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越过勾阑,向水中望去。
果不其然。
水面上映出的那副面孔,青涩未褪,稚嫩依旧;皮相还是她的皮相,但绝不是一个已经婚嫁过的女子。
她看着水面,望的出神。
空气似凝结般寂静。
魏央凝目蹙眉地望着她,看着她似惊似喜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心中的疑问还未解,魏央便又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女子先是扬起嘴角一笑百媚,进而又忽然仰天大笑。
若非是这副出水芙蓉的动人模样,而他又从开始观致现在,不然还真的怀疑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站在一旁的从香被这忽起的笑声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伸手正欲去问。
白问月忽然停住了笑声,露出一个阴狠绝厉的表情。
“好,甚好。”
“小姐,你怎么了?”从香怯懦地望着她,声若蚊蝇。
意识到自己失态,白问月敛去了神情,正襟危坐,回道:“无事。”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这里是清若寺的后园。
她进宫前除却闺中,唯一外出会去的地方,便是这里。
看情形,她今日又带着从香来这寺里向慧一师父讨画。
很快理清了眼下的现状,白问月从木台上起身,微微梳整裙装,作势要走:
“回吧。”
“姑娘。”魏央唤住了她。
从头到尾,她还未曾答过他的话:
“你如何认得我?”
“不认得。”回答的干脆果断。
白问月隐去眼中的旧意,冷声回道:“刚刚梦魇,不过是胡言乱语,公子莫要见怪深究。”
说罢,她浅施一礼,又要离去。
“姑娘。”魏央又唤住了她。
白问月停下步伐,等待他的下文。
魏央目如朗星,不苟言笑的面孔有些松动,说了一句极不擅长的话。
他道:“我叫魏央。”
声音沉稳有力,隐隐含有几分好奇。
白问月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并没有如魏央所期盼地那样说出自己的姓名。
她淡淡地拒绝,与他保持着距离:
“公子还是不要与我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之灾。”
再次浅行一礼,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魏央坐在木台上,望着白问月的倩影,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
“在下灾祸与否,从来都与旁人无关。”
移动的脚步闻声又停顿了下来,她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决绝离去。
绝不能,再害了他。
四月芳菲,天上挂着一轮清明的月,逐渐爬上树梢西沉天边。
屋内寒灯如豆,白问月倚在窗前,思绪万千。
已经过去了多日。
她已经确信自己死而复生了。
准确来说是重生。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十七岁这年。
正是这一年,白府接下封赏的旨意,她与白来仪进宫伴驾。
她依稀记得是四月中旬进的宫。
眼下,进入四月已经过了几日,圣旨不剩几日便要下来了,她该如何?
白父身居要职,且一直是太后的党羽。
当初谢欢纳妃全然不顾这点,还一纳就纳了他两个女儿。
在太后的眼皮子低下,堂而皇之地拉拢父亲?
太后的眼睛里从来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她携幼子登基,独揽大权二十多年,如今又迟迟不还政与皇帝。
别说父亲不敢,怕是朝野上下都无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皇帝亲近。
这事本就蹊跷。
现在想来,这其中的玄机应该就是在“纳了两个女儿”这一点上。
一个是弃子,用来迷惑太后,还有一个才是代表倒戈归拢的结纳姻亲。
而她便是那个弃子。
想到如此,白问月不禁冷笑出声,所以她的死,不是谢欢一个人的负心绝情。
而是她的父亲与谢欢一开始就经过商议,所达成的共识。
或许,连商议都未曾。
她与白来仪孰死孰留,对于白慕石来说,连一道选择题都算不上。
夜长如斯,冰凉如水,一点一滴漫入全身,痛的密密麻麻。
怔了许久,面颊上两行温热。
白问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娘亲死的那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同她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
只这一句话,尽管第二年他娶了新妻,又纳了几房妾,她都是谅解的。
她在心里尊他,敬他。
却不曾想一旦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推出去的,竟然是自己。
父慈子孝,可笑至极。
窗外月光如银,寒气袭人,让人忍不住寒颤。
没有时间让她继续追忆往事,怀念那些虚无缥缈,真真假假的旧情了。
降旨的日子迫在眉睫,她必须要想个应对的法子。
是不进宫,还是依旧进宫。
她左右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进宫。
既然重新来过,那么便要抓住这个机会,让那些骗她欠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上一世她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倘若还存有一丝理智,未必察觉不到他们的阴谋与勾结。
论起多谋善判与阴谋诡计,她未必不是谢欢的对手。
而魏太后,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罢了,何足为惧?
既然如此,这皇宫再进一次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谢欢,你要斗,我便陪你斗。
你要夺权,我便与你争权。
这天下是姓谢还是姓魏,她丝毫不关心。
她只想在这场争夺谋论中横插一脚。
玩弄权势于股掌,搅弄风云,让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
所有的人皆用她做弃子废棋,她偏要扭转乾坤,让所有人都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深夜起的风穿窗而来,吹熄了那盏昏暗的灯。
似是自嘲,又似是得意,她忽然轻笑出声,肝肠寸断。
从香听到动静,从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推门进来,于是看到了身着单衣的白问月坐在窗前笑的诡异。
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小姐?”
白问月抬起头来望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得到了回答,从香安心了许多。
不知怎的,小姐从清若寺回来之后,整日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是哭就是笑的,平日里爱看的书和心爱的画都视而不见。
莫不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从香拿起火折子,掌起了灯,她心里盘算着,明天是否要把此事告知白大人,找个大师来府里驱驱邪。
从香这个丫头,从小便是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写着什么。
白问月看着她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也不想多做解释。
只道:“我很好,莫要多事。”
闻言,从香忽然脊背发凉,毛骨悚然,脸上更是快哭了出来:“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眼前的人面如寒铁,言语冷若冰霜,哪里还是那个平日待人温和,蕙质兰心的小姐。
从香跪坐在白问月脚下,双手抚上她冰凉的手,泪如雨下。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热度,让白问月怔住了。
她太久没同从香相处,几乎快要忘了她胆小怕事又极其忠心护主的性子。
当初她便也是这样,明明怕的要死,却依旧硬着头皮去太宜宫寻她,结果被魏太后活活溺死在池缸里。
她不哭还好,她一哭白问月又想起当初她声嘶力竭,却又如何都喊不醒她的样子。
往事又如翻江倒海般涌起。
四目相对,落泪晶莹。
白问月伸手去拭她的泪,声音嘶哑,哽咽在喉。
酝酿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别哭。”
从香伏在她的膝上,哭的抽抽搭搭。
白问月的心里在想什么,在哭什么、笑什么她自然是一个字也不知,可这样的小姐她看着害怕,也心疼。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这样劝她,希望她不要再这样了,让人看了难过。
寂静的长夜,风寒如冰。
一阵阵地吹进屋子,只叫人头脑异常清醒。
从香似是哭的累了,伏在白问月的膝上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
白问月也未叫醒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丝,神情柔和。
“往后,任何人,都休想再欺辱我们。”
从香睡得沉稳,稚气的可爱模样,像个十足的孩子,让人不由地怜爱。
突然,白问月眼中闪过一丝异光,浑身发冷,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直想不通,父亲究竟是如何迷惑的太后。
太后精明如此,一般的小把戏怎么可能糊弄的过去?
可就在刚刚,她忽然想到,自己入宫数十年,是六宫独宠,纵然是做戏,谢欢也演得与她恩爱异常。
这般的盛宠,可她却从未怀过孩子!
第3章 将军夫人
白府的后院有一处池塘,那塘水里平日养养荷花金鱼,每至夏季,半池莲荷半池鱼,红绿益彰,颇为怡人。
不过此时刚进四月,这满池春水上皆是残荷莲叶,鱼也未露出水面,毫无景致可言。
落日西斜,夕色余晖洒在水面,映出一片残红。
又恹恹几日。
距离宫里传旨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自从那日知晓父亲是用无法“绵延子嗣”这一手段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从而获得太后的信任之后。
白问月一直苦思冥想。
父亲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或者是谢欢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无法孕育?
她从未服过可疑的汤药,入口的食物也有可信之人严格把控。
那么哪个地方是她不知道的?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过她的眼睛?
百密终有一疏,而这一疏又究竟是在哪儿呢?
白问月坐在围栏上,望着一池残阳,百思不得其解。
她思索的出神,连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也未察觉。
“在想什么?”
声音忽起,白问月惊得一颤。
她惯性要拉开距离,忘记自己坐在池边,脚下一个不稳,眼看着要掉落水中。
身后的那人眼疾手快,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白问月下意识转身,接着便落入一个宽厚的胸怀里。
求生欲让她紧抓着这个人不放,过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一句:“抱够了?”
她忙撒开手,心中一阵后怕。
四目相对,错愕不已:
“魏央?”
喊完之后白问月心里便后悔了。
而魏央,冷峻的面上有着一丝不易查寻的笑意。
“第二次。”
熟悉的兰香味袭来,他松开了环住她的手,重复道:“这是第二次你下意识喊出我的名字。”
白问月立刻沉下脸,冷着嗓子问:“哪又如何?”
魏央忽然俯下身子,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他认真地端详她的脸,从眉眼到唇角,他都看的极其认真。
确定与她从未见过。
“听闻你极少外出走动,那你是如何识得我的。”
他依旧好奇。
白问月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她忽然站直身子,与魏央几乎贴面。
后者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举,猛然后退,一顿惊慌。
悄悄红了耳朵。
看着他那副隐隐无措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白问月心中生愧。
魏央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纯情的模样。
明明是个熟读兵书,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却唯独对这种情爱的小伎俩一无所知。
上一世她便是用欲擒故纵的把戏,将魏央耍的团团转,又司机拿到他手中的兵权。
不过这一世,她不可能再那样做了。
这世上纵然是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她,但魏央绝对是对得起她的。
同理,她对得起这世上所有的人,却唯独对不起魏央。
她要报仇,要同太后与谢欢争权夺利。
她绝不能和魏央走的太近。
这样会拖累了他,也会害了他。
想到这里,白问月凛若冰霜的脸又寒了几分:
“我不是说了莫要与我牵扯一起吗?”
“可我并未接受你的提议。”他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气焰万丈:“所以我来了。”
身为北绍的将军,刀光剑影,久经沙场。
十几岁便封侯拜将的他,想要查一个人,易如反掌。
原来她是白大人的女儿,模样倒是和传闻里一样的水媚撩人,就是这性格……似乎有些出入?
白问月深知魏央一向是冷厉执拗,说一不二。
他一旦认定了的事,前方纵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走上一遭瞧个究竟。
谁劝也无济于事。
他就没有想过,假以时日,这种固执会害苦了他吗?
她不想伤害魏央,更不想与他纠缠。自知多说无益。
为了终止他的好奇与兴趣,白问月直接与他挑明。
“将军不过一时兴起,何必与我这个小女子苦缠。”
魏央淡淡地望着她,却道:“又知道我是将军了?”
没有理会,白问月一字一句与他说:“将军身居高位,想必也听说宫中封册纳妃的事情了。”
“白家女眷众多,又是这样的时期,理应避嫌。”
冷冽的清眸划过一道寒锋,是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本是好奇,见她那日言行举止诡秘奇特,不禁觉得有趣。
命人查问后,他特意送了拜帖来到白府,想探一眼这女子身上的神秘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