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嚷嚷道:“二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有其他门路!三哥已经答应把我弄他老丈人厂里去了,就等今年毕业了!”
为了这事,阮老四还找理由从阮婆子身上要走了好多钱,又是买烟又是摆酒的,仿佛已经成了正式工人。
阮婆子惊喜坏了!当着大队长的面又不好闻,呲着牙无声笑了起来,跟发羊癫疯了似的。
阮正业对他四弟的话也没什么波动,点了点头,“那好,还我二百吧。”
阮婆子又笑不出来了,一双眼睛充满怒火的瞪着甜妞和霍英。
在她心里,这两个就是阶级仇人!就是吸干她老阮家血的两个仇人!
阮老头迟迟不说话,阮老四则是坐在椅子上歪来歪去,急的抓耳挠腮。
院子里最镇定的就是大房了,阮老大是个老实人,他知道自己没出力,肯定没自己的份,王翠芬也不敢要,守着小豆子帮他抓身上的虱子。
“这是正业的津贴,没道理全拿出来养家,拿六十块钱就当报答了你们老两口的养育之恩,另外三百块钱,就该是人家老二的。”大队长出来说话了,这些年来,没结婚的时候老二把钱都给了家里,自己没落下一分,哪止这三百六十块钱。
这话他说的还挺心虚,正业这孩子从小到大都省心,学费都是奖学金学校奖励的,老两口有没有在他身上用到六十块钱都不好说。
“我听大队长的,三百就三百。”
阮婆子立刻就哭了,捂着眼睛干打雷不下雨,“钱全拿走了一大家子吃啥!我们一家子饿死算了!”
阮老头也在旁边长吁短叹,直拿眼睛瞅着老二两口子。
霍英直接把身子一转,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大队长还能看不出她这点把戏?不急不缓的说道:“马上秋收了,你还愁吃不饱饭?再说了,去年陈粮家家户户都剩下不少,咋你家就没吃的了?”
现在不像□□已经度过去了,情况慢慢的变好,更是有改革开放的风声传过来,谁家也不缺吃的,不是细米白面,至少粗面窝窝头管够。
农村不像城里,即使没钱,只要肯上工,那吃喝是不愁的。
大队长瞅了他们两眼,拍板做主了,“两百块钱给老二家,剩下一百块钱我从你们等秋收了直接从工分上扣。再说养老,反正老两口现在还年轻,干的动,到时候老了就轮流给钱或者跟着老大。至于自留地……”
霍英又抱着甜妞转过来,“自留地我家的给大哥,我们俩不会种田。”
“这……”阮老大手足无措,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阮正业也正有此意,宽慰道:“大哥,我们忙起来没工夫打理,到时候你种些豆角黄瓜的给我们扯着做菜就行了。”
听他们这么一聊,王翠芬也设想到了以后的日子,不用被婆婆管着多好啊!她的日子都有盼头了。
就在此时,阮婆子眼睛血红的跳了起来,嘶哑的吼道:“我不同意!不能这么分!”
第七章
阮婆子刚才听他们聊得是其乐融融,话里话外都像是要把自己这个老婆子扔在一边,自己当家做主了。
她当了一辈子家,这能同意吗?心都气得要蹦出来了!
老二家那个狐狸精就算了,老大也想分?不可能!
“就单把老二分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去!我们一家过我们的。”阮婆子怒吼道,她啪啪啪的拍着老头子肩膀,“老头子,你说呢!”
阮老头巴不得啊,他最怕别人戳脊梁骨。
“这样也行,老大和老四就不分了吧……”
王翠芬眼睛里的亮光熄灭了,像一潭死水。
霍英在旁边看着王翠芬这个状态,打心底里觉得,总有那么一天,王翠芬要跟阮婆子狠狠的打一架,有这一天。
不过这跟霍英没什么关系,她过不去今天这个坎儿。
“那老大老四就不分,老二带着媳妇和孩子过……”大队长开始拍板了,他的眼神不断的在这三间破屋搜寻着,想看看能不能还有啥可分的。
大队长说话的时候,阮婆子一双眼睛就死死的盯着阮正业,就想让他出来说句话。
可惜儿子大了,任凭阮婆子一双眼睛滴出血,阮正业都没开口。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咱们写个章程下来,以后就这么过。”大队长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从今往后,老阮家就分成两家啦。
因为砰的一声,原本已经有些迷糊的阮甜一下子吓醒了,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直往大队长身上瞅。
大队长家里没有孙女,只有三个皮猴子一样的孙子,刚才还跟虎子一起呼啦啦的抛出去淘气呢。
他看见甜妞这张软乎乎圆溜溜的小脸,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再给阮婆子扔了。
想到这一点,大队长就想起来,还没给阮正业解决住的地方呢!
阮正业虽说是公社小学的校长,但他是退役转业的,平时不带学生,自然也不享受公房,就拿拿工资,粮票都很少拿。
眼看着分了家,住哪呢?
阮家老屋肯定是住不成的了,刚才说话的时候阮正业还亲口说不要老屋的房子,给老大,全当以后托大哥照顾父母的报酬,这显然是想脱离关系。
“正业,你手上有二百块钱,是打算重新起个房子还是咋?”
一听这话,阮婆子就支起耳朵听。
二百块钱可不够起房子,她想看看儿子儿媳妇还有没有私房钱。
阮正业坦诚的摇了摇头,“现在没钱起,手里的钱还得带甜妞上县城检查,大队长,你能给我在村子里找间空屋吗?我们给房租。”
霍英一脸期盼的跟这点头,她等当家做主这天可等的太久啦!
大队长沉吟了一声,“村子里倒是有空屋,不过多长时间没住人,那屋顶都塌了,得秋收之后找人修修。”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阮大哥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他畏惧的看了阮婆子一眼,鼓起勇气说,“暂时住家里吧,等秋收之后大哥给你弄房顶去!”
阮婆子眉头倒竖。
反了!都反了!老大也野起来了!
阮婆子到了嘴边的嚷嚷,下一秒就让阮老头给打断了。
“成!那老二一家就住到秋收。”
然后阮老头就在大队长的见证下,把两百块钱教到了阮正业手上,二十张大团结啊!
阮婆子怄的快吐血了,简直是挖她的心头肉!她特别想嚷嚷,但是这招已经不管用了,她偷偷抹了点口水在脸上,开始装晕的戏码。
大戏刚开了个头,“我的娘啊,你带我走吧……”
话还没说完呢,霍英两眼一翻,真的晕过去了,差点没咕咚一下栽地上去。
“娘!”
“英子!”
甜妞立刻从妈妈怀里窜了出来,两只脚急的在地上直跺。
“爹,娘、娘咋啦!”
阮正业心里也着急,他看出来这跟阮婆子装晕可不一样,霍英这是真晕了,要不是扶的快,就一头栽地上去了!
“甜妞听话,出去把舅舅们叫过来。”
甜妞包着两泡眼泪跌跌撞撞的往外走,看见几个舅舅,泪珠子就直往下掉。
“娘,娘……”
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小手指着屋子里。
霍家四个就知道出事了,爬起来就往屋子奔。
这时候,娘家兄弟多并且感情和睦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等阮正业把霍英抱到炕上,霍家几个兄弟也匆匆赶了过来。
“英子这是咋了?何苑你快给看看!”
何苑就坐在炕边给霍英搭上了脉,这脸色是越来越难看,旁边几个人更是提心吊胆的。
甜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看看脸色煞白的娘,她特别想哭,眼泪都包在眼眶里,硬是忍住了。
片刻后,何苑叹了口气,“英子这是生养甜妞的时候落下毛病,气憋在心里头,猛地一松,人就倒下了。身子亏空大了,得用好药材补补。”
哪来的气?这话就得从霍英即将临盆的时候说。
霍英生产那天,阮婆子看不惯她在家啥事儿不干,愣是让霍英去洗碗,没想到滑了一跤,导致大出血,甜妞也是因为这个才傻的。
阮正业憋了半天,“那啥时候能醒啊?”
甜妞也眼巴巴的看着何苑。
何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白白净净,嗓子清脆甜蜜的小姑娘,她一伸手,把甜妞抱怀里安抚着,嘴里不咸不淡道:“那得看英子自己啥时候想醒,等看不见她讨厌的人了,自然就醒了呗。”
阮正业一双俊眉皱成了毛毛虫,甜妞舍不得她爹,够着要去给他摸平。
“骗你的,你娘过两天就能醒了。”何苑悄悄跟甜妞嘀咕,全然忘了她才刚痊愈,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
事实证明,甜妞是听懂了,她不再闹着要娘,反而安慰爹去了。
甜妞就用一种今天在山上摸大灰的手势摸了摸他爹,然后趴在床上看着娘。
霍家几个兄弟也没闲着,他们直接跑进院子,就地取材,找了几块木板,几块土砖,把老房跟阮正业两口子住的房间给隔开了。
只要不特地跑过来,那是看不着的。
眼不见为净!
干完天也彻底黑了,霍老大抹着汗说,“妹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给你们送粮食来,好好照应我妹子,知道吗?”
阮正业眼睛痴痴的盯着霍英看,头也不回的道:“不用,大哥你们家也不富裕,我身上有钱。”
霍老大一想也是,大手一挥,带着弟弟弟妹的就回去了。
霍家人一走,屋子陡然显得冷清了许多,甜妞撑着下巴趴在床上看她娘,肚子饿的咕咕直叫。
哪来的青蛙?阮正业下意识的在脚下找了找,这才反应过来是孩子饿了。
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想看看能不能有点啥吃的,可惜家里吃的全都掌握在老太太手里,连颗米粒子都看不着那!
阮正业就说,“甜妞,你在家照顾妈妈,爹去旁边借点吃的回来,行吗?”
说是这么说,阮正业心里也打鼓,甜妞才刚好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得懂这话。
事实证明,孩子一开窍就开窍了。
甜妞从床上爬了起来,利索的给霍英盖上了被子,“爹,你看!”
阮正业勉强笑了笑,“甜妞真能干!”
现在,他就要给能干的甜妞找点儿吃的去。
还没出房间门,阮正业就看见老屋来了个人影。
“嫂子?”他面露诧异。
可不正是王翠芬,她手上端着两碗大碴子粥,做贼似的把碗递给了阮正业,“赶紧吃,吃完了把碗放地上我来拿!”
阮正业看着这碗粥,他知道这不可能是阮老婆子送来的,八成是嫂子从一家人的晚饭里匀出来的。
王翠芬苦着脸说,“二弟,嫂子知道对不起你,这两碗粥你们喝了吧,明天的饭我想法子给你们匀出来。”
王翠芬这是思来想去觉得对不起甜妞,想尽办法补偿来了。
跟嫂子一个妇女,阮正业不想撕巴,他收下了两碗粥,嘴里说,“明天不用了。”
王翠芬还想再说点啥,那边已经传来了阮婆子的叫骂声,她抖了一下,扭头就走。
阮正业端着两碗大碴子粥回房间,正招呼甜妞来吃饭呢,隔壁就传来了阮婆子的怒骂,“老娘这是虐待你了还是咋了你,一锅大碴子粥煮这么稀,存心饿死我!”
甜妞好奇的朝着那边看,就着这怒骂声喝粥。
吃完了晚饭,甜妞被她爹用湿毛巾擦了个脚就躺炕里面去了。
这一夜,除了阮甜和晕过去的霍英,谁都没睡好,大家都在愁以后的日子咋过。
甜妞睡到半夜,还砸吧砸吧了嘴,说着梦话。
“大灰,你等着,明天我上山找你。”
第八章
被大灰救上来的那天,甜妞就听见这只巨狼在自己身边嗷嗷嗷个没完,意思就是让甜妞常上山玩,他们给甜妞找好吃的去。
甜妞想给妈妈找好吃的,说不定就能快点醒了。
第二天一早,阮正业天没亮就起来看着霍英,给她洗洗涮涮,坐在霍英身边说话,想把她唤醒。
“英子,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那么糊涂了。”阮正业愧疚的说。
甜妞就坐在爸爸旁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正说着,王翠芬从门口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两碗稀薄的米汤,依旧跟做贼似的。
“嫂子,现在还没到吃早饭的时间。”阮正业下意识的就说,“而且昨天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用你补偿我们,也不用送饭。”
阮正业是真的想跟老房划清界限,等秋收一过,立刻搬走。
王翠芬虽说懦弱,怕事,但是这人也挺轴,她认定的事儿就必须要做到,现在王翠芬深深的觉得自己对不起老二两口子,要不是因为自己把甜妞扔了,家里也不会碎成这样。
“你不吃饭,甜妞和英子总得有口热的吧?你跟别人借了还要回,人情债不好还的。”王翠芬好说歹说的,把这两碗米汤塞进了阮正业手里。
她临走之前欲言又止的盯着甜妞看了好几眼,最后啥都没说,走出了门外。
“娘,你咋这心虚,上谁家偷土豆去了?”那边立刻传来了虎子的声音。
阮正业先把其中一碗给霍英喂了下去,但是霍英没有意识,吃的少,吐的多,也没办法,最后他自己一仰头,把剩下的米汤喝了。
一扭头,正准备给甜妞喂饭。
甜妞舔了两口碗底,露出了喝得精光的碗,“爹,喝完啦!”
喝是喝完了,但是脸也成小花猫了。
阮正业这颗心那,现在真是又甜又酸,这辈子遇上这媳妇和闺女,真是死也值了。
吃完了饭,阮正业把碗还了,天也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他得去上班了,公社小学离得远,得步行去,走到哪也到上课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