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急,自然是文雅不得。
顾锦沅从旁慢声细语地劝:“妹妹喝茶时不可贪多,仔细别人看了笑话。”
顾兰馥:“……”
她咬牙,好吧,慢下来。
这么一口口喝着,心里却是犹如敲鼓一般,手心都要冒汗了,这彩棚万万不能这个时候坍塌,万万不能,必须等她走了再塌!
顾锦沅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兰馥,她自然是注意到了,顾兰馥跑过来的时候就鬼鬼祟祟的心怀鬼胎,刚才给自己讲什么典故更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那彩棚上看。
彩棚上有什么呢,顾锦沅不懂。
不过当看到旁边的水时,她心中疑窦顿生,该不会这里有什么危险吧?
后来顾兰馥那迫不及待想离开却又必须忍住的样子,更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顾锦沅就这么好笑地看着她,看着她急躁躁的样子,看着她在那里故作淡定的样子,心里不免叹息。
她那亲爹顾瑜政和胡芷云,到底怎么养的这女儿,心性也太不淡定了。
但凡她再稍微能掩饰一些,也不至于被自己看出端倪来。
顾兰馥总算喝完了那盏果茶,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当她踏出那处彩棚的时候,心都是在颤,生怕下一刻自己就听到轰隆的一声,彩棚坍塌到水里,自己也跟着倒霉。
好在,并没有。
当踏出彩棚的那一刻,她原本盼着彩棚不要坍塌的心顿时变成了盼着彩棚坍塌,她希望彩棚赶紧坍塌,把顾锦沅跌到水里。
她回眸,看着顾锦沅站在那里,她今日穿着一身挑丝广袖缟绢丝衣,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自然衬得人比花娇,可若是落在水里,那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就难看了。
说不得名节尽毁。
顾兰馥咬唇,眯起眸子来,她瞪着顾锦沅狼狈的那一刻。
不知道出了这么一个大丑,以后她还有脸出门吗?
只要她跌下去,自己必是要跑过去,喊着姐姐,哭着说姐姐这可怎么办呢,到时候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她顾锦沅,万万不能给她留一点情面。
顾兰馥这如意算盘打得紧,越想越觉得这场面太美,一时又忍不住看看那边,怎么还不坍塌呢?也该到时候了吧,她明明记得,就是在鸣炮响起时,这彩棚坍塌了的。
顾锦沅此时也在看这彩棚,谭丝悦更是纳闷了:“你这妹妹怪怪的啊!”
顾锦沅细看过后,也是有些奇怪,这彩棚看上去颇为结实,并不像是要出事的样子,那么刚才,顾兰馥那副仿佛这里有鬼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也没提这事,只是道:“我们也看了一会了,还是回去吧,等下寿宴好像要开始了。”
谭丝悦却是意犹未尽:“等下是鸣炮贺寿,鸣炮贺寿过后,待一会才会开寿宴呢,而且这寿宴啊……啧啧啧,反正咱不着急过去,慢慢等就行了。”
顾锦沅看她那样,好奇:“寿宴怎么了?”
谭丝悦叹:“你看咱在这里,还有些果子可以吃,还有茶水可以喝,不至于渴了饿了,可是过去寿宴,你猜去年万寿宴,我都吃了什么?”
顾锦沅越发纳闷了:“难道还曾饿着你不成?”
谭丝悦想起来就摇头连连:“这宫中的寿宴,那自然是排场大阵势大,每咱们跟前到时候都有水果雕花啊或者油饼枣塔垒成的稀奇玩意儿,看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可那是看盘,不许你吃,只能看着。我去年,饿得头昏眼花的,等着上菜,结果第一轮是祝酒,丝竹来了,第二轮还是祝酒,伶人上来了,第三轮祝酒完了,总算这饭菜来了,你猜却是什么?”
顾锦沅看她那样子,忍不住笑:“是什么?”
谭丝悦:“吃食三五种吧,有汤羹,水饭,还有一点水晶包和烧麦,对了,可能还有肉饼,配上一点什锦咸菜!”
顾锦沅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知道必然不好,但万万没想到,竟简陋至此。
她略一沉吟,顿时明白,不要越发笑起来。
此次宫中前来祝寿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诰命夫人以及家眷,怕是上千人,这么多人,自然不能为每个人准备太过繁琐的馔品,而宫宴之上,吃一会就要起身谢恩祝寿礼节一番,吃的也就不能太过繁琐,更不能汤汤水水,要讲究利索干净,还要讲究吃香优雅,那就只能吃这些简食了。
两个人说笑间,那鸣炮已经过去了,谭丝悦便要拉着顾锦沅去那边看水上儿郎们玩水秋千,顾锦沅本是要去的,不过这么一转首,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众人拥簇着的太子。
太子换下了之前的那身暗纹紫袍,改穿了朝服,那朝服华丽隆重,他穿起来却别有一番从容不怕的气定神闲。
正看着,太子恰好也转首,往她这边看来。
顾锦沅连忙挪开视线,可来不及了,又被他逮一个正着。
她面上微红,假意做仰脸,看远处的彩旗。
他却着实打量了她一番后,才去看别处。
顾锦沅心中懊恼,觉得这事可笑至极,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想了想,咬唇,拉着谭丝悦道:“我想起来了,刚才那边的桃花开得真好,我们过去看看吧。”
不由分说,拽着谭丝悦就跑了。
谭丝悦其实还想看这边水秋千,恋恋不舍地回头,不过还是道:“好吧……”
就在顾锦沅和谭丝悦离开那彩棚的时候,顾兰馥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她无法理解,到底怎么了?
明明当鸣炮之时,这个彩棚应该坍塌的,怎么竟然没有?
顾锦沅竟然逃过这一劫了?
那刚才自己费着口舌引着她们过去,还在那里如同宫人一样给她们讲解典故,这算是什么?白受罪了?
顾兰馥深吸口气,她心里有点乱。
在那个梦里,她过了长长的一辈子,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逼真,甚至哪一天有什么事发生她有些都记得,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梦,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上一辈子,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她对此深信不疑,并且确定,这个彩棚应该坍塌才对。
可是如果不坍塌呢?
这是不是说明,那个梦里的一切,并不一定和现实中一样?
顾兰馥心一阵收缩,如果梦和现实真得不一样,那她所有的计划是不是都要改了?
这种猜测让她慌乱,她忍不住走过去,去看这彩棚,到底是不是她记忆中那个?
如果是她记错了也就罢了,如果没记错,那意味着什么?
顾兰馥仔细地看着这彩棚,没错啊,就应该是这一个,她还记得这彩花,当时彩棚坍塌了,彩花飘在水里,黏在一个落水的贵女脸上,别提多狼狈了。
她当时还在心里暗笑来着。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只听得轰隆的一声,顾兰馥脚底下不稳,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待要跑,却是来不及了。
“啊——”
伴随着一群人的尖叫,这彩棚坍塌了。
“彩棚塌了,快来人!”
有人这么喊着,不少人都往这边涌来,其它彩棚的男女吓得赶紧跑出去,一时场面乱糟糟的,又有御林侍卫上前,稳住大家伙,命令大家都过去旁边一处。
顾兰馥掉进水里后,先是咕咚喝了几口湖水,呛得要命,之后死命地扒住一根浮木才算没落下去,哭着喊道:“救命,救命,快救人哪!”
可是掉进去的人颇有几个,一时哪有人来救呢。
如今才是春日,天没暖和起来,落了水后真是浑身冰冷,她忍不住打着冷颤哆嗦起来,手险些抓不住那浮木。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一些彩花什么的散开来,连同头发贴在她脸上。
她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眼泪都在往下落。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上辈子,那个她已经忘记了不知谁家贵女,不就是这样哭着用手抹去了黏在脸上的彩花吗?
第15章 觉得很好玩是吗?
顾锦沅和谭丝悦其实没走多远,听到这彩棚轰隆之声的时候,两个人回头看,一看之下,谭丝悦吓得捂住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刚,她们还在那彩棚里啊,如果她们再晚一些离开,或许就会跟着一起落水了!
刚才顾锦沅拉着她离开,她还想再多玩一会,不曾想顷刻之间已是巨变。
谭丝悦看着那群落在水里的人,有年轻的侯门公子,也有娇滴滴的女眷,如今落在水里,头发湿黏黏,衣裙湿透了贴着身子不说,那尖叫的样子,那哭喊的样子,实在是体面全无!更何况,若是一个不慎,怕是有性命之忧!
如果不是顾锦沅刚才拉着她离开,只怕她如今已经掉到水里了。
谭丝悦和顾锦沅不一样,她自小生在侯门之中,娇生惯养备受宠爱,哪里见过这个,一时浑身发冷,吓得脸色苍白,紧握着顾锦沅的手不放开。
顾锦沅倒是淡定得很,一则根本没出什么事,二则便是落水了她还可以洑水,三则就算像水里那些贵女一般狼狈又如何,又不是要命的事?她可以不在意。
所以她倒是淡定得很,但淡定归淡定,想起刚才顾兰馥的种种奇怪行径,不免冷笑不已。
好一个顾兰馥,是算准了那彩棚会塌吧,她怎么知道的?这彩棚坍塌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顾锦沅细想这背后缘由,竟也是手脚发冷。
她在陇西本日子无忧,说不得再过一年,为外祖母守孝期满,就会寻一个踏实男子嫁了,就此在陇西过着寻常妇人的日子,从此后和这燕京城是毫无瓜葛了。
只是她被接回来了,不回来不行。
回来了,却是人心处处险恶,无一处安稳,便是睡在榻上都不能安眠了!
顾锦沅回握住了谭丝悦的手,用异样的语气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谭丝悦:“对,太奇怪了!这里面肯定有鬼!”
但具体怎么回事,谭丝悦没说。
谭丝悦虽然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单纯,但她不是傻子,这种发生在皇宫里的阴谋伎俩,只怕是背后水深,远远不是她一个侯府贵女提的事。
顾锦沅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从最初的心寒中恢复过来后,她微微昂起下巴,望着不远处水中挣扎着的顾兰馥:“你看我妹妹,好生狼狈,哪里还有半点宁国公府贵女的体面?”
谭丝悦自然是看到了,她咬唇,却是道:“你这妹妹,你以后可真是……”
多余的话,她没说,但是意思,彼此却是懂的。
顾锦沅收回眼来,看向这位自己今天才认识的姑娘:“谢谢你,丝悦。”
谭丝悦却有些激动了,她越发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锦沅,如果不是你,我刚才,我刚才怕是——”
她深吸了口气:“以后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顾锦沅却明白她的意思,顾锦沅点头,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这个时候,彩棚外已经有些乱了,御林军侍卫跑来了,谭丝悦的哥哥也过来,要让谭丝悦离开,见到顾锦沅也在,自然也要带着她回去殿里。
不过顾锦沅却拒绝了,她推说她过去偏殿,那边有她祖母的嬷嬷在,谭丝悦兄妹信以为真,自己先回去了。
顾锦沅告别了谭丝悦兄妹后,却绕了一个路,过来了彩棚附近。
她刚刚去桃花坞的时候,那边路已经走过了,依她过目不忘的记性,想从中走个近道倒是不难,很快便过去,只见这边依然乱糟糟的,不过好在掉在水里的贵女已经陆续被捞起来了。
顾锦沅在人群中寻找着顾兰馥,只见顾兰馥哭喊着抱住一根浮木,样子好生狼狈,求着人家快来救她,说她就要不行了。
她看着这一幕,不免好笑,想着她刚才一心想害自己,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落在水里体面全失,如今看来,真是害人害己,只是可惜了胡芷云无法看到自己女儿这可怜样子。
不过——
她看向四周围,周围依然有不少百官家眷,并没有离开,有人甚至试着将风筝扔进水里让她们去抓住洑上来,当然也有人从旁指指点点看热闹。
想必这一幕明天就会传遍燕京城,到时候这位未来的二皇子妃可是丢人丢大了。
想到这里,顾锦沅微微扬起下巴,心里泛起一丝冷笑。
本想害她,自己却遭殃了吧?
真真是活该。
正这么想着,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那声音犹如冰玉相激,清朗好听,却太过凉寒,顾锦沅一听这声音,身体便微微绷起来。
她当然记得这个声音,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这是太子。
顾锦沅缓慢地转过头来,望向了太子。
距离过近,他好像就在她身边,以至于她那么一转头,头发几乎蹭到了他的鼻子。
面庞如玉,墨眸湛然,他修长的睫低低垂着,就那么凝着她,好像看了很久。
顾锦沅心里一慌,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太子。”
太子却是负手站在那里,薄薄的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意:“这么慌?”
顾锦沅低垂下头:“太子身份贵重,小女子敬仰之至,突然间看到太子,不免失态,还请太子原宥。”
太子凝着她,声音轻淡:“那你给我说实话,说实话,我就可以原宥你。”
顾锦沅睫毛轻抖:“太子……要我说什么?”
太子迈前一步,逼近了,低首凝着她,声音却是略转哑沉:“告诉孤,你刚才是不是在笑?看到别人落水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顾锦沅:“……”
年轻男子的气息就在面前,一股冬雪寒梅的冷冽感迎面而来,她面上微红,咬牙,低声道:“太子说笑了,那水里的是我妹妹,她如今遭了难,我心里难过得很,又怎么会——”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却突然道:“你在说谎。”
顾锦沅不说话了。
这个太子身份贵重,是她招惹不起的,偏偏这个太子神出鬼没,让人琢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