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世青听了却是乐得直笑。
就在刚才,这个老流氓的脸上冷酷得仿佛随时要人的命,这会儿却开怀得仿佛平地捡了一块金子。他为什么晚来了那么一会儿呢?不就是唯恐小姑娘不够生气,还要认下这门亲家吗?
老流氓老早就想说了,这门倒霉亲家,不认是最好的。什么狗屁总统,在任的时候他就不放在眼里,何况马上就要下任了,认下来没准还要他花钱养着,他疯了才会养这么一家子蠢货。
但他不能说,毕竟确实是小姑娘的血脉亲缘是不是?他不能不认,只能小姑娘自己提出来不认才行。
所以他故意的来晚一点儿,就是给魏瑞霖一些表演时间,将小姑娘惹恼了。
这不能让小姑娘知道,小姑娘知道了非得跟他拼命!
伍世青笑得开怀,那边魏建雄却是勃然大怒,腾的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魏建雄方才说了不少胡话,一站起来,竟然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神色紧张起来,唯恐他又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然而,此时不同方才,只见魏建雄刚刚站起来,还未说出一个字,从门外进来的水生与齐英同时上前,却见水生捏住魏建雄的下巴,手指一动,咔嚓一声,魏建雄一声惨叫,竟是下巴脱了臼,哪里还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时,外面的警卫好不容易安静了,魏建雄又叫了起来,伍世青皱着眉摆摆手,齐英扭着魏建雄的胳膊将人往外带,怎想的没走两步,就见魏建雄一头栽倒在地上。
怀瑾知道,魏建雄应该是背上有鞭伤,所以齐英一扭他胳膊,扯到他的皮肉,疼得他摔倒了,可是齐英不知道,齐英觉得这人不过是掉了下巴,竟然叫得像是断了胳膊腿一样,这是碰瓷,直接抬腿就是一脚,然后招呼了四个兄弟,直接将魏建雄抬着走了。
魏建雄不知道被抬到哪里去了,声音越来越远,慢慢的就听不到了。
地上掉了一颗带血的牙,一直又惊又怕在一边的廖府下人慌张的取来抹布,将血擦拭干净,然后将那颗牙捧到魏瑞霖的跟前。
此时已然临近正午,廖府的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阳光从敞开的门厅里慢慢的移到门厅外,院子里有鸟儿从一个树梢飞到另外一个树梢。
魏瑞霖脸色发白的看着面前茶几上那颗血淋淋的牙齿,那是他唯一儿子的牙齿,他的儿子不知道被抬去哪儿了,只有一颗牙齿在他的面前,他的脸上却没有担忧,也没有心疼,没有怜惜,有的只是不敢置信。
这一切和魏瑞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是大总统,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奉承和尊敬,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他。
直到这个时候,魏瑞霖总算是进屋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向他的孙女,喊了一声:“朝佩!”他的脸上也总算是没了早前的得意和轻狂,露出一些甚至于可以说是慈爱的神色,又带了那么一些悲伤。
怀瑾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喉咙里嗯了一声。
魏瑞霖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看起来似乎真的要说出什么肺腑之言的样子,他说道:“既然你爹不在这里,我也不怕落他的面子,便与你说实话,那夜安排梅骏奇去你房是你姨娘……”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见廖太太矮小的身体靠着一双小脚几乎是一跃而起,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扇了他一个耳光。
谁能相信呢?一位父亲亲口污蔑了自己的女儿与人私奔以后,祖父又企图在孙女未婚夫的面前污蔑她已然与人有染。
所有人都没想到,即便是伍世青都没有想到,直到廖太太颤抖着手指着魏瑞霖,眼泪掉下来,回头反手将还愣愣坐在沙发里的怀瑾搂进怀里哭起来,伍世青再回想魏瑞霖没有说完的话,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伍世青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扑棱扑棱从自家大小姐的眼睛里滚落下来,顿时懊悔不已,他本来可以更积极的处理这件事,本来确实是可以避免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没有这么做,他误判了一个看起来体面的人实际上可耻的程度。
他失去了悠闲的姿态,面无表情,甚至于过分冷静的从沙发里站起来,取了齐英的枪,拉动枪机,让子弹上膛。他将枪管抵住魏瑞霖的头。
事已至此,魏瑞霖开始害怕了,大喊着:“你不敢!你不敢!!!……”
伍世青没什么不敢的,虽然按照伍世青的初衷,他是不想背上弑杀的罪名,不管是杀掉大总统,还是杀掉他太太的祖父,这都是一件有些麻烦的事,但这世界上本来就有些躲不开的麻烦。
像魏建雄被魏瑞霖鞭打得狠了的时候一样,魏瑞霖的裤|裆快速的湿润,并散发出臭味。
然后,也就在这臭烘烘得想让人马上躲开的时候,慧平将几张纸甩到了魏瑞霖的脸上。
几张纸都是魏瑞霖的笔迹,有些给梅长亭商议如何卖掉伤兵救命药的,也有写给下属商议一个科长需要孝敬他多少钱才可以升迁的,也有记录魏瑞霖四年任期里收受贿赂,以及贪污的账本,甚至还有与同僚的分赃细节。
都是魏瑞霖亲笔的笔迹,有的甚至盖着魏瑞霖的私印。
一旁廖长柏拿了一张仔细的看,看了再看,然后五味陈杂的看向他的女弟子。
这世界上大概除了廖长柏,谁也看不出来,这几张字并非魏瑞霖亲笔所书,毕竟法官肯定肯定无法得知,魏瑞霖有个如此亲近的人,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
“你要么现在就死,如果你想活着,那么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魏朝佩了,不然我有办法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
毫不意外,我家大小姐从来不会坐以待毙。
我家大小姐最大的缺点就是明明早就准备好了置人于死地,却总是好奇人到底可以坏成什么样。
第72章
魏瑞霖得意洋洋的来, 灰溜溜的走了。
走之前,魏瑞霖一步三回头, 欲言又止一番,说道:“朝佩, 爷爷错了,但爷爷是真心疼你的, 你是知道的。有些事爷爷是真的事先不知情啊。爷爷也看出伍老板和廖先生是真的对你好,爷爷很高兴。”
然后,在怀瑾难免有些动容之时……
“但你要结婚, 三媒六聘还是少不了,便是新式婚姻, 也还是要下个聘的。”
什么下聘!这老东西就是想最后要些钱!
怀瑾想着自己竟然对这老东西还存着那么一丝的希望, 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以为自己算是见过些世面的廖先生目瞪口呆, 廖太太气得回头又要去拿扫帚打人, 生气了能直接崩人枪子的老流氓笑得像个三十岁的孩子,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恼羞成怒的怀瑾比廖太太先一步夺了一边儿打扫的下人手里的扫帚,举着把老流氓打得满屋子的跑!
中饭都已经准备好了,伍世青索性留下来吃了中饭。中饭吃完,家具店的人送了新的沙发来,换掉了被魏瑞霖吓得裤|裆都湿掉时弄脏的沙发。
伍世青原想着下午廖长柏一定又要拉着他打麻将,不想廖长柏竟然连连摆手道:“今日我廖某真是大开眼界,心绪不宁,怕是肯定要输钱,不打不打。”
这话一出, 伍世青自然又是一番大笑,廖太太在一旁见着他笑,忍不住笑骂:“就你个混不吝的心大!还笑!!!真是活该挨打!”
廖太太骂完也是直揉头,说道:“不说你们老师,我也是气得头疼,浑身不快!”说完又与贝克和威尔逊道:“两位别见怪,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要去睡一觉缓一缓。”
怀瑾闻言赶紧的过去将廖太太搀着,扶着她回房,伍世青手一拍,领着贝克和威尔逊去跑马场玩到晚饭的时候才回来,贝克和威尔逊都赢了不少钱,尤其是威尔逊,本来就是爱马的,更是兴奋得停不住嘴,一直在说他买的那匹马多么的好,跑得多么的快。
不得不说,怀瑾一直觉得伍世青真是极会讨人喜欢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着廖长柏这样的文人是一副样子,对着她是一副样子,总归只要他想,他总能变成别人不忍心拒绝的人,所以说外面不少人怕他,但若是他想与谁相交,鲜少有人能拒绝。
在廖府用过晚饭,贝克和威尔逊又提出晚上想去酒吧玩一玩,或许是相处了两日,熟悉了,两人拒绝了伍世青的作陪,说得倒也婉转,只说:“那地方可不是有身份的女士适合去的地方,伍先生可不能为了我们冷落了黛拉。”
廖长柏在一旁也是笑着说道:“那里也不太适合我这样大岁数的人。”但说完又道:“不过世青你与瑾儿两个年轻人不必在家里陪着我们两个老人,也可以找个地方游玩。”
然而,廖长柏这话一出,便听廖太太接着道:“是的,你们也可以出去玩一玩,走正门。”
怀瑾一听廖太太说“走正门”三个字,知道廖太太这是知道她常翻墙出去与伍世青夜会了,顿时脸红到脖子,肩膀一扭,道:“谁跟他出去玩?!我不去!”
岂料廖长柏却接话道:“去吧,去吧,不然你们俩总占着我电话线,耽误我牌友约我打麻将。”
要说方才说走正门,贝克与威尔逊还没有听懂,一说占着电话线,便是贝克与威尔逊也听懂了,也是大笑,如此一屋子的嬉笑之声,便是厚脸皮如伍世青这般的流氓,竟也耳根有些泛红。
如此四人一同出了门,然后分道扬镳,贝克与威尔逊去酒吧,怀瑾与伍世青这对未婚夫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外面寻常未婚夫妻去的地方,他们去了太张扬,不如还是去堂口喝喝茶,说说话。
去堂口的路上,齐英在前面开车,两人倒是和气得很,这边儿到了堂口,进了屋,伍世青才刚刚将马褂脱下挂上,便被狠狠的锤了几拳。
“你真是讨厌得很!来得那么晚!害我被欺负!还害我被老师和师娘嘲笑!”
【毫!不!意!外!】
老流氓低着头龇牙咧嘴,抬起头嬉皮笑脸,捉着两个小拳头,讨好的说道:“我的错!我的错!”总归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他带了人了,我总得带些人过去吧?你不能让我亲自跟几个警卫动手吧?!掉价是不是?我自己是不怕丢人,但我丢人,不就是你丢人?我这不是想给你长脸吗?”
话说得好像有点儿道理,但怀瑾瞪了一眼,挤着鼻子哼了一声。
“我给你赔罪,行吗?”
“怎么赔?”
几分钟后,跑出门的伍世青端回来一盆热水。
“我给你洗脚。”
“为什么要洗脚?!我的脚又不臭!”
“嗯,臭就不给你洗了。”
怀瑾真是大惊失色,哪里还有方才举着拳头打人的气势,扭头就想跑,然而,就她这样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伍世青这样一个臭流氓的对手,三下两下便被捉了回来。
将人推倒在沙发里,也不管人是又踢又打,还是又喊又骂,只是捉了两只脚踝,脱了鞋,又脱了袜,将白嫩嫩的两只脚按在温热的水盆里。
臭流氓抬头咧嘴一笑:“烫不烫?”
木已成舟,小姑娘目瞪口呆,愣是没说出话来!
蹲着有些累,伍世青索性盘腿坐到地板上,用手鞠了水,轻轻的浇在水盆里的小脚上。
怀瑾个子不高,虽是天足,没有裹脚,但一双小脚比伍世青的手也长不了两寸,更是比伍世青那双不到十岁,便因为在工厂做童工而长满茧子的手细嫩得多了,只是方才踢打的时候,伍世青抓着脚踝的时候稍微使了些力气,脚踝上便是一圈明显的泛红。
如婴儿一般的脆弱又美丽的样子。
“若不是我年岁实在是大了,又有北平那边这许多是非在,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我也是唯恐生变,不然肯定还让你再在家里留几年,想来你老师与师娘定然也是乐意的。”
“这是为何?”
伍世青抬头,却见怀瑾一脸不解的样子,睁大了一双眼睛,问道:“你是觉得我太小,不懂事吗?”说完又问道:“若是我大点儿,便会高高兴兴的让你洗脚吗?这是有什么我不懂的由头在里面?”
真是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伍世青听了忍不住好笑。
“也没什么由头。就是过去认识的一个粮行的老板,有次他喝醉了跟我诉苦,说每次他做了什么不让他太太如意的事,他太太便罚他给他太太洗脚,偏偏他太太是双汗脚,臭不可闻,几次都熏得他想离婚,但他与他那位太太是青梅竹马,又舍不得离,只能到处找大夫,想将他太太的汗脚治好。”伍世青一边儿说,一边儿忍不住笑,道:“我听说过不少跟太太闹矛盾的,早前还有一个赔钱的,惹太太动个小气,罚五十,动了大气罚三百,若是将太太气哭了,便一个月不准从账房支钱。”
怀瑾认识的人不如伍世青多,女人家的怨言听过不少,这种男人私下的抱怨是从未听过的,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掩嘴咯咯直笑。
伍世青见她笑了,又道:“我这人小气得很,舍不得给钱,就给你洗脚赔罪。”
怀瑾知道这是打趣的话,噘着嘴回道:“你就是没个正经。”说完又道:“那个人也是好笑得很,到处找人给他太太治脚,他就不能不惹他太太不快吗?”
伍世青闻言却连连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这男人单身的时候,或者还有那怎么都讨人喜欢的,但凡结了婚的,就没有不惹太太生气的。”
怀瑾听了这话笑骂道:“你这都认识的些什么人?这又是听哪个浑人说的胡话。”
然而却见伍世青狡黠一笑,道:“这话是你老师廖先生跟我说的。”
怀瑾听了一愣,无力反驳!然后便听伍世青道:“那咱们也说好了,往后我若是惹你不高兴了,你便罚我洗脚,可不许罚别的。”
“那不行!”怀瑾原本是觉得让一个男子给自己一个女子洗脚,实在是不好,但这会儿想想又觉得自己亏,道:“我的脚又不臭,这罚得也太轻了。”
一个年纪实在是有些小的小姑娘,哪怕在乡下,这样的年岁许多已经有孩子了,但实际上这么大的年纪她对任何一件事的看法,她的心情可能分分钟就颠覆了。
吹口气,她就可以像仙女一样飞上天,吐口唾沫,她可能就立刻吓得缩成一团。
水有些凉了,伍世青又添了一些热水,他用手慢慢地,轻轻地揉搓着沉在水中的一双白净的小脚,温热的水波在她的细小的脚踝边荡漾。
外面又下起了小雨,就如同怀瑾来的那个夜晚,夜风将窗帘吹得嘭嘭作响,伍世青起身去关了窗户,回头便见他的小姑娘挺直背,乖乖的并腿坐在沙发里温柔而恬静的望着他,小脸泛着羞涩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