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寒暄客气,一直没说话的封云澈忽然搁下了筷子:“我出去一下。”
梅幼清和韩云西没怎么在意,倒是穆昕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方才太子应该没看见裴江苒吧?
裴江苒离那家客栈有些距离了才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没人追过来,也便放心了些,准备去湖边走走,放松一下心情。
哪知她还没走到湖边,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人,二话不说便将她带走了。
她心中一阵恐慌,被他们挟持了进了一片树林,封云澈就等在那里。冷面负手,眸中深意莫测。
裴江苒一见到他,便跪了下来:“太、太子殿下……”
方才太子瞧她的眼神,分明是已经认出了她。
“裴江苒,”封云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原来你是女人。”
裴江苒羞愧地又将身子伏低了些:“草民有罪,草民欺瞒太子殿下实在不该,还望殿下宽宏大量,念在草民曾为殿下伴读,饶恕草民的罪过。”
封云澈看着她:“原先不知你假死的原因,一直奇怪,原来你是因为这个?”
裴江苒心中一凉:太子殿下居然早就知道她假死的事情。
“殿下,草民女扮男装,实在是因为有不能言说的苦衷,草民不是故意欺瞒殿下的。”裴江苒战战兢兢说道,“草民假死也是不得已,若不能及时脱离原来的身份,草民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封云澈既不问她女扮男装的苦衷,也不问她无奈假死的缘由,反而问道:“你既已假死,为何不躲远些?为何还和穆昕有牵扯?”
“草民别无去处,只能暂时找一家客栈避身。至于穆公子,”既然已经被他看见了,也不好再替穆昕辩解,裴江苒只好如实说道,“穆公子念在草民与他的同窗之情,才帮着草民隐瞒身份,请殿下不要怪他。”
她不敢抬头去看封云澈的表情,毕竟她被毒蛇咬伤身亡的案子是他亲自查的,也是执意要给乐书郡主定罪,如今发现她还好好的活着,岂不是反过来要治她的罪?
封云澈听完她的解释,没有再说话,让她跪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起来吧。”
裴江苒心中仍是忐忑:“多谢殿下。”
她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封云澈,却瞧见封云澈的脚朝她走了过来。
“以后出来,仔细装扮,莫要叫人一眼认出你来。”封云澈命令了她一句。
裴江苒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殿下……不怪草民?”
封云澈看了她一眼:“我没打算治你的罪。”
裴江苒的心“咚”得一下落回了原地,她感激涕零:“草民、草民谢谢殿下……”
“你既然不打算离开京城,就得换个身份。”
“草民知道,草民会尽快换的。”
“嗯,以后小心些。”封云澈又叮嘱了她一句,便要准备回去了。
“殿下,”裴江苒心中尚有两个疑问,斗胆问了出来,“草民能问殿下是何时发现草民假死的事情吗?”
“你被毒蛇咬伤的那个晚上。”这件事情不难调查,盘问给她医治的大夫就能查出来。
裴江苒顺势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殿下既然早就知道草民并未被毒蛇咬伤致死,又如何能做到大义灭亲,执意去定乐书郡主的罪呢?”
封云澈冷笑了一下:“她原本就该受这样的惩罚。”
封云澈走后,裴江苒一直在思忖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聪慧如她,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太子殿下之所以没有拆穿她假死的事情,为的就是给乐书郡主加重处罚。但乐书郡主毕竟是常宁长公主的女儿,常宁长公主一定会进宫求情,陛下也一定会看在常宁长公主的份上为乐书郡主减轻处罚。
倘若太子殿下拆穿了她假死的事情,那么乐书郡主便是伤人未遂,伤人未遂和伤人致死,处罚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分量要轻上许多。若是再有常宁长公主求情,说不定乐书最后受到的处罚会更小。
而太子殿下以“伤人致死”的罪名定乐书郡主的罪,就是把常宁长公主求情的分量也算在了里面,最后让乐书郡主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太子殿下这样做,想来是猜到乐书郡主原本想伤害的人是太子妃,为了给太子妃除掉危险才费此周折……
原来在太子心中,太子妃已经如此重要了。
封云澈回到客栈的时候,穆昕已经吃的打饱嗝了。
“夫君怎么去了这么久?”梅幼清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烤肉,“妾身再去叫人热一热……”
“不必了,我吃好了。”封云澈牵起她的手,“走吧。”
第45章 045
除夕这天, 宫里请了百戏班增添喜乐, 戏台搭在了太和殿。
早早用过晚膳之后, 梅幼清便随封云澈一起去了太和殿。
其他宫苑的妃嫔来得早, 按照位份坐着, 戚才人也过来了,坐在靠后的位置, 看到梅幼清过来时,还十分羞愧地看了她一眼。
封云澈带着梅幼清去前面坐下, 不多时皇后带着封语嫣也过来了, 封语嫣一看到梅幼清, 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太子妃嫂嫂,”封语嫣抱住她的胳膊撒了会儿娇, 然后挨着她坐下,小声地问, “嫂嫂, 我看到母妃了,她就坐在后面。我方才好想过去找母妃的,可是不敢,我怕皇后娘娘不高兴, 更怕我母妃还在讨厌我……”
梅幼清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想到方才戚才人看她的眼神,说道:“母女连心,你母妃怎么会讨厌你呢?她以前只是被人欺骗了,才会待你不好, 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她心中应该想明白了。今天是除夕,本就是团圆的日子,待会儿看完戏后,你同母后说说,母后至少会让你和你母妃待一会儿的。”
“嗯!”封语嫣向来十分相信她,对她说的话自然也全都听了进去,眼睛也立即亮了起来,“对了嫂嫂,梅哥哥的病好些没有?”
梅幼清回答道:“府中没传过来什么消息,想必没怎么恶化,也没有什么起色,不过我找到了一位神医,待确认神医的身份后,就能让他给晓晨看病了。”
封语嫣听了,很是高兴:“那太好了,那样的话不用等春天来,眉哥哥的病就能好了。等上巳节出宫踏青的时候,咱们叫着哥哥一起出来玩。”
梅幼清捏了捏她肉呼呼的小脸蛋:“好啊。”
坐在后面的戚才人看到前面的封语嫣与梅幼清如此亲昵,心中不由一阵一阵的发酸,以往母女相处的快乐也纷纷涌入脑海之中。
她被降为才人的这些日子,和被打入冷宫也没有什么区别,不仅不招陛下待见,就连那些嫔妃也来落井下石。
她也愈发怀疑当初那位神婆说的话。
神婆说是封语嫣挡了她的福气,可如今封语嫣被带去给皇后抚养,也不会再阻挡她的福气,可她的日子却愈发难过了。
怪她愚蠢,竟然相信了这般愚昧的谎话,还迫害了自己的女儿。
今日她根本无心来看戏,只想多看几眼封语嫣。
太后是最后过来的,元柒陪着她边说边笑,太后精神矍铄,有了元柒的陪伴,她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元柒陪着太后坐在另一边,隔着皇帝和皇后,冲梅幼清打了个招呼。
太后也转头看了一眼梅幼清,视线先是落在抱着梅幼清胳膊的封语嫣身上,而后有落在了梅幼清的肚子上,眸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
“这太子妃嫁过来也有三四个月了,怎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后对身边的皇后说道。
皇后思忖了片刻,笑着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太子太忙了,白日里要上早朝、听课,下午还要去国使馆,初一的祭天大典也交由太子筹备,这些日子可是将他累坏了……”
太后听着,也心疼起来:“你回头跟皇帝说说,历练归历练,也别太累着孩子……”
“臣妾知道了。”
百戏班的表演很快开始了,一场乐舞热场之后,便是各种杂技、曲艺的表演,扛鼎、转石、吐火、吞刀,让人看得心惊胆战,而幻术和舞轮又着实让人拍手称奇。
封语嫣看得一会儿捂眼一会儿拍手,表演酣畅淋漓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封语嫣在凳子上就没坐稳过。
所有的表演结束后,戏班的班主带着所有人上台,大声说着新年的祝福。
皇帝看得十分尽兴,大袖一挥,便赏赐了他们不少银钱。
戏班的人跪下道谢,梅幼清却发现身边封云澈一直盯着那个戏班的班主,不知何时变了脸色。
戏班的人已经退到后台收拾东西,台下的人也纷纷起身,一边聊着方才观看的感受一边离开,唯独封云澈还坐着不动。
他不走,梅幼清也不走,坐在这里陪他:“殿下,怎么了?”
封云澈的眼睛一直盯着戏台:“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处理。”
他不想让她留在这里,想来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她知道,于是梅幼清也不再坚持,站起身来道:“那臣妾回东宫等您。”
她带着柔儿往东宫走去,路上又碰到了折返回来的元柒。
元柒道:“方才看得投入,耳环不知何时掉了一只,我得回去找找。”
梅幼清想到封云澈还在那里,不晓得要处理什么事情,于是拦住了元柒:“你先别过去了,太子殿下在那里有事要处理,待会儿我派人帮你一起找。”
元柒往太和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好吧,那我待会儿再过去找。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找就可以。”
“那你要不要先随我去东宫坐坐?”梅幼清邀请道。
“今晚就先不过去了,明天我去找你玩。”
“也行。”梅幼清没有多想,同元柒告别后,便回了东宫。
元柒佯装往延福宫走去,待走了一会儿后,转身看不到梅幼清的身影了,又偷偷折返了回来,往太和殿走去。
方才表演结束后,戏班的人上台讨赏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太子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一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边是低如尘埃戏子,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牵连?
元柒决定回去看看。
只是她刚走近太和殿,便被门口的侍卫拦住:“元柒姑娘,太子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哦,我耳环丢了,许是落在里面了,本想着进去找一找的,既然太子不让进去,那我便在这里等一会儿吧。”这里守卫森严,耳目众多,她不可能找个地方偷看,于是打算站在这里,试试看能不能听到里面的只言片语。
侍卫见她没有难为他们,反而站在一旁乖乖等着,也便由她去了。
太和殿的大门关着,元柒听见里面有人在急切的说着什么,像是辩解的语气,并不是封云澈的声音,应该是戏班的人的声音。
后来又有不同的哭声传出来,一边哭一边说话,应该是在控诉什么。
再后来元柒听到了求饶声,和先前第一个人的声音有点像,似乎是班主的声音。
有脚步声走近,元柒连忙站好,太和殿的大门打开,封云澈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见她在这里,皱了一下眉头:“你为何在这?”
元柒指着自己的耳朵回答道:“太子殿下,我耳环丢了,想过来看看是不是落在这里了?”
封云澈面色不豫地打量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随即那个戏班的班主以及几个领头的人也被侍卫押了出来,嘴里不住地喊着“冤枉”,被侍卫用毛巾塞住了嘴才作罢。
元柒走进太和殿中,发现里面剩下的其他戏班里的人,神色各异,有的在哭,有的在笑,还有的脸上有一种大仇得报的表情……
十分奇怪。
元柒自然不是真的落了耳环在这里,那只丢了的耳环一直藏在她的衣袖中,她假装找了一圈后,才将耳环从袖子中抖落出来,然后离开了太和殿。
封云澈并未直接回东宫,他先是去了一趟正阳宫,见了父皇和母后,同他们说了戏班班主的事情,而后才回到了东宫,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并让人送了两壶酒进去。
梅幼清听说太子回来了,一个人在前院的书房喝闷酒,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太子平常不爱喝酒的,今日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她离开太和殿后,太子在那里究竟处理了什么事情?
梅幼清心中不安,在寝殿中等待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书房看看。
她叫柔儿简单备了份宵夜,端着去了前院,然后敲了敲书房的门,喊了一声:“殿下,臣妾过来给您送夜宵。”
半晌,里面才传来封云澈的声音:“不用,你回去睡觉。”
梅幼清从柔儿手中将宵夜端了过来,执拗道:“殿下只喝酒会伤胃的,吃些东西会好些。”
里面又没了声响。
他越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梅幼清心中越是担心:“殿下若不开门,臣妾就不走了。”
里面又沉寂了一会儿,才响起沉沉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随即被打开,封云澈伸出手来,将梅幼清连同她手中的宵夜一起拽了进去。
梅幼清努力稳住身子,才保住宵夜不至于摔到地上。
封云澈将房门重新关上,抽走她手中的宵夜放在桌子上:“我不想吃东西,你陪我坐一会儿。”
“好。”梅幼清便朝书房中的另一个凳子走去。
才抬起脚来,就被封云澈捉住了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殿下,”梅幼清坐得不太稳当,本能地勾住了他的脖子,闻到他气息中的酒气,才发现这短短的一会儿,两壶酒都被他喝光了。“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封云澈的醉意还未完全涌现出来,瞧着似乎还是清醒的。他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