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仿佛都有一些秘密,周围的人都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而她却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摸黑前行。
太子心中微动,看过去,却见她修长的睫毛轻轻垂着,其下是湛黑的眸子。
她确实是聪明的,聪明得厉害,机敏擅察,过去的一些事情,没有人告诉她,她也不像那个顾兰馥一样,竟然和自己一样拥有上辈子的记忆,自然是不懂。
但是她感觉到了这些异样。
所以那顾兰馥便是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又如何,她永远也不过他的沅沅。
不过这样的顾锦沅,其实也是不安的。
她柔弱的手扯着自己的衣袖,他可以感觉到她心地并不易察觉的不安。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知道的太多了,不过想了想,她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殿下,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害我,胡芷云害我,我能懂,为什么太后也要我性命?”
她又微微侧首,凝着他:“你知道太后为什么要害我,是不是?”
今日胡二这么出手其实风险是极大的,但是他竟然那么急切不顾一切,必然有其它原因,而不是单纯地和一个胡含秋卢柏明有关系,胡家不会以这种方式去成全一个小姑娘的心事。
太子沉默了很久,才道:“你外祖母家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顾锦沅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外祖母会和她提燕京城的富庶,会和她说皇宫中的繁华,也会和她说那些人和事,但是关于当年外祖母家出事的事,她从来不说。
但是即使这样,她外祖母也死了。
明明没病没灾,就那么突然死了。
顾锦沅想到这里,藏在袖子下的拳头微微握紧了。
她为什么要来燕京城,是因为一直不相信外祖母真得是自己摔倒了死的,不可能,她外祖母身体并没有那么老迈笨拙。
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去找谁,所以只能过来宁国公府,一点点地等着,等着那些对自己抱有莫大恶意的人出现。
马车很宽敞也很稳当,感觉不到任何颠簸,甚至会有一种周围很安静的错觉,只有路过不知道哪处林子,有黄鹂的叫声传来清脆动人。
太子望着顾锦沅,他发现现在的顾锦沅还是茫然的,或者说她还没找到自己的方向。
也许是他重生了,那个顾兰馥也重生了,就此改变了一些事情,为顾锦沅增加了难度。
她现在坐在那里,搂着铜暖手炉,看起来乖巧又茫然。
太子抬首,尽量温声道:“你的外祖母,知道关于太后的一个秘密,那个秘密让太后寝食不安。”
顾锦沅紧跟着问:“什么秘密?”
太子:“你没告诉我。”
顾锦沅:“?”
太子:“不过我能推测到。”
顾锦沅更加疑惑了,歪头打量着太子,他觉得他在给自己故弄玄虚。
太子略一沉吟,才道:“你应该知道,当今太后不是我父皇的亲生母亲,我父皇本来是普通宫人生养的,据说那个宫人在生下我父皇后便没了。不过因为我父皇从小被太后教养,他对太后视若亲母,孝敬倍至。”
顾锦沅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位宫人。”
那位宫人,应该是太子的外祖母,在宫里头,一个人莫名地死了,总是应该有些原因的,太子其实也不知道。
他认为,上辈子的顾锦沅应该知道,她应该是无意中从某个她外祖母的遗物中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她并没有告诉自己。
她也许一直提防着自己。
太子看着这辈子的顾锦沅:“这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毕竟是那么多年的事情,你外祖母也不在人世了。”
顾锦沅想起来那一日在西山,发生的那些事,她忽然后背开始发凉了:“那,那西山的地龙翻身,还有那些蛇。”
太子:“地龙翻身,自然是有人想刺驾,那些毒蛇,开始未必是想害你。”
只不过一些细碎小事和上辈子不同,让那个人不安了,许多事就提前发生了。
原本应该用在别处的毒蛇,也就用在顾锦沅身上。
这是他也始料未及的,不过还好,他还来得及救她,不会让她真得出事。
顾锦沅脑子里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她其实也一直不懂,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又是什么人想冒着灭门九族的危险去做这些,现在却懂了,因为有些人有更大的图谋。
如果真得如同她猜测的那样,那外祖母一定是知道太后的一些事情,这些事,有什么是不可以告诉那个对她孝顺备至的皇帝儿子的,那是她一手养大的,也是将自己外祖母一手发配到边疆的。
但是如果,那件事关系到皇帝本身,就能理解了。
一旦皇帝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太后怕是不能得善终,她的外家,也会有灭门之祸。
就是因为这个,让她铤而走险。
她想换皇帝,换一个自己能掌控的,也换一个听话的。
她猛地望向太子,咬唇道:“那,那。”
他当然看出来她的意思,她湿润的眸子隐隐有几分担忧,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才道:“父皇如今膝下不过三子,大皇兄夭折,四皇弟年幼,我自是不会轻易被太后所摆布。”
顾锦沅一下子明白了。
四个皇子,能让她用的,只剩下一个二皇子了。
二皇子生性禀柔,至孝之人,身子又不好,他母妃韩淑妃是处处巴结着太后的,太后只要掌控住韩淑妃,就是掌控住了二皇子,将来二皇子继位,她的娘家依然能把持朝政,她依然能当她风风光光的太皇太后。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以至于顾锦沅良久没有说出话来。
“那,那你父皇知道吗?”
“不知道。”太子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手腕纤细柔弱,他的声音低沉温哑,略顿了下,才道:“这些我并不好贸然告诉父皇,毕竟关系事大,需要证据,所以我一面暗中布局,去清查太后的势力,一面暗中寻访当年知情的宫人,不过到底时间太长了,当年能在宫中参与这件事的,便是活在人世,如今也要七十岁上下了。”
他是在几个月前重生到这个时候,从那之后一直寻访,然而能寻访到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顾锦沅咬着唇,蹙眉想着。
太子:“你可以想想,你外祖母曾经留下过什么吗?”
顾锦沅:“没有。”
外祖母去世的突然,并没有只字片语,又何谈留下什么。
太子略沉吟了下,便也不再问了。
他重生而来,几个月时间已经验证了许多,自然是明白,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西山的地龙提前便是前例。她既然还没到发现这个的时候,那他多问了,也是无济于事,反而适得其反。
其实如果不是今天她问起来,他又想着让她多几分警惕,他今天甚至并不想告诉她这些。
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太子挽起她的手:“走吧,你先在我别苑歇息一晚,明日我们就回京。”
今天她落水,他抱她抱出来,这件事怕是瞒不住,他希望早日定下来,这样才好名正言顺。
顾锦沅心里想着事,也没多想,当即随着他下车。
可是就在迈下车辕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
她外祖母留下的那堆字,那都是以前省吃俭用买了纸墨,好腾下来给她学字用的。
外祖母在出事的前几天,曾经把那些纸全都收拢在箱子里。
后来外祖母没了,她心里生疑,但是只以为是宁国公府的缘故,并没多想,如今既然开始疑心外祖母知道什么才导致如此,这件小事便一下子跳入了她脑中。
那些纸中,会藏着蛛丝马迹吗?
第58章 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她这么心念一动间, 太子自然感觉到了。
“怎么了?”
“我……”顾锦沅想着这事:“我想回去一趟陇西。”
“不行。”太子却是语气沉定:“你如果真回去,我虽可以派人护送,但是一路上, 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呢?”
他隐隐可以感觉到, 这一世许多事已经和上一世走上了不同的轨迹, 所以不能以上一世来推测这辈子。
重活一世, 他惜命, 但是更替她惜命,不能出任何意外。
而去陇西,路途遥远, 不在他眼跟前,还不知道出什么事。
她从陇西出来,这一路上, 已经有人蠢蠢欲动, 便是在即将抵达燕京城的时候, 都有人特意在路上动了手脚, 也是那次,他直接出现在那里,才在这一世第一次遇到了她。
顾锦沅:“可是……”
太子:“你要取什么,我派人过去取。”
顾锦沅看了一眼太子, 略犹豫了下。
那些书堆里, 除了外祖母誊写的,大多数是自己练字的笔迹,以前的一些笔迹难免幼稚,若是被他取来,落入他的眼中,他还不知道怎么想, 说不得笑她。
太子见她这么犹豫,便微微蹙眉,顿时明白了。
他大概猜到了顾锦沅要取的是什么,但是显然她并不想对自己说。
也不想让他看到。
太子沉吟片刻,抽回了手,微微拢袖,淡声道:“既然不用,那以后再说吧。”
顾锦沅随着太子进了别苑,稍作休息,沐浴之后又换了新衣裙出来。
一出来,便见太子正站在窗棂前等着她,头戴玉冠,身穿阔袖束腰长袍,就那么站在窗棂前。
或许是因为天气暗下来的缘故,看着倒是有几分黯淡之色,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便细看了几眼。
他神情依然平静,眸色淡定如初,看不出任何异常,不过她就是觉得,他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没什么。”他负手立在那里,看着她额发上尚且带着的湿润:“你要不要先用膳再回去?”
“不用。”顾锦沅脑子里想着一堆的事,她希望尽快,不想耽误了:“我好像不太饿。”
“好,那我陪你回去宁国公府。”
“好……”
当即两个人并没做什么停留,直接重新上了马车,他陪着她过去宁国公府。
其实他这么说的时候,顾锦沅想过,以什么名义回去宁国公府,但是想到他提起的,好像是明日就要请皇上赐婚,那么这件事也只能向国公府里公开了。
顾锦沅这么想着,她就记起,她前一段还编了一个心上人。
后来虽然顾瑜政起了疑心,问起来那个心上人略作试探,但是她也没明说。
不知道顾瑜政现在是什么想法……一时又记起来胡芷云那里,她怕是要气死了。
这件事唯一高兴的应该是顾兰馥,她终于可以安心地嫁给她的二皇子了,不用怕她娘想硬塞给自己了。
不过她又记起来二皇子,二皇子在太后那里可是不一样,若真是出了大乱子,二皇子会如何,太子会如何?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旁边的太子。
太子坐在那里,面上神情淡淡的,望着车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夕阳西落,落霞散漫地洒下来,给净白如玉的肌肤添上了几分红晕,这让他看着越发俊美动人,犹如清玉,又犹如美酒,会让人看到后,忍不住心跳神炫。
但是顾锦沅却依然觉得,他今天不对劲。
凉凉淡淡的,好像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回到了最初。
她也没做错什么嘛,他怎么这样?
顾锦沅收回眸光,打算不搭理他,他既然不理自己,那自己为什么要先理他呢?
所以她干脆地扭头,去看马车壁。
但是盯着那马车壁,她越想越不舒服。
她做错什么了吗?因为卢柏明吗?还是因为谭裴风?
明明前几日还抱着自己仿佛恨不得吃了自己,如今就突然这样?
顾锦沅轻轻握紧了拳头,她甚至想起来,他这个面相,怎么看怎么薄情寡义,说不定昨日还对人亲亲热热,第二日就对人冰冰冷冷,再几日,说不定就另有新欢。
还有他那东宫里,甚至可能高置阁楼,里面都是各色宫人。
虽说他如今说得好听,但以后,他真要怎么样,自己还能拦着不成。
一时真是越想越堵心,继而愤恨,他时冷时热,这种男子,若是相处一生,怕是不易。
“等下回去,我是陪你直接进府里,还是你自己进去?”太子突然出声,这么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暗,顾锦沅听着他的声音闷闷的。
“随你,怎么都行。”她看了他一眼,慢腾腾地这么说,语气也就不那么愉快了。
“那你自己是希望如何?”他定定地望着她,这么追问。
“我要你如何,你就如何?”顾锦沅看着那张清隽脸庞,故意这么问。
“你说。”
只有两个字,声音清凉犹如玉珠,恰好此时晚风吹起他的墨发,那墨发扫过让人惊艳的脸庞,仿佛栩栩如生的一副画。
顾锦沅歪头,看着他,故意道:“那你下车吧,我不想和你坐一辆马车。”
太子挑眉,抿唇,看着她。
顾锦沅不说话。
太子撩袍,弯着腰起身,就要下马车。
顾锦沅没想到他竟然还真听话,一时心里愤愤,又有些无奈:“你下去后,打算怎么着?你又没带马随行!”
太子:“没关系,我可以走路。”
顾锦沅:……眼看着太子真要下车,她无奈了:“不许下车了!”
太子听着,身形一顿,真就停下来了。
顾锦沅气呼呼的:“你……”
太子:“我这不是都听你的话吗?”
顾锦沅:“你故意气我,故意让我生气!”
太子看着她嫩玉一般的脸颊上浮现出粉来,眸子里也洋溢着火亮的水光,当下静默半响,最后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