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的杨玉秀听到小公主头疼,要请她过去玉兰堂时,心中对贺兰氏还有一些歉意。
本来说好了要与贺兰氏秉烛夜谈的,可她却失约了。
但小公主派去的人催得急,杨玉秀只好跟贺兰氏身边的侍女说了一声,就匆匆去了玉兰堂。
谁知去了玉兰堂之后,杨玉秀陪着小公主说了没两句话,便体力不支,直接在小公主的卧榻上睡着了。杨玉秀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小公主正趴在窗台上看从东方升起的一轮旭日。
杨玉秀连忙起来,齿着脚就下了卧榻,“公主,您醒了怎么不喊秀娘?”
李沄双手撑着下巴,脸上梨涡清浅,,“我醒来想看日出,看杨姐姐睡得熟,就没有喊你。而且杨姐姐昨晚照顾太平,也累了。”
杨玉秀一怔。
昨晚说是她来照顾小公主,但其实她来了之后整个人晕乎乎的,就在卧榻上跟李沄说了几句话,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已是天亮。
她向来认床,在陌生的地方多少睡得有些不踏实。可昨晚身边有个生病的小公主,她竟然还一夜无梦睡到天亮。
杨玉秀眉头微蹙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这时,槿落秋桐已经领着服侍李沄的侍女鱼贯而入。
李沄被槿落抱到塌上坐着,乖巧地漱口洗脸换衣服。小公主坐在塌上,悬空的两只脚不安分地晃着,她问槿落:“库狄呢?子乔呢?”
“今日大早,天色未亮,长公主便让人来请库狄姐过去了。”槿落低头,帮李沄将腰带扣好,温声说道:“至于苏将军,也是天亮时分回来的。如今正在外面候着。”
李沄一听,顿时精神抖擞,昨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沄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苏子乔,看了看呆立在旁的杨玉秀,指挥着槿落秋桐,“你们赶紧替杨姐姐梳妆打扮一下,我要跟杨姐姐一起去见子乔。”
杨玉秀:???
小公主去见苏子乔,她跟着做什么?
李沄见苏子乔的时候,杨玉秀站在了屏风后面。
苏子乔已经换下了昨晚的那套衣服,一夜未睡,仍旧精神焕发。
一袭黑色常服的青年器宇轩昂,往那儿一站,便是十分的赏心悦目。
苏子乔把昨晚在忘忧堂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李沄,当然,鉴于在苏将军的眼里,小公主还是个孩子,于是把贺兰敏之抱着他又摸又亲,满嘴下流话的那一段掐掉,只说贺兰敏之喝迷糊了,跑到贺兰氏床上去睡觉。
末了之后,苏子乔跟李沄说道:“昨晚某在贺兰娘子的房中时,发现她所用的熏香是安神散。”
李沄一脸听不懂的模样,“熏香是安神散,到底是会怎样啊?”
“若是有人入眠困难,点上安神散可以帮助入睡。但安神散的用量多少,都十分讲究。若是过量,会令人昏睡不醒。昨晚贺兰娘子屋中的安神散,足以让一头大象昏睡一天一夜。”
屏风后的杨玉秀则是被苏子乔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
昨晚贺兰氏约她去屋里说是秉烛夜谈,却用了安神散?
关键是多喝了两杯的周国公跑到了贺兰氏的屋子,甚至还跑到贺兰氏的床上?
然而前头的小公主关注点却不是这个,小公主坐在榻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打量着苏子乔,十分好奇:“那安神散能让大象睡觉,子乔怎么没睡觉?难道你比大象还厉害些吗?”
苏子乔:“……”
槿落和秋桐两人低着头,抿着嘴笑。
苏子乔轻咳了一声,跟李沄解释道:“某年幼之时,体弱多病,一直汤药不断,被父亲逼着习武后体魄强健了许多,但耐药性较一般人要强一些。”
李沄“哦”了一声,没说话。
其实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后面的事情也不需要她再插手。昨晚之事,在别人看来不过是因为她一时贪玩,戏弄了贺兰敏之,又怕贺兰敏之和贺兰氏记恨在心,所以让苏子乔深夜去贺兰氏的屋里去恐吓贺兰氏。
至于因为苏子乔去忘忧堂所发生的事情,会引发别人怎样的想象,那却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该让母亲知道的,母亲如今大概也知道了。
贺兰敏之兄妹这次包藏祸心,被子乔当场抓包,后面大概不会有好下场。
李沄心里美得直冒泡,只见小公主弯着大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满是希冀地问苏子乔:“你昨晚装鬼不仅吓到了贺兰姐姐,还吓到了敏之表兄,对吧?那他们后面不会存着想要害我的心思了,对吧?”
装鬼的苏子乔:“……”
苏子乔点了点沉重的脑袋,“对。”
李沄笑得十分快乐,“太好了!”
顿了顿,小公主又笑得十分灿烂地望向苏子乔,用甜甜的声音说道:“子乔,你真好。”
苏子乔望着李沄那毫无阴霾的灿烂笑颜,一双漆黑的眸子也染上笑意。
“为圣人和公主分忧,这是子乔的分内之事。”
第36章 皇家有女36
036
李沄在城阳长公主的梨花苑里折腾出了好大动静, 远在宫里的皇后殿下和圣人都知道了。
小公主不在大明宫,圣人早就觉得这偌大的宫里少了许多生气。宝贝女儿一出宫,就跟放飞的鸟儿似的,半点也不想着还在宫里吭哧吭哧处理国家大事的父亲和母亲。
圣人听到小公主在梨花苑的事迹, 将手里蘸了朱砂的毛笔一搁, 也不批阅奏章了,跟武则天说:“太平出宫之后,谁也管不住她。你看她这些日子在城阳的梨花苑折腾成什么样了?!”
——说得好像在宫里都是时候, 就有人管得了小公主似的。
皇后殿下正在替圣人整理奏章, 将奏章按照轻重缓急以及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好。此时听到李治的话, 抬头笑睨了君王一眼, 徐声提醒:“我记得苏子乔是圣人特地让太平带出宫去的。”
言下之意,是如今小公主在梨花苑折腾得鸡飞狗跳, 圣人也有一半责任。若不是他这般放任女儿, 还给了她一个身手不凡的苏子乔, 李沄就是有使不完的精力, 也就只能在梨花苑的玉兰堂里扑腾两下子, 哪能折腾到骊山和忘忧堂去。
李治闻言,轻咳了一声。
君王站了起来, 很有气势地甩了甩衣袖,沉声说道:“等太平和子乔回宫,我便去责罚他们。尤其是子乔, 怎么可以如此不像话呢?太平让他做什么, 便是什么, 改日太平让他把太阳射下来,他还以为自己真能去射太阳了?”
武则天并不把李治的话当真,她将手中的奏折整理好之后,走到李治的身边,轻叹着说道:“太平虽然调皮胡闹,却也无意中帮了母亲和太子阿兄一个大忙。”
李治侧首望向武则天,只见他的皇后面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
君王略一沉吟,便上前,在武则天的身后扶着她的双臂,温声说道:“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国公府的继承人,贺兰敏之不合适,换一个人便是。武家这么多的年轻人,媚娘还愁找不出一个中意的吗?”
武则天听着李治的话,笑了笑,原本站得笔直的身躯微微一软,往后靠,便倚进了君王的怀里。
皇后殿下幽幽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但媚娘心中仍旧觉得对圣人有愧,对长姐有愧。”
武则天想起当年两位兄长被她贬谪到外地时,她千挑万选,在武家的一众子侄和贺兰敏之中,选中了贺兰敏之。那时贺兰敏之尚且年少,少年继承了父母长相的优点,长得俊俏,文采风流。
武则天一看贺兰敏之,便觉得十分中意。与长姐和母亲商量过后,便将贺兰敏之过继到国公府,改姓武。
贺兰敏之年纪轻轻,确实不负众望,二十岁不到,便出入崇文馆与当朝有识之士一起修书。
只是这熊孩子虽然有才,德行却很一般。这些年来,贺兰敏之在国公府的种种事迹,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武则天怎么也没想到风流成性的贺兰敏之,如今竟然色胆包天,把主意都打到了未来的太子妃杨玉秀身上。
国公府的继承人是她亲自挑选的。
太子妃的人选也是她定的。
如今贺兰敏之却妄图在城阳长公主的地方染指杨玉秀。
——那岂不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武则天想起那天收到库狄氏从梨花苑中送回宫里的信件,心头就窝火。 不论是同父异母的两位兄长,还是如今被她扶成周国公的贺兰敏之,哪个不是仰仗着她在宫里才能有好日子,可这些人竟都如此不知好歹。
在梨花苑发生的事情,库狄氏都已向她禀明。
贺兰敏之兄妹事情被揭穿后,毫无悔改之心,说那天晚上杨玉秀去玉兰堂是自愿的。在韩国夫人去世后,杨玉秀时常出入国公府,对贺兰敏之早就暗中仰慕,只是碍于父母不同意,又被圣人和皇后殿下选为了太子妃,不敢反抗。那天在梨花苑中,得知贺兰敏之也在,少女思念意中人,便苦苦哀求贺兰氏帮他们见上一面。
贺兰氏本不想帮忙,可看着杨玉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又想到母亲去世后,杨玉秀时常去陪伴她,于是心软了。
而贺兰敏之则是说他喝多了,一时糊涂,才会被杨玉秀所诱|惑。
那对兄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杨玉秀行为不检、皇家仗势欺人。
杨玉秀听到贺兰氏兄妹的陈述后,百口莫辩。
纵然她是清白的,却无人为她作证,若不是那天晚上李沄说头疼,请她到玉兰堂,那么翌日大早就是她和贺兰敏之木已成舟的事情发生。幸好那天晚上被李沄指使去装神弄鬼的苏子乔挺身而出,说那天晚上贺兰氏在忘忧堂所用的熏香是安神散。
过量的安神散会令人昏睡不醒,而李沄派人去请杨玉秀时,贺兰氏并不在忘忧堂。
此事分明是贺兰氏兄妹一手策划,却倒打一把。
城阳长公主为了此事,特别让库狄氏回宫一趟,请示皇后殿下该要如何处理。
长公主如此姿态,给足了皇后阿嫂面子。
这两年城阳长公主在洛阳养病,姑嫂之间少了走动,但在贺兰敏之兄妹的事情上,城阳长公主处理得已经十分周到。
忘忧堂所发生的的事情,除了少数的几人知情之外,消息被封锁得死死的。就连杨玉秀的父亲杨思俭,也尚未知情。
意图奸|淫未来的太子妃罪不可恕,但贺兰敏之毕竟是武则天亲自选的国公府继承人,那样的罪名说出去,对皇后殿下来说,无疑是自打嘴巴。
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的皇后,当然也是要面子的。
城阳长公主甚至跟库狄氏说:“要是皇后阿嫂不放心城阳办事,可以让人亲自到梨花苑一趟来审问此事。”
武则天听着库狄氏的转述,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火冒三丈,转变成波澜不兴。
她问库狄氏:“库狄,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库狄氏恭立在旁,“皇后殿下,贺兰兄妹心肠歹毒,光是妄图指染未来太子妃的清白,便是死不足惜。长公主念及皇后殿下和圣人这些年来对她的恩宠,特让库狄回宫向皇后殿下禀明此事后,交由皇后殿下定夺。”
武则天沉默了良久,吩咐库狄氏:“长公主顾全大局,是个深明事理之人,此事既然已经由她查明了,我也无须再派人去查。至于贺兰敏之兄妹,也别惊动了旁人,对外就说贺兰娘子在梨花苑意外染了风寒,急需回国公府休养,周国公也陪着贺兰娘子一道回去了。”
库狄氏应了声“唯”。
说完贺兰敏之兄妹的那些糟心事之后,皇后殿下又问了一下关于小公主在梨花苑的事情,得知小公主在梨花苑里玩得尽兴,原本冷凝着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武则天靠着身后的君王,想着那天库狄氏回宫时的场景,心中百感交集。
她笑叹着跟李治说道:“城阳长公主是个贴心人,也难怪前两年她人在洛阳时,圣人对她心心念念的,可惜媚娘的兄弟姐妹,都没有一个像是长公主这样贴心的。”
她有兄长,可是兄长不识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也有长姐,她把长姐的嫡子过继到国公府,成为了周国公,享尽荣华富贵,长姐的女儿贺兰氏也在国公府养着,比起她年幼之时,贺兰氏被韩国夫人和外祖母荣国夫人养得不知多金贵。
大概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感恩,弄出这许多糟心事来,净往她心里添堵。
身为一国之君的李治,又怎会听不出皇后的话中之意,他原本扶着武则天的双臂松开,干脆将自己的皇后纳入自己的怀里抱着。他的下巴抵在武则天的肩窝上,笑道:“我的阿妹,不就是媚娘的阿妹么?”
男人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令人心中倍感温暖。
武则天微微一笑,决定短暂地放纵自己沉溺在这样温情之中。
皇后殿下微凉的手搭在了君王的手臂上,笑道:“圣人说的是,夫妻本为一体,圣人的阿妹,也是媚娘的阿妹。”
转而,又说起了在梨花苑的小公主。
“我听库狄说,太平在梨花苑和临川长公主家的永安县主十分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