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结什么案呀?
贺章简直要哭了,“陛下,这案,他结不了了。”
“怎么回事?”齐覃严肃了起来。
贺章低头抹了把脸,说:“从昨天下午开始,牢中涉案人员开始胡乱招供,几乎将半个朝堂都牵扯了进去。其中……其中……”
说到这里,他不敢说了。
齐覃蹙眉:“其中什么?”
贺章悄悄觑了一眼天子的神色,期期艾艾地说:“臣接下来的话,有牵扯太子之嫌,先请陛下恕罪。”
齐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忍怒道:“朕先恕你无罪,说。”
“多谢陛下,臣这就说。”
贺章先谢了恩,这才道:“凡是平日里和大皇子走的近的官员,都被一网打尽。”
“你说什么?”
齐覃震惊了。
贺章恨不得学学那鸵鸟,把脑袋往沙土里一埋,就可以自欺欺人,不用直面天子的怒火。
看见他那怂样,齐覃就来气。
“行了,”齐覃一挥手,打发走了他,“你先滚吧。”
贺章倒是有心问问,这案子还往后查不查了。
但眼见天子已经处于爆发的边沿了,他自问自己的头实在不够铁,还是脚底抹油,先溜了吧。
“臣告退。”
齐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那股邪火给压下去。
“田保。”
“奴婢在。”
齐覃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给朕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眼见就要给平下去了,是哪个蠢蛋又在这儿搅混水?
虽然让田保去查,可齐覃却已经有预感了,这十有八九是太子那边弄出来的事。
心头失望之余,齐覃还是隐隐希冀:或许不是太子那边出的纰漏呢。毕竟先前那步棋走得多好?
而且那一步已经把基调给定下来了,后面的只要顺着走,总不会出什么大褶子。
可调查的结果,却让齐覃大失所望。
——果不其然,就是太子那边的。
原来,自从八皇子出了事,四皇子3就把大部分的精力都转移到八皇子身上了。
毕竟,在四皇子心中,自己的亲弟弟,可比反抗贵妃的意志重要多了。
四皇子3一向只急四皇子所急,自然做什么事都顺着四皇子的心意,先把八皇子的事放到了最前头。
这样一来,对于太子那边,他就难免疏忽了许多。
而且,四皇子3的想法跟齐覃差不多。
这盘棋的第一步走的很好,且基调已经打下了,只要顺着他先前的计划走,就算不能完美收官,也能平稳渡过这一劫。
可是,这世上的事,再有本事的诸葛亮,也架不住有马谡这样的猪队友呀。
对于太子一党来说,四皇子如今虽然是核心人员了,却不是最早支持太子的那一批,比他早的有的是。
但是,那些一开始就把宝压在太子身上的人,却还没有四皇子这个半路出家的受太子信任重视,怎么可能会没有妒忌他的?
就比如太子的亲娘舅,也就是翼国公世子林渊。
林渊和张阳一样,心眼都不大,偏又心高气傲,还都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但张阳心思机敏聪慧,对那些真正比他厉害的人,他固然会妒忌,但却是想着自己努力,超赶过去之后,再回过头来嘲笑人家。
虽然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儿,但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磊落了。
但林渊不同。
林渊为人自视甚高,偏资质平平;爱妒贤嫉能,却不自己努力上进,专爱研究歪门邪道。
往日里,有翼国公约束着他还好,但这回翼国公不是牵扯到了拐卖案里嘛,如今还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住着呢。
没了翼国公的制约,林渊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彻底没了笼头了。
翼国公是一心想让自家崛起,恢复祖上的荣光,奈何儿子不争气。
因此,林渊没少受恨铁不成钢的亲爹的骂。
挨骂挨得多了,林渊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想要干出一件大事来,让他爹刮目相看。
奈何资质所限,脑子不够,虽然占着太子亲娘舅的名头,在太子这里,却并不受重用。
因此,他也就格外嫉恨一入太子-党,就受到太子重用的四皇子。
在林渊看来,四皇子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自己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面都多。
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真本事?
说到底,不过是命好会投胎,生成了太子的亲弟弟。
还太子也是亲疏不分。
四皇子虽然跟他一个爹,却不是一个妈的,能完全跟他一条心吗?
真论起亲近来,还是自己家这个太子的母族,才是靠东宫最近的人。
可是,他心里有再多的想法都白搭。
太子又不傻,能不知道谁更靠谱吗?
只要有四皇子在一天,太子就不可能舍了四皇子,去听林渊出主意。
但如今,因着八皇子的事,四皇子不是不在了嘛。
更妙的是,四皇子撒手之前,已经定下了基调,并做出了一些成绩。
林渊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觉得,自己只要把这件差事接下来,就按照四皇子的基调走,那不就是现成的功劳吗?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就去求了太子,再三向太子保证,绝对不会胡来,保证按照四皇子的计划走。
见他说的这样恳切,太子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了。
太子的选择,证明了一件事。
——不要把这种需要耐心的事,交给一个立功心切,脑容量又不够的人。
比如:林渊。
原本,按照四皇子的计划,在把所有的皇子拖下水之后,重点照顾一下大皇子。
只要大皇子那边,有一个人忍不住反击了,他们这边就可以趁机祸水东引,把前面拖人下水的锅,扣到大皇子头上。
这样一来,既可以把太子摘出来,又能让天子看一看太子的手段。
——没错,太子在天子那里的象形,四皇子一清二楚,并且一直在努力改善。
可以这么说,这件事最终能不能做成,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就是让天子看看,太子并非不是个可造之材。
在天子那里,太子拥有的最大的筹码,就是天子的一抹愧疚。
可是日久天长,愧疚总会消解。若是太子不能展现出自己的培养价值,天子肯定会放弃他的。
只是,接手了这件事的林渊,却并不明白四皇子的深意。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竟然妄想借着这一次机会,彻底把大皇子给打趴了。
于是,就有了后续的那些突然掉智商的发展。
齐覃听完之后:“…………”
——此时此刻,沉默才最能表达出他的心声。
面对这样一个蠢货,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再想想那个轻信了这个蠢货的太子,齐覃就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对太子失望了。
可事实证明,太子总是能够再次刷新他的失望值。
资质平平也就罢了,反正朝中有的是会做事的人。
只是,如此识人不明,再多的人才,也得砸他手里。
他按住额头,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用来缓解自己的眩晕。
“陛下?”
田保担忧地喊了一声,“要不要宣御医?”
“不必。”齐覃轻轻摆了摆手。
过了许久,田保才听见齐覃问:“如今老六在干嘛?”
田保一怔:“六殿下?”
——陛下怎么突然问起六殿下来了?
“对,就是老六。”齐覃道,“给朕说说,老六最近在干什么?”
当一个儿子让他失望之后,他就迫切地想知道,另一个“类己”的儿子,在干些什么。
他就是想给自己找点儿安慰。
田保道:“六殿下最近什么也没干,每天都老老实实地去崇文馆上学。”
“哦,这么老实?”齐覃有些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齐晟为什么这么老实了。
不就是因着最近朝中风起云涌,怕引火烧身吗?
齐覃失笑:“这小子,就属他机灵。”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第104章 黄连二两(已修改)
齐晟在抄书, 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抄书。
不但是他,除了年幼还没有入学的八、九两位皇子, 所有的皇子都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抄书。
一部《孝经》,一部《礼记》, 天子只吩咐了要抄, 却没有说抄几遍。
这简直就是要了他的老命嘛!
但是,齐晟看了看自家亲爹的脸色, 发现实在是不好看,就急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抗议与讨价还价咽了回去,埋头乖乖抄写。
他却不知道, 自己靠着直觉逃过了一劫。
“这两部书,多抄抄,好好想想,何为孝,何为礼。”
齐覃站在玉阶之上,将几个儿子的情状尽收眼底。
他先看的就是齐晟, 见齐晟老老实实地抄书,没出一点儿幺蛾子, 对这个滑不溜手的儿子,他欣慰之余,也有些来气。
——你说,你就露出点错处, 让朕罚罚你又能怎么着呢?
算了, 不想看他, 下一个。
太子的神情最是复杂,委屈、无措、愧疚、茫然、自艾自怨。
齐覃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直到现在,太子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呢。
他心头一梗,急忙别开眼,去看大皇子。
大皇子似有不服之色,还夹带着委屈,但他咬牙忍了。
齐覃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大儿子,能力是有的,心性也算清明,只是缺了一点城府,也不够能屈能伸。
他分明认得清君臣之分,却又做不到对太子毕恭毕敬,总想着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比太子强,之所以不和太子争,只是因为太子占着正统而已。
就他这样的,别说齐覃已经有两个嫡子了,就算一个没有,也不会考虑他做继承人的。
且不说韩信忍□□之辱,便是心高气傲如齐覃,刚登基那会子,不也照样要忍受一群老臣的倚老卖老,指手划脚?
齐覃作为君父,尚且要容忍臣子,大皇子却连像储君低头都不肯。齐覃就算是有心立他,也怕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毁在了他的手里。
然后是二皇子。
提到二皇子,齐覃更想叹气了。
他真相抓住二皇子的衣领告诉他:笔墨纸砚都没毒,你真的不用这样战战兢兢,疑神疑鬼的!
但考虑到这样做太有损他英(zui)明(liang)神(de)武(zai)的形象,他放弃了,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目光转到了老四身上。
老四是最认真的,恐怕也是最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抄书的,同时也是除太子外,最被罚的最不冤枉的。
齐覃看见他就来气。
然后,更让他来气就撞了上来。
“老五,你在干什么?”
“啊?”
五皇子惊慌地抬头,手里的六枚开元通宝,登时就掉了四枚。
“啊什么啊?”齐覃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口,“你平日里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如今在朕面前,居然还敢弄鬼!”
“不是,父皇,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朕让你抄写的《孝经》,你抄了多少了?”
齐晟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给五皇子使眼色使的眼睛都快抽筋了,就是想提醒他不要反驳父皇,顺着父皇的话说。
让父皇消气了,说不定他们这群人就躲过这一劫了。
可是,如今的五皇子早已不是幼年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子了。他对皇权有了敬畏,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敢东张西望?
所以,齐晟使的那些眼色,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偏五皇子又有些认死理,还对自己迷之自信,听父皇说自己不学无术,他怎么肯承认?
“父皇,儿子不是不学无术,是真的卜出了卦象。”
被他接连顶撞,齐覃更是火大,“怪力乱神!”
五皇子大声道:“父皇,儿子卜出今日有雨,您看是不是让儿子们进殿去抄。”
此言一出,兄弟几个齐刷刷地把目光放到了了五皇子身上,有的目露敬佩,有的则是在看傻子。
齐覃终于被他给气笑了,“好好好,你说今日会下雨是吧?那你们就在这里抄吧,什么时候雨下来了,什么时候停。”
齐晟浑身一震,只觉得天旋地转。
——就五哥那不靠谱的卦象,他们今天还能从这里离开吗?
要不,他还是自救吧。
下一刻,他身子一歪,“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离他最近的五皇子大惊失色,跳起来就扑到了齐晟身上,一边摇晃一边大声喊:“六弟,六弟,你怎么了六弟?你别吓我呀六弟。”
快被晃散架的齐晟:五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力气这么大。
其他人也都吓住了,太子、大皇子还有四皇子都围了过来。
齐覃下了三个台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气还没消干净呢,立刻停下了脚步,扭头冲田保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宣御医?”
“啊?哦。”
田保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叫小太监了,自己就急急忙忙地往太医院跑去。
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叫御医,哪个御医敢怠慢?
很快,医术在太医院里也算顶级的胡御医就跟着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