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你小子是弄不清自己的处境吧?”
刀疤脸火了,上前一把抓住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 “你要是不写,老子就撕-票!”
齐述茫然,然后就非常虚心地请教, “什么叫撕票?”
刀疤没有说话,但他带着狞笑抹脖子的动作,却比任何语言更生动, 更形象。
齐述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刀疤脸得意地问:“你怕不怕?”
“我怕。”齐述非常实诚。
“那就快写!”刀疤脸随手一甩,就把齐述甩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桌子上。
然后“哗啦”一声, 桌子就被压塌了。
所有人:“…………”
刀疤脸也没想到有这出, 当即就尴尬地胀红了脸,转头去骂独眼, “你他娘的弄的什么桌子?”
独眼不服, “本来就是张破桌子, 你又不是没看见。”
“嘿, 你还敢回嘴?”刀疤脸举着拳头就要去教训独眼。
齐述在心里默念:快打,快打,最好都打起来了。
可是,事情显然不可能如他所愿。
刀疤脸还没有走到独眼身前,就被老大一把攥住了拳头,推回了原地。
“行了,咱们自己人,不要起哄。”
然后,他就吩咐独眼,“去把他的衣裳拿过来,给他穿上。”
老大倒不是火眼金睛,看出来齐述抠门的本质。
而是他自认为对那些读过几本书的有钱人有些了解,知道他们臭毛病多,还很忌讳衣衫不整。
为了顺利要到赎金,老大觉得,一身衣裳而已,不值什么。
但独眼显然不这么想。
“不是,老大,真要还给他呀?”独眼不乐意地说,“那可是绸缎衣裳,还绣了花的。”
他不懂什么苏绣、杭绣,但却知道绸缎是好东西,绣了花的衣裳更值钱。
老大脸色一沉,“还给他!你还想不想要赎金了?”
“对,”齐述在一边附和,“你要是不把衣裳还给我,我……我坚贞不屈!”
眨巴眼问:“坚贞不屈是啥意思?”
刀疤脸正憋着一口气没处撒呢,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背上,骂道:“就你屁话多!”
独眼没办法,为了要到赎金,只好把齐述的衣裳拿来了。
齐述挣扎着说:“快,给我解开呀。”
不然怎么穿衣裳?
独眼见自己拿过来了衣裳,他就这么配合着要解开手写信,忍不住冲老大竖起了大拇指,“还是老大有见识。”
老大没搭理他,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解开。
独眼上前替齐述把手脚都解开了,再回身收拾笔墨的时候,却发现砚台早翻了,那一张粗纸也被墨水给染透了。
“诶,这……”
齐述可管不了那么多,三下五除二地把衣裳穿好,这才大大地送了一口气。
——这三十两银子,终于又穿到身上了。
老大瞥了独眼一眼,说:“再去找一张纸,把灶房的烧火棍子拿过来,一样写字。”
“诶,对呀!”独眼一拍脑袋,很快就准备好了东西。
老大对齐述道:”你的衣裳也还给你了,你快给你家里人写信,让他们把赎金送来。要不然,我们就撕-票。”
听见“撕-票”这俩字儿,齐述就想起来刀疤脸狞笑着抹脖子那一幕,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老大对他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带着十二分的诚恳说:“放心,是要你乖乖写信要赎金,我们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齐述在小命和钱财之间权衡了片刻,觉得自己的小命还是值点钱的。
于是,他接过那根被削尖了的烧火棍,问道:“写多少?”
这回,老大也犯难了。
只要想想,就能猜出来,能在天子脚下生存的绑匪,肯定是没犯过什么大案的。
他们平常多是靠耍无赖朝一些小商户收保护费生活,那些有靠山的大商户,他们根本不敢招惹。
有时候实在生意不景气了,他们也会绑架一些家里小有余财,却没有什么厉害亲戚的人家的孩子,勒索个几十两银子。
这点儿银子,在那些人的承受范围之内,人家就当破财免灾,也就给了。
但这回不一样了,他们这回绑回来的这个,明显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不多要点儿,太亏了。
而且,大户人家,往往都有几个权贵亲戚。他们干完了这票,肯定得出京躲个一年半载的。
如果不多要点儿,盘缠从哪儿来?
老大犹豫了片刻,伸出了一个巴掌,“五百两!”
“嘶~”
齐述和其他几个绑匪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几个绑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兴奋难耐。
齐述却是瞪大了眼,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抢?”
老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就是在抢呀。”
齐述:“…………”
——不好意思,一提到钱,我就忘了这茬了。
他吐了一口浊气,协商道:“五百两太多了,一百两行不行?”
这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跟绑匪讨价还价的,当时就纷纷笑了起来。
刀疤脸笑过之后,恶狠狠地说:“你少废话,快写!”
“不写。”齐述把烧火棍一扔,坚定地说,“我坚贞不渝,坚韧不拔,坚持不懈。五百两太多,我就是不写!”
刀疤脸:“不写我就……”
“你们直接撕-票吧。”
刀疤脸:“…………”
——你把我的台词抢了,我说什么?
别看刀疤脸嘴上说的凶狠,真让他撕-票,他自己就先怂了。
齐述只是个学渣,但不是傻,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的犹豫,就赶紧加了一把火,“最多一百五。你们要的多了,我家里人也不会给的。”
“不可能吧?”独眼不信,“你穿的衣裳这样好,家里缺那点儿钱?”
齐述张口就来,“这身衣裳是借我表哥的,让我穿着相亲用的,回去了就得还。”
“老大,你看这……”
几个人都盯着老大,等着他做决定。
老大思索了片刻,觉得有一百五十两,兄弟几个分一分,也够出去躲一阵子了。
“好,就一百五!”
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齐述又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加那五十两。
但眼前这些人亡命之徒的身份,到底让他有所顾忌,没把反悔的话说出口。
他肉疼地拿起烧火棍,龙飞凤舞地在粗纸上写了一封求赎金的信。
别怀疑,虽然齐述是个学渣,但字这种多练一练就能写的差不多的东西,他还是拿得出手的。
独眼看着他写完,有些欣羨地说:“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字写得真好。”
齐述谦虚地说:“你溢美了。”
“去你的!”独眼啐了他一口,“美是夸娘们儿的。”
“哦。”齐述恍然地点了点头,“多谢。”
他这样多礼,独眼反而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挠了挠头。
老大略识几个字儿,拿过书信看了看,见除了要求送赎金之外,没有写别的什么,他才放心了。
然后,就问齐述:“你家在哪儿?”
在亡命之徒的压迫下,齐述的脑子转的飞快。
他知道,不能暴露自己宗室的身份。
因为,迫害宗室,罪同欺君。如果这些亡命之徒知道自己是宗室子弟,为了保命,很可能会连赎金都不要,直接将自己弃尸荒野。
所以,他报了自己外公家的地址。
“我家在狗尾巴胡同,胡宅。我是家里的次子。”
“好。”老大吩咐眨巴眼,“你去狗尾巴胡同送信。”
他们还不知道,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齐晟也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才知道,昨天那个七夕夜,可真是多灾多难。
还不到后半夜,顺天府衙门就接到了多起儿童失踪案。
若报案的都是平民百姓也就罢了,顺天府上下一打点,把这事压下去,绝对不会影响政绩。
可是,这其中还有两家权贵,就让顺天府暗暗骂娘的同时,不敢怠慢了。
一家是长宁侯府,报说是家中嫡长子走失;
一家是恒亲王府,也说是家中嫡长子失踪。
这两家在京城虽然算不上顶级势力,可也不等闲之辈。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宗室子弟,就更能让顺天府喝一壶了。
“阿述哥和卢文?”
张起麟回道:“回主子,正是这二位。”
齐晟蹙眉:“这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还能走失?”
张起麟赔笑道:“这大户人家的事,谁知道呢?”
齐晟若有所思。
许久,他自语道:“就算是如此,这京城的匪类,也够猖獗的。”
对于这句话,被吓得腿软的眨巴眼很想反驳。
——猖獗?我们一点儿都不猖獗。
他左躲右闪地走了三条街之后,又果断地原路返回了。
算了,不去了。
钱固然重要,但也得有命花出去的钱,才是钱。
第93章 心累的贺章
七月初八, 即上午两家权贵之子失踪这一轰动的消息之后,不到下午, 就又有另一个消息轰动了京城权贵圈儿。
——昨天晚上失踪的恒亲王嫡长子, 又回来了, 而且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最先发现恒王长子的, 是王妃的娘家胡家。
大约中午的时候,胡家的二公子出门的时候,在大门口发现了昏迷的恒王长子。
作为曾经因为站错队而没落了的人家,胡家自然不敢怠慢如今慢慢有了起色的恒王府,第一时间就往恒王府送了信。
这也是为什么齐述选择了往自己外祖家写信。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外孙, 是胡家和恒王府最牢固的纽带。
从前, 胡家对恒王府有多唯恐避之不及, 如今就扒恒王府扒得越紧, 也越不希望他这个纽带断裂。
接到胡家的消息之后,恒王夫妇亲自乘车来接儿子, 生怕再出点儿什么意外。
也正因为昨天夜里才报了案的恒王府这样大张旗鼓, 才第一时间就引起了顺天府的注意力。
于是, 恒王嫡长子已被寻回的消息,迅速就传遍了。
顺天府尹这样做, 也是为了分担来自长宁侯府还有宫里天子施加的压力。
顺天府尹虽说是一府之长,若在地方上也是一方父母, 可以作威作福的那种。
可是很不幸, 他这个府尹当到了京城地界, 天子脚下。
这个地方,说句不客气的大实话,随便往大街上撂块儿砖头,落下来砸到十个人,起码有六个都和权贵沾亲带故的。
顺天府这个府尹做的,没有油水不说,还纯粹就是受夹板气的。
反正是一旦有了案子,各方都会来施加压力,这个威胁要砍他的脑袋,那个威胁要让他丢官罢职。
要他说,哪一年七夕灯会不丢几个孩子?
也就是今年丢的孩子里有了身份贵重的,惊动了天子,这才让大家伙儿都重视了起来。
要不然,还不是随便找找就能糊弄过去了?
但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了,而且天子对拐卖人口的事十分震怒,今日在早朝上严令顺天府彻查。
天子自来天威难测,多数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像这种震怒的时候极少,但每一次都是杀得人头滚滚。
顺天府尹可不想成为第一个刀下亡魂。
所以,他需要分担压力。
而和别人同样失踪,却一大早就被找回来的恒王嫡长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齐述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下人禀报,说是顺天府尹贺章来访。
贺章很客气,可恒王却比他更客气。
恒王很有自知之明。
虽然天子默许了他们王府借着钟粹宫的势,压服了封地的官员,只是那未尝没有不满地方官员欺压宗室的意思。
但是,如果对上肯定是在天子那里挂了号的顺天府尹,天子会站在哪一边,这还用问吗?
所以,面对顺天府尹亲自上门查问,恒王父子的态度好的很,齐述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恒王则是一脸尴尬地在一旁不停地为自己儿子描补。
饶是如此,贺章也经受了一番不可思议地摧残。
一开始,他还以为恒王父子是故意的,不敢正面刚上他,就使旁门左道恶心他。
可是,察言观色之后,他发现齐述的诚恳是真诚恳,恒王的尴尬也是真尴尬。
再联想恒王嫡长子年年参加爵位考核,却年年都落榜的事。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忍不住在心底忏悔,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竟然腹诽过陛下小肚鸡肠,因着恒王当年参与夺嫡的事,竟然迁怒后辈子侄。
他决定知错就改,回去之后就要在同僚之间为陛下正名。
齐述可不知道,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纯天然学渣的事,很快就要人尽皆知了。
实际上,他到现在还一脸懵逼呢。
明明睡觉之前,那些绑匪还丧心病狂地威胁他,企图敲诈他一百五十两银子。可是一觉醒来,他就安稳地躺在胡家的客房里了。
贺章自己询问,让师爷在一旁记录,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一百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