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挡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里面坐了什么人。
“她……她有事,就先走了……”
季初羽不置可否,轻轻点点头,视线飘向旁边的记者:“他也是你朋友吗?”
“啊?他、他是……”
白茵结巴着半天没说出下文,季初羽也就懂了。
她点了点头,松开了白茵的手,白茵脸上的神色才放松了一秒,下一秒,季初羽还没落下的手稍稍松开,对着白茵的脸上扇了过去。
很响亮的一声,夹杂在快门声里,混合着白茵惊恐的低呼,很是突兀。
白茵的脸被打偏向一边,在寒冷天里泛了白,很快浮现出鲜红的手指印来。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愣怔了一下,耳朵内嗡嗡作响,缓慢的转过来看向季初羽。
季初羽原本就已经麻木的手掌此刻微微发震,带着缓缓蔓延开的生疼滚烫。
顾引川原本给她拉起来挡住脸的围巾垂了下去,露出她脸色极冷的脸庞。
周围记者的目光因着这响声和举动瞬间聚集了过来。
手快的记者已经火速记录下了刚刚那一幕。
如果说顾引川回国不算大新闻的话。
那么他带在身边的女人突然对着人群中的女人大打出手,足够吸引观众贡献点击。
亦或者不点出是谁,富二代身边的女人掌掴另一个女人,几个关键词凑一起,都足够成为人们点进去评头论足的话题。
季初羽却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她只死死盯着白茵惊恐又难以置信的脸,开口时,声音平静,深处的语气却很重:“你知不知道,你自以为是小小的报复,是会害死一个人的?!”
白茵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发出一个音节,眼眶先红了。她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被打的脸,对周围的镜头也畏缩了起来。
季初羽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她,一动也没有动。
记者们尖锐的提问随之而至。
“这位女士,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你和这位被打的女士有什么恩怨吗?”
“你所说的报复是指的什么事?”
“这位女士也和顾先生有关吗?”
“……”
白茵也被镜头怼着脸拍照,她逐渐回过味来,听着记者们的问话,更加应景地红着眼眶,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眼泪来。
人群里,一个纤瘦的身影拨开记者往进挤。
乔隐本来是和丁籁声路过这里,却不想刚好能碰到这边这么热闹,想到是田晚现在所在的福利学校,怕学校有什么事过来看看,没想到才过来就看到了季初羽打白茵这一幕。
前面开始小声啜泣着的白茵挡住了乔隐的去路。
她探头看了一眼对面冷着脸挺直背脊站着的季初羽,有些厌烦的拨开白茵。
“不好意思,麻烦让让啊——”
看保镖的手挡得严严实实不放,乔隐勾唇笑了笑,指着季初羽:“这是我朋友,麻烦让让。”
保安看季初羽没有反对,抬手放行,很快又把身后的记者挡住。
乔隐大步进去,回过头挽住了季初羽的手臂,脸上笑得得体:“这不是白小姐吗?好久不见。关于刚刚的事,有什么问题,这位白女士可以发律师函,季小姐的律师到时候会向你本人作出解释。”
乔隐说到这,看着周围吵嚷的记者,唇角和眼底的笑意止住,声音也冷了下来:“至于你们,我们不需要做解释任何。”
那边,丁籁声也挤了进来。
他看着乔隐护着季初羽往这边来,余光瞥一眼被围攻在其中的顾引川,脸上笑得格外阳光惹眼。
“抱歉抱歉,这是学校门口,没有明星和公众人物,不方便拍照。麻烦收一下。”
丁籁声的声音很磁性,被他这样的态度说出来,却反而让面前剑拔弩张的人停顿了一瞬,有些不懂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什么情况。
徐鹤看着已经出现明显犯病征兆的顾引川,以及周围愈演愈烈不见消停的记者媒体,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一面把顾引川护在身后,一面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楚江的电话。
“我们在学校门口被媒体围住了。”
楚江一听,语气也严肃着冷凝下来:“引川也在?”
“嗯。”徐鹤迅速而冷静的交代着情况,“这次比上次来的还要严重,他们……在说十年前的那件事。”
楚江一听顷刻站了起来:“我现在过去。”
“别,你去别墅那里,我们现在赶回去,今晚……可能要格外注意引川的情况了。”
那边,楚江沉默了片刻,也从自己专业的角度迅速交代些什么:“尽快带引川远离那些人群,上了车注意保暖,他如果身边有人就尽量和他保持距离。留一个人在同一辆车上看着他就好了。”
挂断电话。
徐鹤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冷静和敏锐。
能在顾氏集团这样人才辈出的公司混到特助的位子上,他从来不是浪得虚名。
“在场的各位媒体,我相信你们大家都是正规的媒体,不过,十年前的案子在十年前就已经结案了,当年的判决书还在,诸位有兴趣的话,可以自己上网看。”
“顾先生不属于公众人物,今天也纯属私人行程,还请大家为了自己和公司的声誉,不要随便泄露他人隐私。我们顾氏保留有追究的权利。”
徐鹤几句话落下来,掷地有声,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夹杂在其中的窃窃私语一下子就凸显了出来:“谁不知道顾氏的财力和地位,做这点东西,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徐鹤很精准地看向了人群里议论的女人,视线从她的胸牌落到她面前话筒的标识上。
“钱江娱乐,”徐鹤点出了话筒标识上的公司名字,唇角的弧度也凛冽地压了下去,声音却拔高了几度,“这就是你的职业素养?你这可不仅仅是针对顾氏,而是在藐视我们国家的法律和权威了。还是说,是有人让你们这么说的?”
面前的女人脸色一变,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抖了抖。
乔隐已经拉着季初羽已经走到顾引川身边。
眼看着再在这里待下去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徐鹤有些感激地抬眼看一眼帮着挡住顾引川的丁籁声,点头示意了一下,示意司机把车往这边开过来,然后护着顾引川往车的方向走去。
季初羽抬头看一下被围在中间默默不说话的男人,只一眼,就让她的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顾引川身体在微微发抖,深邃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只机械的任由徐鹤他们拉着他走。
大冷天里,他白皙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身后的闪光灯在消停片刻后卷土重来。
他们终于护着顾引川来到了车前。
“引川,别去听他们的,来,上车。我们回去了。”
徐鹤拉开后车门,用手帮他挡了一下头顶防撞。
人群中,有人很急切而且抓住顾引川弯身正要踏入的一瞬间,很高亢而清晰地喊道:“顾引川先生!你知道被你侵犯过的颜小姐,之后怎么样了吗?”
刘冉。
又是她。
季初羽只觉得她的声音像是在掀开她的头盖骨,把她用了十几年才尘封的记忆暴烈地翻找出来,不给她丝毫喘息的余地。
她下意识地回头,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看着她唇角凛冽的弧度,一如十几年前模样,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刘冉已经不记得她了,也许是因为她长大了,十多年的变化,很难认得出当年的模样。
也或许,她只是她无数个笔下的素材之一,是从来就不需要费心记住的存在而已。
刘冉那张涂了嫣红口红的薄唇轻启,对着顾引川的方向,相比刚刚的急切和高亢,有些轻描淡写地开了口:“她自杀了。”
正在机械的听着指令,迈出一只脚准备上车的顾引川的脚步倏地一顿。
季初羽的瞳孔像是地震一样剧烈震颤了一下,回头,刚好看到顾引川眼底最后一簇火光彻底熄灭下去。
第34章
顾引川冻得通红的手死死地无意识的握在一起, 用力到指节开始泛白,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他额头的汗在冷风中没有被吹散, 反而逐渐弥漫出更多。
四周的记者的闪光灯像是绞刑架前晃动着的明晃晃的刀。
徐鹤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视线又看了看季初羽, 试图劝说:“引川, 先上车吧……回去了。”
顾引川却只是死死盯着前面, 保持着微微蜷缩的状态, 没有进去。
季初羽的视线落在他咬紧牙关更显得英挺瘦削的脸上。
看他隐忍了几个轮回, 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季初羽隔得近,尽管顾引川这声极低沉,音色暗哑,她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
“我没有。”
他说的是这句。嗓音低沉,略微沙哑,自言自语的模样, 不知道在向谁做解释。
徐鹤愣怔了下, 没有听清, 有些谨慎又小心翼翼地问:“引川,你说什么?”
顾引川没有回答, 徐鹤有些求救的眼神看向季初羽。
季初羽抬手轻触了触顾引川冰凉僵硬的手背,轻声开了口:“引川, 回家了。”
他像是突然有了片刻意识, 眼底的光像突然闪动星火,很快又熄了下去。
“我没有……”
顾引川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大,带着很重的鼻音, 像是带着隐隐的委屈。
这次,周围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乔隐抿着唇,看一眼季初羽,又看向她身后的丁籁声。
丁籁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把小卷毛揉散了,颇有几分大男孩的焦急和茫然。
几个人面面相觑间,顾引川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机械而缓慢地俯下身去,沉默的坐回了车里。
徐鹤很担心的看了一眼,想到楚江的叮嘱,回头迅速向丁籁声道了谢,然后绕到车子另一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季初羽扶着车门,看着车里沉默握着拳的男人,回过头,看向乔隐他们。
“乔乔,你们怎么会来这边?”
“我俩办点事,路过,看到学校这边这么多人,怕了什么出事,就过来看看。”乔隐很迅速地解释了一下。
季初羽点了点头,冰凉得近乎麻木的手指握了握门框,开了口:“乔乔,我……”
乔隐看出她的犹豫,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说,你先跟去看看顾先生的情况吧。”
季初羽半张着嘴停顿片刻,很快点头:“好,今天的事……谢谢你们。”
“你呀,这是什么话。”乔隐看着还在不断往这边挤着试图拍更多照片的记者,催促她赶紧上车。
告别了乔隐,季初羽俯身也坐了进去。
顾引川已经被徐鹤用深灰色的毯子裹了起来。
他像是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座椅上,背对着季初羽,连同头都被包裹了进去。
即使是从厚重的绒毯外面,季初羽也清晰看到了里面的人在颤抖。
她也总算知道顾引川出门为什么要一辆这么宽敞的车,还有保镖随行了。
徐鹤在那边蹙着眉拿着手机,不知道和谁在低声通话。
司机沉默的开着车,车里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季初羽偏头望着带着颤意的裹在毯子里的人,眼底的光像是被揉碎了一样。
耳边回荡着那声轻描淡写的,不知是质问还是嘲讽的话——
“她自杀了。”
她是谁……
究竟是谁……
季初羽的脑海像是被洪水席卷过,散落一地的碎片如同满地狼藉,思维混沌得拼凑不出任何有用的答案。
那些记者叫嚣的话还在耳边。
尤其是刘冉……
十几年过去了。
季初羽才发现即使自己刻意的回避了,刘冉的声音还是像钢刀一道一道刻在旧唱片上一样,刻印在她的心上。
那声音犹如某种划破回忆的利刃,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让她随着每个音符颤抖着,恐惧着,兴奋着,憎恶着。
于她,刘冉话里的信息的提炼就容易了些。
“十年前跟进抄袭和霸凌事件的记者,”抄袭?以及……校园霸凌吗?
季初羽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回忆着,不让记忆力的声音去干扰任何信息。
“你女朋友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还有被你侵害过的颜小姐。”
颜小姐……
不知道刘冉所指的这些事是不是指的同一个人,但是这个颜小姐……应该就是这个事件除却顾引川之外的另一个主人公了。
但是……
“她自杀了。”
——刘冉这最后一句话,无疑对所有知情不知情的人都造成了极大的震动。
这个颜小姐……因为那些事,自杀离世了吗?
凭着多年前的本能,季初羽打心里不会再信刘冉一句话,但是这些信息组合到一起,还是变成了某些可怕的事情。
十年前,顾引川应该还是一个上高中的小男孩吧。
他……会是给别人带来那么多不可逆伤害的人吗?
虽然季初羽在无虞市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是常年生活在福利院,为了生活奔波,没有娱乐的时间和心力,那些大大小小的新闻她其实并不清楚。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卷起风暴,却无法在面上显露半分。
裹了毯子缩在后座的顾引川,像是一个掉进冰冻的濒死的人,在劫后余生的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