁的廖长柏道:“廖先生!!!您听他说的什么话?……”
他好像忘记了,就在几分钟前,他还仗着自己警卫队的武力威慑着他口口声声尊敬的廖先生,如今他的警卫队在门外哀嚎,他立刻开始理所当然的寻求廖先生的帮助。
廖长柏并非没有见过厚颜无耻之人,但如魏瑞霖不要脸得如此彻底,廖长柏确实没见过。
若是涵养再差一些,廖长柏可能立时便要破口大骂,但众所周知的,廖长柏并非这样的人,所以为了避免说出有失身份的话,廖长柏冷着脸一言不发。
而说出混账话的伍世青接过廖府下人捧上来的茶,吹一吹,呷了一口,眼睛漫不经心的往坐在侧边沙发里的怀瑾看了一眼,却见她鼓着脸往另外一边儿微微一侧。
这是生气了,伍世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伍世青倒不觉得小姑娘是因为他收拾了魏瑞霖的警卫而生气,毕竟小姑娘知道水生让她便宜弟弟断子绝孙了也没说什么,那应该是埋怨他来晚了?
曾经有人与伍世青说,做男人,能让太太不讨厌,不指着鼻子骂便是极难得的了,看来是真的。
做男人太难了,只怕又要哄好一阵子才能哄好。
谁能体谅自己的用心良苦?!
如此一想,伍世青难免心里又烦躁了几分,看着魏瑞霖的眼神越发冷漠。
然而,魏瑞霖见廖长柏这是不准备帮他的意思,立时便喊道:“伍世青,你想清楚了,我是岳家祖父!”
伍世青听了这话,眉梢一挑,笑着问给了他一个侧脸的怀瑾:“他是我岳家祖父?”
怀瑾有些不高兴,她满怀希望的等着人来给她解决麻烦,可是这个人晚了十几分钟才来,她多听了十几分钟的废话,就算是她看到吓唬她的警卫被按在地上惨叫连连,她还是有些不高兴。
“不是!”怀瑾抬起头来,她有些失礼的瞪了老流氓一眼,鼓着脸说道:“你现在改主意,娶别人去,没准他就是你岳家祖父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荒唐了,廖太太在一旁伸手推了一把,有些哭笑不得的小声责备:“你这孩子,瞎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