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若见杨玉秀双颊飞红的羞窘模样,吐了吐舌头,转而看向李沄,讪讪然的模样,“我又没说错,小五,对吧?”
李沄哭笑不得。
程馨却笑着说道:“杨姐姐自小就与太子殿下认识,年幼之时,也常在一起玩耍。我与苏郎君,素不相识。如今知道彼此,也是因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既然从未见过他,谈论起他的时候,若是令小六觉得我十分欢喜,那岂不是很奇怪?”
周兰若眨了眨眼。
小公主在旁,忽然说道:“我刚才听杨姐姐说,程姐姐到护国寺的时候喜欢跟诸位大师讨教佛法,小六的阿娘也在府中礼佛,她的佛像画得很好,小六也会画的。”
程馨有些意外,看向周兰若,“是吗?”
周兰若:“当然!我还会背佛经呢!”
小萝莉说着,还怕程馨不信她,然后开始念起了那车轱辘的佛经。
李沄有些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可程馨却听得很专心,听周兰若背完一小段之后,赞许说道:“小六真有慧根。”
周兰若撇嘴,不以为然,“我才没有慧根呢,我只是听阿娘念多了,才会背的。”
程馨只是盈盈地笑,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站起来跟杨玉秀道别,问杨姐姐是否要回府,若是要回府的话,便一起走,刚好在路上也能说说话。
李沄和周兰若还想在护国寺里溜达,听说护国寺的东面是学堂,有许多附近人家的小郎君在那儿读书认字,两位小贵主等会儿还想去看一下那个学堂,因此杨玉秀婉拒了程馨的相邀,亲自送她到了半月形的院子门口。
走出去的程馨帷帽上的轻纱已经放了下来,路过半月形门口的时候,她脚步不由得一顿,看向站立在旁的高大青年。
苏子乔手持佩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杨玉秀笑着问程馨:“馨娘,怎么了?”
程馨笑道:“没怎么,就是忽然想起自从杨姐姐进了院子之后,便没有了香客到来此地。”
杨玉秀温声解释:“两个小表弟生性淘气,平日很少出门,一出来便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似的。秀娘也怕他们在此间走失了,不好向长辈交代,来护国寺见方丈的时候,便与他说了,护国寺今日的香客,只出不进,不再接待其余的香客了。”
能让护国寺的方丈暂停接待香客的人物,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了。
程馨没有说话,只见头戴帷帽的少女好像又朝站立在旁的苏子乔看了两眼,便转身跟杨玉秀道别。
李沄在程馨离开护国寺之后,并没有去东边的学堂看。
小公主别出心裁,她跟杨玉秀说,她问了小沙弥,刚才跟程馨聊天的大师叫妙空,她也要和小六一起去找妙空法师讨教佛法。
杨玉秀:“……”
小公主早慧,少女是知道的。
可她从未听说小公主居然对佛法也感兴趣。
李沄一本正经地跟少女说道:“杨姐姐有所不知,自从小六到府里住下陪我之后,我便深感佛法是个好东西,佛法无边啊。”
杨玉秀一脸茫然。
李沄又说:“小六每天晚上都会自己哄自己睡觉,有时是哼着小曲儿,有时是念着那车轱辘的佛经,哼着念着,就睡着了。偏偏她还老喜欢到我那儿去蹭床睡,我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此时已经进了院子的苏子乔没忍住,多看了小公主好几眼。
体会到其中的妙处?
佛法能有什么妙处?
苏将军想起年幼时父亲带着他到护国寺找玄奘大师批命的事情,一点儿也没觉得佛法有何妙处。当初父亲死马当活马医,听信了玄奘大师的话之后,回去便强迫他去习武,北风凛冽的冬日,尚未满四岁的他被父亲从房中提溜到了院子里扎马步,吹了整整一天之后,又大病一场,就差没一命呜呼了。
青年觉得自己如今能活蹦乱跳的,全是因为自己命大,跟当初玄奘大师的批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虽抱着敬畏的心情踏入护国寺,却不信神佛。
如今关内大饥,神佛若是有灵,何至于生灵涂炭?
小公主被苏子乔看了好几眼,仍旧没有改变主意,她带着周兰若去找妙空大师讨教佛法,在进禅房前,脚步一顿。
李沄:“子乔。”
苏子乔侧首,漆黑的双眸看向小公主。
小公主像是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叮嘱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能在心里说佛祖的不是。”
苏子乔:“……”
苏子乔微笑,“好的。”
李沄本以为妙空大师是个老和尚,谁知站在禅房门口迎接她的,却是一个长得十分英俊的年轻和尚。和尚身穿一身白色的袈裟,一身出家人的超然气质,见到了李沄,双手合十,温声说道:“两位小施主双目有神,眉宇间有英气,绝非池中之物。小僧有幸,得以与两位小郎君讨论佛法。”
李沄:“……”
周兰若听到妙空大师的话,哈哈笑了起来,“我们方才在大殿的时候,方丈就是这么说的!”
妙空大师面带微笑,十分淡定地说道:“是么?那定然是方丈师兄与我看到的如出一辙,才会有这样的巧合。”说着,妙空大师往旁边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小施主,请。”
李沄笑睨了妙空大师一眼,便进了禅房。
禅房之中,并无多余的装饰,靠窗的地方放了一个案桌,案桌上点着檀香,两边都摆了蒲团。
李沄和周兰若上前,在蒲团上跪坐下,有小沙弥端上两杯热茶。
这是李沄到大唐以来,第一次看到了热茶。不是羊奶,也不是调制的花草茶,而是来自后世的那种热茶。倒在杯子里的茶水色泽跟味道跟她记忆中的澄黄和清香相差甚远,但那股扑鼻而来的茶味,令她微微失神。
妙空大师笑着说道:“这是来自江南一带的清茶,在长安极少见。但这些茶汤喝了之后,有提神的效果,小僧便从江南带了一些回来。煮法与长安周边寺庙茶汤的煮法也有区别,两位小郎君不妨尝一尝。”
在感业寺的时候,李沄曾经见过那里的尼姑煮茶,放了一大把老茶根进去,然后放花椒、油、盐等东西进去,本就苦涩的老茶根煮出来的茶汤,再夹杂着那些奇奇怪怪的调料,那滋味光是闻就觉得很酸爽,更别说是尝一尝了。
那时候的小公主都是十分嫌弃地皱着眉头,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师太们的好意的。
但妙空大师的这个茶汤,却是可以试试的。
李沄端起其中的一杯茶汤,喝了一口。
入口苦涩,但有依稀有她记忆中的那种茶味。
周兰若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好苦。”
妙空大师笑了起来,含笑的双目落在周兰若身上,温声说道:“出家人不讲究,小施主勿怪。”
周兰若眨眼,有些好奇地望着妙空,“我以为大师是跟方丈一样的老人家,原来不是。难怪程姐姐不找方丈讨教佛法,却要找你讨教。”
妙空大师愣住了。
周兰若嘻嘻笑着,又端起她刚才放下的那杯热茶,咕噜噜地把那茶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了案桌上,“大师长得十分好看,就仿佛是行走在人间的优钵罗。我本来十分嫌弃这茶水味道苦涩,但因为是大师让人端上给我喝的,我就把茶水喝光了。“
妙空大师:“……”
妙空大师双手合十,淡定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山南,赤山北,其间有花人不识。
妙空大师看上去,确实像极了佛教中的优钵罗花。
李沄默默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她觉得这和尚跟她想象中的那种出世之人不太像。她和周兰若都是五六岁男童的模样,能跟这和尚讨教什么佛法,也难为这年轻和尚有耐心接待她们。
李沄决定不跟这只行走在人间的优钵罗拐弯抹角。
只见小公主双手撑在案桌上,小手撑着白玉般的嫩脸,神态天真地跟秒空大师说道:“我与小六在院子里遇见了程姐姐,听说她时常来护国寺找大师讨教佛法,我们就是想知道她喜欢佛法到底是什么样,所以才来见大师的。”
“大师,程姐姐可是心中有什么事情看不穿,放不下?”
正在喝着热茶的妙空大师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问得如此直截了当,即便问话的人是个孩童,也被惊得呛了一口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第68章 皇家有女68
068
秋天, 关内大旱。
在寒露来临之际,长安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只是此时关内已经开始闹饥荒,姗姗来迟的大雨除了令人觉得透心凉之外,并没有令大唐的百姓欢喜雀跃。
李沄日前和周兰若去了一趟护国寺, 得见了程馨一面。
又得知程馨到护国寺的时候去向妙空大师讨教佛法, 李沄还小小地八卦了一下,向妙空大师打听程馨是是否有什么事情看不透,放不下。
妙空大师咋一听小公主这么问, 惊得含在嘴里的茶水都差点喷出来, 结果是没喷, 却把自己呛得死去活来, 差点连肺都咳出来了。
但妙空大师是个妙人,李沄和周兰若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 可他却并不将二人当成是孩童哄, 听到小公主那么问, 只是笑着说:“万丈红尘, 众生在其中, 谁都有事情看不透放不下,小施主如此年纪, 也是如此。”
李沄愣住,倒是没想到妙空大师会这么说。
随即,妙空大师又说道:“其实小僧离开长安已经两年了, 半个月前才回长安。程施主自幼体弱, 时常与母亲一起到护国寺上香祈福, 与小僧也有些交情。她此次来护国寺,一则是为了还愿,二则是她听说我到江南一带游历,便来听我说一说那边的风土人情,如此而已。”
李沄啊了一声,“妙空大师是方丈的师弟,去江南难道不是为了宣扬佛法吗?”
妙空大师却笑着摇头,“小僧才疏学浅,不能与方丈师兄相比。此番到江南游历,不过是想看一看菩提世界中的芸芸众生。”
妙空大师的话,莫名地让李沄想起苏子乔跟着英国公李绩出征时说的话。
青年说不必总是困在长安一隅,要出去走走,才知道太平盛世之下也有民生多艰,大唐境内百姓安居乐业,也有将士死守国门,为国捐躯。
李沄低头,看着案桌上的那杯茶汤。
妙空大师又笑着说道:“小施主年纪这样小,却也有放在心中的烦恼。程施主比小施主要大得多,有事情看不透、放不下,也是正常。若是她能事事看得透、放得下,早就该像和尚这般,四大皆空了。”
李沄一听,觉得妙空这个年轻和尚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也没再把心思放在程馨身上。
寒露之后,关内饥|荒的情况愈演愈烈,民间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
百姓肚子都填不饱,自是有怨气。此时又有反对皇后殿下的人在长安坊间煽动百姓,说如今关内大饥,乃是因为当初圣人执意要立武媚娘为后,立其为后便算了,又放任武媚娘插手政事。
——牝鸡司晨,是国之不祥。
于是,朝廷中开始反对武则天的声浪又开始高了起来。
李治将那些话听在耳里,轻车熟路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照常与武则天一同听政。
官府的粮仓已经开放,每隔几天官府便在发放粥水,但僧多粥少,始终难以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李治虽贵为天子,说是富有四海,可四海之内,都在闹饥|荒,他能怎么办呢?
古人迷信,说君权天授。
天子代表的便是上天的旨意,如今天降不祥,那定是天子德行有亏。
从闹开始大旱,李治就已经撤离主殿,禁止了宫中一切娱乐活动,他还能怎么办呢?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该做反省也反省了,还去南郊祭天,仍旧于事无补。
而此时朝中一批想要将武则天拉下后位的大臣又蠢蠢欲动,甚至还煽动了百姓。
废后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李治一个头两个大,实在身心俱疲,还是得召集百官处理政事。
而皇后殿下武则天在陪同圣人在紫宸殿听政时,忽然跪在了圣人面前,自请避位。
事情来得突然,皇后殿下此举甚至没与圣人李治商量。
武则天跪在圣人前方,低眉顺目的模样,用镇定而徐缓的声音说道:“如今大唐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民怨四起,长期以往,圣人怕是难以收复民心。妾听闻,百姓坊间皆在谈论,如今天降灾祸,是因为妾的缘故。若是圣人废黜妾的皇后之位,能令百姓三餐无忧,妾愿自请避位。”
虽然此时朝廷之中,倒武党早已抬头,并且大有不把武则天拉下后位不罢休的势头。可当他们看到武则天竟当着全朝文武百官的面,自请避位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李治也没想到武则天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一招,心中十分震怒。
朝廷是有许多人想趁机把武则天拉下后位,即使不能把她拉下后位,也希望她从此不再插手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