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长公主——秋水晴
时间:2020-07-07 10:03:21

    背对着父亲的母亲原本还冷凝着的五官,瞬间就变得柔和,她还朝李沄眨了眨眼。
    李沄一怔,没想到母亲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抱着母亲的脖子,咔咔笑了起来,一副稚儿不识愁滋味的模样。
    父亲见状,连忙上前,从背后将妻女一起抱在怀里。
    父亲在母亲耳旁语气温柔地哄着——
    “媚娘,你别气。你看我们的几个子女,个个聪明伶俐,还有我们的小公主太平,我还要与你一起看着她长大呢,怎么会想着要废后呢?”
    “我跟你多年夫妻,我怎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王伏胜前来告密的时候,我根本就没信他,可我心中正烦着,上官仪又来掺和此事,我才一时鬼迷心窍。”
    “即便那样,我也没有萌生要废后的念头。那、那都是上官仪的主意!诏书也是他拟的,你方才也看到了,诏书上还没盖章,我没同意!”
    被母亲抱着的李沄顿时傻了眼。
    她没想过一国之君的父亲,竟然也会有这么耍赖的一面。
    没有父亲默许,上官仪敢拟废后这样的诏书吗?
第5章 皇家有女05
    005
    不管废后之事到底是不是父亲默许,母亲也没打算在此事上跟父亲辩个明白。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微微一顿,随即顺着父亲的台阶而下,“因为前太子李忠被废之事,上官仪一直对妾怀恨在心。如今竟敢擅自起草废后诏书,其心可诛。此事断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父亲闻言,神色沉吟,“媚娘的意思是——”
    母亲将话接了过去,“李忠是前太子,昔日圣人因为他并非是我嫡出为由,废黜了他,另立弘儿为太子。后来李忠又因为终日疯疯癫癫、擅自占卜犯下罪行而被贬为庶人。妾以为李忠昔日是装疯卖傻,借此让圣人将他流放到长安之外,好让他韬光养晦,暗中寻找机会与上官仪暗中勾结,加害于妾。”
    李沄:“……”
    李忠已经贬为庶人,皇室中人即便是被贬为庶人,还是有人看守的。
    按照母亲缜密的个性,李忠要是有图谋不轨的念头,能逃得过她的法眼吗?
    可母亲对李忠还是不放心。
    不管王伏胜到底有没有和上官仪沆瀣一气,母亲都要趁这个机会将李忠赶尽杀绝。
    一箭双雕。
    不管上官仪还是李忠,这一次都不会有任何活路。
    母亲将李沄放在榻上,顺手从案桌上取了一个樱桃给她,“太平,吃樱桃。”
    李沄傻傻地坐在榻上。
    母亲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她回神,伸手将母亲给她的樱桃接了过去。
    父亲在案桌的另一侧坐下。
    母亲抱着李沄,徐声说道:“王伏胜从前是侍候李忠的人,上官仪曾是庶人李忠的少师。圣人可曾想过,为何王伏胜前脚向您告密说妾在后宫行厌胜之术,上官仪后脚便进宫面圣?上官仪与王伏胜贼心不死,蓄谋已久要加害于妾,好让李忠伺机卷土重来。”
    父亲眉头微蹙,“上官仪此人我是知道的,他虽曾是李忠的少师,但忠心耿耿,只是有些食古不化罢了。”
    “他若不是心谋不轨,为何要在圣人气头上的时候火上浇油,不分青红皂白便拟了废后的诏书?一国之后的废立,是国之大事,岂容他放肆?”母亲红唇淡抿,一双清亮有神的明眸直直望向父亲,语气有些难过,“或许,那是圣人的意思罢?”
    父亲矢口否认,“那怎会是我的意思呢?!”
    母亲不说话,只是那样望着父亲。
    李沄安静地靠着母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父亲。
    父亲被眼前的母女盯了半晌,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决定缴械,滚地投降。
    “是我错了,我不该一时气昏了头,让上官仪和王伏胜有机可趁。媚娘,你到底希望我怎么补偿你?”
    母亲说上官仪胆大包天,竟想擅自废后动摇国本,应以谋反论罪。
    王伏胜和李忠在此事上也脱不了干系,统统要问罪。
    母亲希望父亲将几人交给御史台,并让中书令许敬宗主持此案。
    父亲一一应下。
    许敬宗是母亲的心腹,父亲答应将上官仪等人交给许敬宗审问,无论如何,结果都会是母亲想要的。
    母亲得到父亲的承诺,脸上露出了笑容,“圣人,让库狄她们进来伺候吧。”
    库狄氏带着一群侍女端着点心和羊奶进来,一一摆在案桌上。
    李沄坐在榻上看着十几个侍女在屋里走来走去,有些眼花缭乱。
    库狄氏将李沄抱了起来,“公主,库狄带你回丹凤阁好吗?”
    库狄氏有着十分立体的五官,长得很有异域风情,给人的感觉十分温柔。
    李沄对库狄氏很有好感,她抱着库狄的脖子,说:“阿娘。要……阿娘。”
    库狄氏抿着嘴笑,显然这时候李沄的意愿并不重要,她抱着李沄就要离开清宁宫。
    李沄还想多听一点父母之间的事情,没有人会防备一个才牙牙学语的稚儿,父亲不会,母亲也不会。
    也没有谁知道她其实是个伪稚儿,她要趁谁也不会对她有防备之心的时候,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才好。
    李沄不愿意离开清宁宫,眼睁看自己离父亲和母亲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不由得对着他们喊起来。
    “阿娘!阿娘!”
    原本已经要跟母亲进入内室的父亲回过头来。
    “公主,别喊。”库狄氏柔声哄着她,“等回了丹凤阁,库狄让人去请殷王和周王去陪你玩,好不好?”
    李沄不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父亲,“阿耶。”
    老父亲看着女儿那委屈的小眼神,心都快化了。
    这是他和武则天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小公主,生于太平盛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千娇万宠。废后之事,李治才跟武则天谅解,两人单独相处,虽然他是能哄武则天,但多年夫妻,谁又不知道谁?甜言蜜语他确实信手拈来,武则天嘴角噙笑,看似温顺,心中又岂会毫无芥蒂?不如让两人都疼爱的小女儿留下,夫妻相对无言时,好歹有个调皮爱笑的小女儿来逗弄。
    本就有女万事足的老父亲那么一想,也不管在宫中还没有过圣人皇后要带着公主一起歇息的先例,跟武则天说:“要不,今晚就让太平跟我们一起睡吧?”
    然后又吩咐库狄氏:“把公主抱过来。”
    库狄氏愣住了。
    圣人前些日子生病休养,一直不曾到清宁宫。
    好不容易痊愈了,又跟皇后殿下因为政事闹不愉快,还险些废了皇后殿下。
    如今圣人难得留在清宁宫……
    库狄氏神色迟疑地看向武则天。
    武则天脸上带着微笑,吩咐库狄氏:“圣人让你把公主抱过来,还愣着做什么?”
    库狄氏不再犹豫,将抱在怀里的李沄交给了李治。
    李治抱着李沄,跟武则天说道:“从前怎么没发现太平这么喜欢粘着你?”
    武则天虽然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废后风波,大概是因为得偿所愿,将她一直不放心的人都处理干净,此时心情颇好。她看向李治的眼神十分柔情,声音也温柔似水,“都说母女连心,太平大概是察觉到母亲今日险遭劫难,所以才会这么反常。”
    李治闻言,自认心虚,悻悻地笑着转移了话题。
    帝王夫妻两人抱着李沄进了内室,侍女们鱼贯而入,进来服侍。
    晚膳时间,尚食局准备了许多的饭菜,李沄看着父亲和母亲两人每盘夹一点吃了,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是喜欢哪一样。
    当皇帝的人就是这么惨,喜欢吃什么还不能多吃两口,生怕被人看出来。
    心疼父母一秒钟。
    折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李沄像只快乐的小猪似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滚累了,干脆就趴在床上看着父母。
    那是难得温柔缱绻的一幕:梳妆台前,父亲正手执木梳,对着铜镜替母亲梳头。
    母亲的一头青丝散了下来,脸上铅华洗去,露出雅丽的五官。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母亲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温声细语地跟父亲说话,“圣人日后若是没有媚娘的陪同,便不要单独见三品以上的大员了吧?”说着,母亲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搭在父亲的手腕上,“媚娘知道圣人是个仁厚之人,只是有时人心难测,旁人看似忠心耿耿,又怎知他们包藏祸心?”
    父亲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便笑着说道:“你不放心上官仪,也不放心王伏胜和庶人李忠,我也答应了将他们交给许敬宗处理。如此,还不能让你安心么?”
    母亲抿了抿唇,室内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母亲的声音又响起——
    “圣人向来善良仁义,所以格外容易心软。今日之事,若不是因为太平想念父亲,妾带着她去了紫宸殿,废后之事,是否已成定局?
    父亲闻言,沉吟片刻,随即又笑叹,“此事说起来,我也有过错。若是我单独见三品以上官员会令媚娘心中不安,那我答应你便是。”
    母亲听到父亲的话,脸上流露出笑意。
    父亲却将手中的木梳放下,转身到了床边,他看着李沄小小一只趴在床上仰头望着他,冷凝着的五官蓦地变得柔和。
    他伸手捏了捏李沄的鼻尖,“太平怎么还不睡?”
    李沄冲着父亲嘻嘻笑,骨碌翻了个身躺在床中间,一只手拽着父亲宽大衣袖的一角。
    作为夫妻,父亲和母亲都何其有幸,能风雨同路,相互扶持至今。
    可他们又何其不幸,因为是帝王夫妻,所以在旁人看来十分寻常的温情,里面都蕴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算计。
    不知哪一份情是真,不知哪一份情是假。
    唯独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真切切的。
    李沄心里叹息着,打了个哈欠。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小了,硬件不达标,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就要睁不开了。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令她心惊,几个人的生死,就在父母的只字片语中被决定,仿若蝼蚁。
    她心里虽然有所触动,却并不觉得母亲的做法难以接受。
    政治斗争之中,谁都不无辜,但凡被卷入,那便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父亲看着她的眼皮沉重还要硬撑着的模样,不由得莞尔。
    李沄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温热的触感自眼皮传来,那是父亲的掌心。
    “太平,该睡了。”
    这样的父亲,真实又温情。
    跟电视剧以及文学作品中那个懦弱无能君王完全不一样。
 
第6章 皇家有女06
    006
    李沄在做梦。
    梦里她正在海棠树下荡秋千,母亲正在陪她。
    忽然有个侍女神色着急地跑过来,“皇后殿下,圣人正在跟上官仪在紫宸殿商议,要废了您的皇后之位。”
    “什么?!”母亲又惊又怒地站起身,转身就朝外走去。
    李沄跳下秋千,迈着小腿哒哒哒地追过去,“阿娘,阿娘!”
    可母亲头也不回,在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侍女跑过来将她架在了原地,“公主,别去。上官仪不会有好下场,您的阿娘不会被废,她以后还会当太后、当女皇,李唐皇室的人,都会被您的母亲赶紧杀绝……还有您,公主,您也会变成皇后殿下手中的棋子……”
    李沄心里一惊,“你是谁?”
    “我是谁?公主,我是上官仪的孙女儿,上官婉儿啊。”
    李沄:“……!”
    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是三、四岁的小女娃吗?怎么长这么大了?!
    可李沄没空管上官婉儿,她心急如焚地看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身影,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父亲要废后,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她不能让父亲废后,她要去找母亲。
    她挣脱了上官婉儿,朝外奔去。
    路上有许多行色匆匆的宦官和侍女,她一边走一边问:“你们知道紫宸殿怎么走吗?皇后殿下在哪儿?”
    宦官侍女们神色漠然,宛若行尸走肉。
    紫宸殿到底在哪儿?母亲呢?
    她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往何处。
    突然听见前方的屋子有男女的声音传出来,她心中一阵欣喜:难道是母亲和父亲在里面?
    她飞奔过去,推门而入。
    屋里是一个穿着三品官服的男人背影,听到门响,便缓缓地转身,那是一张七孔流血的面孔……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