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事,大家都觉得稀罕,见过未来的皇帝,这件事说出去可以炫耀一辈子了吧。
顾锦沅挑了一个相对还算朴素的元宝形状金锞子给了阿蒙,不过阿蒙却没要,他笑着道:“我不用这个,锦沅自己收着吧。”
顾锦沅也没多想,便随手给了旁边的阿兰,阿兰倒是喜欢得很,捧着喜不自胜。
等到分完了,大家伙说笑一番高兴地散了,顾锦沅回头一看,不见了太子,问起染丝,却是道:“太子刚才说到处看看,想必是在屋后呢。”
顾锦沅听了,当即过去。
她家这是极小的小院,并不大,不过屋后也有一小片空地,原来是种些瓜果之类的供自家享用,后来顾锦沅离开了,自然是荒废下来,此时已经是荆棘遍地枯草满院,还有些许残雪若隐若现。
她看过去的时,却见身穿浅蓝锦袍的男人,半蹲在那墙根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其实这么看他,颇觉得有些奇怪,不太相称。
须知他是金尊玉贵的储君,从来他都是奴仆成群前呼后拥,什么时候被冷落过,但是今日来到了陇西,遇到了这群不太懂的规矩的乡人,怕是平生头一遭被冷落了。
被冷落也就罢了,他却自己跑到这破败的墙角跟底下来,穿着那昂贵的贡品锦袍,站在这么荒败之处怎么看怎么别扭罢了,以至于觉得,他可真是受委屈了。
当下她笑了下,拨开荒草过去:“看什么呢?”
太子听她过来,却也没起身,只是指着旁边那挂着残雪的墙,道:“看这个,是谁画的?”
顾锦沅看过去,只见上面竟然用黑色烧火棍画着的小人儿,小人儿旁边还有字,因为年代久远,那小人儿已经看不清了,不过字迹却恍惚可以辨认,仿佛写的是“鸡……跑……”
顾锦沅耸耸眉:“咦,这个我好像有点印象……”
太子回首,墨黑的眼睛中带着笑意:“该不会是你小时候写的吧?这是什么意思?”
顾锦沅无奈了:“我也记不清了啊,应该是吧?”
至于什么鸡,什么跑,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都是些小孩子的不知道什么小心思吧。
太子哑然,挑眉笑,之后才起身:“这后院,你小时候经常来玩吧?”
顾锦沅看看这巴掌大小院,点头:“是,那个时候,我经常和阿蒙阿兰他们在这里,捉蛐蛐啊,翻墙爬树啊,或者逮个小虫子什么的,也会过家家。”
太子听到阿蒙这个名字,默了一会,才问起来:“你们从小就和阿蒙家是邻居?”
顾锦沅点头:“是!从小是,阿蒙爹娘很好,帮了我们很多,我外祖母说,他们就像是她儿女一般。”
太子又随口问起来顾锦沅小时候的许多事,最后因听顾锦沅提起来那个麻腐角,倒是感兴趣得很:“我也想吃。”
顾锦沅看过去,清风朗月的男人,依然是冷冷清清的,但是那语气,就是一个字:馋。
她笑了:“好吧,让人去买些食材来,我给你做。”
这个做起来麻烦得紧,不过顾锦沅也不着急,先做了,晾在那里,等着明日就是了。
因说好的第二日过去外祖母和母亲舅舅坟前去看,傍晚时得空,便要过去阿蒙家看看阿蒙奶奶。
太子听闻,便道:“我也随你一起去。”
他这么说,顾锦沅倒是有些意外,略犹豫了下。
太子:“怎么,不合适?”
其实确实是不合适,毕竟他身份贵重,若是他跟着过去了,人家阿蒙家要战战兢兢了。
不过她却不太想拒绝他,毕竟他那么一个人,平时孤傲得很,总不好来到这穷乡僻壤,却受这种慢待,去阿蒙家还要被拒绝,他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于是她抿唇笑了:“也没什么不合适的,那你等下和我一起过去。”
**************
阿蒙家其实就在对面,房舍院子都和顾锦沅家布置差不多,只是院墙上挂着弓箭,院子角落里还有大石墩子。
太子进来后,眸光便落在那大石墩子上。
阿蒙爹见了,热情地上前,恭敬地拜见,太子这才收回目光来,顾锦沅从旁介绍了,阿蒙娘也过来了,自然是殷勤得很,恭敬又小心地把太子和顾锦沅迎进去。
进去后,太子便随口问起来阿蒙爹,问那墙上挂着的弓箭,却是夸道:“这是好箭。”
阿蒙爹显然有些拘谨,不好意思地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吃饭的家伙,乡下人粗野,也只能用这个了。”
顾锦沅看他们说着话,和太子提了下,便去里屋看阿蒙奶奶去了。
老人家看上去身子不大好,身子干瘦,弓着腰蜷缩在那里,犹如一只被风吹干的虾。
顾锦沅过去,蹲在炕头,笑着道:“奶奶,我是锦沅,我回来了!”
老人家听着,咳了几声,之后睁开昏黄苍老的眼睛,拖着嘶哑的声音:“是锦沅哪,你回来了,昨日个我还说,不知道你咋样了,你回来了就好!”
说完这个,她挣扎着要坐起来,结果又咳了起来。
顾锦沅忙将老人家扶起来,又帮她捶背,又将自己带来的糕点拿过来:“看,这是从燕京城带来的丰益楼点心,我记得以前我外祖母还和你提过这个,当时你说肯定好吃,如今我特意带来了,你老人家可以尝尝了!”
老人家听得这个,激动得很,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能享这种福,还能吃到燕京城来的点心。”
顾锦沅帮着老人家打开一个油纸包,因为天冷,虽然路途遥远地带来,但并不会坏,当然味道并不会像当初那么好吃了。
她亲手剥了,送到了老人家手中:“奶奶,你尝尝,可好吃了。”
老人家尝了一口,之后眼睛里都冒出泪花来了:“好吃,果然是好吃,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呢!”
一时吃着点心,又说了一会子话,无非是老人家问起来她在燕京城的事,顾锦沅都一一捡好事说了,旁边的阿蒙娘正好端着茶水进屋,听到她们提起燕京城便笑了:“如今咱们锦沅可是和以前不一样,她现在是太子妃了。”
这话一出,老人家顿时唬了一跳,手里的点心险些掉地上:“太子妃?太子妃是什么,我听着好像很了不得!”
顾锦沅笑了,便和老人家提起来,什么是太子,什么是太子妃。
老人家听着恍然,连连点头,又问:“那宫里头的皇上是不是很凶啊,你怕不怕?”
顾锦沅越发笑了,又耐心地和她提起来,宫里的皇上是个好人,和天底下当爹的没什么两样,慈爱得很,别人只说他是皇上,但是小辈儿的只觉得那是一个当爹的,对他并不会太多畏惧,一时又道:“就是一家人而已,平日虽然都是依礼跪拜,但并不觉得他是皇上有多吓人。”
当然了,这个当公爹的皇上一个圣旨下来,她家就被平反了,家人遗骨可以回去燕京城了,这就是当皇上儿媳妇的好处了。
老人家恍然,连连点头,之后又问起宫里头的事来,顾锦沅见她对宫中事感兴趣,便一一都说给她听,皇上如何,皇后如何,宫里头吃什么玩什么,以及过年怎么样,只听得老人家精气神都跟着好了。
后来看看天色不早了,阿蒙爹娘要留饭,顾锦沅自然不肯,这才带着太子要回去。
两个人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被阿蒙爹娘和阿蒙送出去,送到了大门口的时候,顾锦沅无意间,却扫到那边里屋的窗户那里,老人家正趴着窗子往外看。
顾锦沅想着老人家定是不舍得自己,忙对着老人家摆手。
待到走出去后,回到了自家,顾锦沅对着太子啧啧叹息:“我都说你不值当过去,现在可算是知道了吧,农户房舍,没什么好的,你这住惯了高门大楼的人,自然是不习惯。”
乡下人的住所,再怎么收拾也是烟熏火燎的,上面的墙都熏得看不出白色来了,还要挂着蜘蛛网,他怕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落魄的地方。
太子却道:“这位阿蒙爹,很擅长骑射?”
顾锦沅听着这个,倒是疑惑了:“怎么这么问?”
第100章 茗娘和阿蒙爹
太子淡声道:“我乍一看, 还以为是习武之家。”
顾锦沅越发纳罕了:“习武之家, 这个怎么看?”
太子笑看她, 她素日自然是聪颖得很,但是想必自小见惯了的, 又是极亲近之人, 也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奇怪了。
而他一踏入那院子,见那石墩子便知那是练武之人所用, 还有那长弓, 并不是寻常老百姓打猎用的,倒像是一把强劲的战弓,那是需要相当的臂力才能拉动,这一家必然不寻常。
再想起上辈子那个参与了暗算自己的阿蒙, 太子不免越发想多了。
阿蒙这一家子, 怕是有些不寻常。
当下他看了顾锦沅一样, 也没多说, 只是道:“你刚才过去和阿蒙奶奶说话的, 看起来倒是聊了不少?”
顾锦沅听他提起阿蒙奶奶, 便忍不住说多了, 说起老人家如何如何,吃到那丰益楼的点心多喜欢, 又说还问起许多宫里头的事。
她望着窗外隐约暗下来的天,笑叹了声:“刚才我们走的还是,她还趴在窗户那里看我们呢。”
太子微挑眉:“是吗, 那看来你们倒是亲近得很,听起来她有些年纪了?”
顾锦沅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多少年纪,当时她其实不住在这里,也不是阿蒙的奶奶,她住在那边的沙峪口,当时阿蒙爹打猎不小心摔伤了,是奶奶救了她,后来阿蒙爹就知恩图报,把她接过来,当亲娘一样伺候着了。”
太子听着,若有所思,却是没说什么。
到了第二日,太子亲自陪着顾锦沅前去坟地,那坟地是在小镇之外约莫三十余里,距离沙峪口已经很近了,一行人等出去没多久,便觉黄沙漫天,几乎不能前行。
周围侍卫连忙摆开阵势将太子和顾锦沅护在中间,而太子伸出袖子护住了顾锦沅,自己却弄了满脸沙。
待到这阵黄沙过去了,顾锦沅看着太子那张灰扑扑的脸,忍不住想笑,一边笑着一边帮他把脸上的沙拂干净了。
“我早就习惯了,反而是你,弄得如此狼狈。”
“也没什么。”
太子倒是不以为意,继续陪着顾锦沅往前,一直到了日头快正中的时候,才到了那坟头。
此时虽然过了年,却依然是寒冬之时,残雪覆着枯草,寒风凛冽吹过,伴着些许黄沙迷人眼,端得是凄清荒凉,而在那荒寂之处,几处孤零零的坟头就那么立着。
坟头之旁,一枝枯树在风中摇摆,枯树上有老鸹呱呱呱地叫,那声音凄冷瘆人,更添几分荒凉滋味。
太子陪着顾锦沅拜了几拜,烧了纸,等到算好的良辰时候,便开始动土了。
这个时候,唢呐,钹声,锣声等响起来,或悠扬或哀伤或喧嚣的声音一下子惊动了这萧瑟的冬日,也惊飞了枯枝上气息的老鸹,随着那老鸹“呱”的一声展翅飞走,这坟前也热闹起来。
顾锦沅是一直跪在枯树旁的,就那么看着几个孤坟被挖开,一时又有请来的僧人开始念经超度,太子亲自命人将尸骨捡起来,装殓在早已准备好的棺木中。
到了天晃黑时候,顾锦沅的外祖母、母亲以及两位舅舅的棺木都已经装殓好了,先行运到了附近的义庄安置下来,待到顾锦沅启程的时候则陪着一起回去燕京城。
忙完这些,顾锦沅也有些累了。
她知道,外祖母母亲还有舅舅他们是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了这一日,若是他们或者,想必是喜极而泣,不过顾锦沅却没有什么哭的意思了。
人都走了,她便是再哭,他们也看不到了。
便是看到,也白白心疼而已。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行了,在天有灵,他们可以看到陆家终于沉冤昭雪,曾经那条自燕京城到陇西的艰难屈辱的路,他们又可以走回去了。
一来一回,这是一个家族的覆灭,是许多人的辛酸和煎熬。
天晃黑时候,太子陪着顾锦沅回去了老宅,顾锦沅身上有些累了,一种虚脱到无力的感觉传来,她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很多很多路,累得两腿发酥。
太子便陪着她用了膳,又让底下人烧了热水陪着她洗了澡。
其实太子倒是没有云雨的意思,毕竟今日是去起坟,总是想着避讳一些,可谁知道顾锦沅却自己缠上来,抱着他的腰主动亲他。
他哪里经得起这个,自是遂她心愿,好一番疼爱。
多少年的老炕头倒是结实得很,纠缠间从这边炕头滚到了那边炕头,甚至他让她斜趴在炕头,他站在炕下面用力。
末了,气息未平间,顾锦沅从旁边的炕寝中摸到了一个陶埙,此时双眸迷离的她,便将那陶埙放到了唇边吹起来。
月朗星稀,孤院寒舍,多少年的老炕头上,她靠着尊贵俊美的男子,吹着这陶埙。
太子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安静地听着。
上辈子,他为什么会中了那计谋,就是因了这陶埙声,他就是为了这埙声而死的。
当一曲终了的时候,太子睁开眼,问起来:“这曲子是谁教给你的?”
顾锦沅:“我外祖母,很小的时候就教我了。”
太子听了,接过来那埙,也随着吹了一曲。
顾锦沅顿时睁大了眼睛:“你也会吹这个?”
太子挑眉笑了:“我吹得如何?”
顾锦沅趴在他胸膛上,想了想:“挺好的,不过又有点不太一样。”
太子:“怎么不一样?”
他这埙声,是想着上辈子临死前的那埙声,重生后一点点学会的,死前的记忆太过清晰,以至于他自认为自己学得分毫不差的。
顾锦沅却蹙眉:“有几个调子是不一样的。陶埙有六孔,你按下六孔的时候,次序好像和我不太一样。”
太子心里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曾听别人吹过吗?”
顾锦沅摇头:“倒是不曾。”
太子:“那你再吹来,我细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