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被埋了后,我就算毒不死,也得闷死了,这说起来都是命哪,可巧当时陆大人知道了这事,带着人来查,就把我给救了。”
“当时商量了商量,说我不能留在燕京城了,不然让皇后知道了,不是我死,就是你爹死,我这逃过一条命,从此后只能当自己死了,我就离开了。”
提到这里,老人家含泪叹道:“这些年,我想你爹,后来我知道你爹有了孩子,我更想你们,想看看你们怎么回事,但是我哪里打听得到!”
她枯瘦的手爱怜地摩挲着太子,又拉着顾锦沅的手:“万没想到,锦沅竟然成了我的孙媳妇,我一直想着,像锦沅这么好的孩子,如果是我孙女儿该多好!”
顾锦沅听这话,笑着安慰老人家:“奶奶,以后我可是名正言顺地叫你奶奶了!你可得疼我,万不能让你这孙子欺负了我!”
这话听得老人家心都要化开了,拉着顾锦沅的手不舍得放开:“那是,那是,他可不能仗势欺人!锦沅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小闺女儿,就像我亲孙女一般!”
旁边的太子听着这话,微微耸眉,却是没说话。
平时受欺负的那个是她吗?分明是自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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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日,太子和顾锦沅都没怎么出门,在驿馆陪着老人家,问起来这几十年的境遇,知道老人家当年离开后,她生怕别人怀疑她没死,根本不敢露面,一直隐姓埋名,便是当年救了她的陆家人她都不敢有什么来往,只当原来的茗娘已经死了。
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思念宫中的幼子,日子过得自然是凄惶,也曾经被人欺凌,受尽了诸般苦楚,到了十几年前,她听说陆家出了事,被发配到了陇西,也是揪心,便千里迢迢一步步地走到了陇西,结果却无意中救了阿蒙爹,被阿蒙爹收留奉养。
“其实我没想留在陇西,我心里还是怕,怕别人认出来我,可我当时生了一场病,也没处可去,你娘当时更更没了,留下一个你整天哭闹不休,你瘦,又常病,你外祖母一个人照料不过来,我看着实在是难受,便留下来一起照顾你,后来也是舍不得你,就再没走,你外祖母说,我们两个老人家正好在这里做个伴。”
听着这些,太子便说起自己父皇如何向自己提起祖母,说自己父皇一直为此遗恨,只听得老人家感慨万分:“他竟然还记得我,当年我离开,他才多大一点啊!”
就这么陪着老人家两日,便准备启程过去燕京城了。
对此,老人家自然是有些忐忑,她对燕京城最后的印象依然是恐惧,不住地问顾锦沅:“我如果回去了,那皇太后呢,她如果对阿信不利呢?如果她知道我活着,一定会废掉阿信,要了阿信的命。”
顾锦沅自然是连忙劝她,告诉她如今皇上已经不是昔年的皇上,皇上江山稳固,皇太后已经年迈,而皇太后家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了,至少不可能威胁到帝位。
她哄着她道:“奶奶你看,连我家都平反了,这都是父皇帮我家平反的,他若是忌惮皇太后,又怎么可能帮我家平反?”
老人家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到底是年纪大了,过一会,她又会问起来,说皇后会不会害阿信。
顾锦沅可以看出,这已经成了她一个心病,她会不断地重复,不断地担心。
这些年,这种纠结忐忑和恐惧怕是在她心里一直深深地埋着,却又要瞒过所有的人,不能透露一个字眼。
想到这里,顾锦沅也是替她难受,当下是越发体贴温顺地陪在她身边照料。
她自己的外祖母已经去世了,再也活不过来了,这是和自己外祖母要好的老人家,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家,她下意识地想亲近,在老人家这里找到了昔年外祖母的感觉。
如此一番劝慰,终于他们要启程了。
临走前,老人家自然是和阿蒙爹娘并阿蒙说了一番,并没有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阿蒙一家子显然多少猜到了自家这老太太身份不一般,当下也不敢多问的。
回去燕京城的队伍浩浩荡荡,前面是东宫侍卫开路,后面是顾锦沅皇家规制的宽敞马车,再后面则是侍卫队护送着的陆家四口棺材。
因假托为老人家治病为由,倒是也没引起怀疑,白日里顾锦沅都是陪着老人家在马车里,便是用膳,也都是送过来,只有晚上歇脚时候,她才扶着老人家下了马车,在外面走几步透气。
如此一路上倒是顺利得很,只是走到了并州一带的时候,太子因公务在身,要去一趟附近的赣州,便命属下几位侍卫长护送顾锦沅和老人家,他自己则是先行告辞而去。
太子临走前,和顾锦沅一番嘱咐,顾锦沅心领神会。
这一次带着老太太回去,是要一举将皇太后母族的势力绞杀,太子过去赣州便是清查陈家的私矿一事,如此待到证据确凿,再让老人家出来,皇上知道当年真相,必不能容下皇太后。
而接下来的路,顾锦沅走得自然是越发谨慎小心,毕竟她是护送着这么一个老人家,是以不敢太过张扬,过往驿站更加留心,甚至让老人家的穿戴都尽量朴素,免得引人怀疑。
可即便如此,顾锦沅走到了距离燕京城约莫两百多里的一处小镇时,依然感觉这周围氛围不对,总觉得仿佛有人在跟着他们一般。
顾锦沅略一沉吟,当即叫来了侍卫长,那侍卫长姓霍,倒是机敏得很,两个人商量一番后,很快有了成算。
当即那侍卫长挑了两个侍女,分别装扮成了顾锦沅和老奶奶,之后顾锦沅稍微易装,由染丝陪着,又有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护送,装扮成一家子上京做买卖的客商,来了一个金蝉脱壳,却留了那霍侍卫长带着侍卫假扮的顾锦沅继续走大路上京。
只是这么一来,自然没有了原本的舒服马车,顾锦沅倒是有些担心老人家:“奶奶,如今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老人家却是握着她的手叹:“这是你机灵,其实如今咱们这么走,人少了,我心里反而安定下来,不然总觉得牵着挂着,怕出事。”
顾锦沅见这样,才算放心,不过老人家到底年纪大了,她便想着走慢一些,免得老人家有什么闪失。
可谁知道,老人家却是心急得很,看那样子,真是恨不得马上飞过去见到皇上。
顾锦沅没办法,只好在顾忌着老人家身体的情况下尽量赶路。
这一路上自然是诸多辛苦,不过好在染丝实在是个能干的,坐车坐船投店,竟然颇有主张,比顾锦沅还有主意,把处处都打理得妥帖。
顾锦沅看在心里,自是有些感慨,想着这姑娘可真不像是当初在她身边唯唯诺诺的样子。
尽管这一路紧赶慢赶,不过到底是有老人家随行,走快了怕老人家身体吃不消,如此原本剩下只有半个多月的路程,倒是走了一个多月,她掐指算着,或许太子的赣州之行都已经了结了吧?
这么想着,到了燕京城外的时候,也并没有贸然进去,反而是先在燕京城外寻了一处,将老人家安顿下来,先打听下情况,再做打算。
于是派了一个侍卫进城去,谁知道不过半日功夫,那侍卫便回来了,却是禀报道:“如今太子已经回城,列了陈家罪状十七条,交由刑部,如今经三部之后,六扇门出动,将陈家包围,不过太后那里却是不许,为了这个,正僵持着。”
还能这样?
顾锦沅听此,略一咬牙:“好,那我们马上进城!”
第103章 什么是孝?
顾锦沅听说城内的局势, 当下不敢耽误,当即由染丝并两位侍卫护着, 乘坐一辆马车,带了奶奶进城。
进了城后, 却见街上店铺酒楼全都门窗紧闭, 只偶尔间有个从楼上探头的也是赶紧缩了回去, 路上根本没几个人, 便是有, 也是显然有急事匆忙出来的。
顾锦沅意识到情况紧急,当即催着侍卫快些赶车, 谁知道刚走到街正中, 就见前面一行人等策马而来, 随着那马蹄声响, 顾锦沅的心提了起来。
要知道自己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和大批侍卫分道而行,虽则他们是走正道, 但到底只是扶棺而行, 不像自己, 带着一个年迈的老人家, 按照行程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如今却耽误着久久不曾到燕京城, 可见自己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确实有人会从中作梗——毕竟太后对自己一直心存忌惮,如今自己和太子大张旗鼓过去陇西, 她怕是心惊胆战不能安眠,和她一脉相连的陈家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也是能猜到的。
而现在自己带着老祖母就这么进了城,碰到太子接应的人好,若是万一碰到陈家的人,那就不妙了。
正想着的时候,就听到前方马蹄声响,顾锦沅的心一提,握着老祖母的手都泛紧了。
老祖母反倒是镇静下来。
她从入了这燕京城,心也是提着一口气,但是看着这燕京城的街景,她却反而看淡了。
“锦沅,别怕,这都是命。”她反过来安慰顾锦沅:“若是真有个万一,我就舍了这条老命就是,你还年轻,是万万不能让你有半点不好!”
顾锦沅咬唇看着窗外,眸中却是露出了笑意:“是卢大人!”
来人竟然是卢柏明。
一时卢柏明已经到了顾锦沅马车跟前,顾锦沅探头出来和他示意。
卢柏明先是略怔了下。
他确实是奉太子之命,也是受了顾瑜政的嘱托前去迎接顾锦沅的,只是不曾想,恍惚中看到那女子穿着寻常蓝布衣衫,就那么探头出来含笑望着自己。
一缕墨发映在那莹白柔腻的脸颊旁,熏染的蓝粗布褂子朴实清新,她竟仿佛山中初初绽放的小树儿一般动人。
卢柏明喉头一动,之后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顾锦沅看到卢柏明后,彻底松了口气,颔首道:“卢大人,快快请起,有劳了。”
当下她和老祖母说了几句,让染丝先陪着老祖母,她自己下了马车,干脆骑马和卢柏明并行,正好边赶路边问起来如今的局势。
卢柏明侧首看了她一眼,之后微微低头,将情况一五一十说给她。
原来太子前去赣州,已经查出来陈家罪状十七条,人证物证确凿,回来后马上禀报皇上,提交刑部,并联合刑部去陈家捉人。
然而陈家横行朝野二十年多年,哪里肯轻易就范,只说是冤案,要上呈皇上并皇太后知晓。
陈家家丁出尽数出动,竟约莫有上千人之多,一个个彪悍威武,手持刀枪,训练有素。须知这燕京城内,守军皆在城外,寻常人等不可能轻易入燕京城,而刑部所辖六扇门人等,临时可调集的也不过几百而已,自是不能奈何了陈家。
太子见此,当即虎符传令城外守备军待命,又将东宫侍卫调出增援六扇门,将那陈家团团围住。
这个时候陈家老太爷陈景全,也就是皇太后的亲哥哥拄着拐杖哭着出来,跪求进宫面见皇上和皇太后,说是莫大冤屈要求个说理的地方。
卢柏明最后低声道:“我本欲拦住陈家人进宫,不过太子的意思是,放他们进去。反而命我来此等候娘娘。”
顾锦沅听了这个,明白了。
他定是知道自己已经带着老祖母来到燕京城,便干脆放那陈家老太爷进去,到时候皇太后定然是竭力维护自己娘家,皇上必然为难,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奉皇太后为母。
须知皇上对皇太后一直存着至孝之心,如今在这种撕开的利益对抗中,皇上必然彻底对皇太后失望,也必然会纠结挣扎,而这个时候,让老祖母出现,戳穿皇太后昔日意欲毒杀老祖母的真相,皇上便能轻易割舍那虚假的母子之情。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抵达宫门,顾锦沅也下马进了马车之中,宫中侍卫此时正是戒备森严之时,见那马车,便要上前来查。
卢柏明沉着脸,冷声道:“这马车之中乃是当今太子妃娘娘,尔等岂敢轻易冒犯!”
宫中侍卫见此,自是不敢搜了,于是马车轻易进宫。
入宫之后,自然是惹眼得很,毕竟这马车实在是太过朴实,和这皇宫格格不入,不过顾锦沅也不管那些,只让卢柏明开路,径自前往御书房外。
到了御书房外,她扶着老祖母直接下了马车。
“奶奶,这次怕是辛苦你了。”顾锦沅知道进城之后只一味赶路,午膳都不曾用,怕是饿坏了老人家。
然而此时的老祖母,却是根本顾不上了,甚至连顾锦沅说了什么,她都仿佛没看到一半。
她只痴痴地望着前方,颤巍巍地说:“阿信呢,阿信,阿信你在哪里?”
顾锦沅忙道:“奶奶,万万不可,等我带你进去,我们再做计较,你须要暂时忍耐。”
老祖母这才勉强守住,擦了一把眼泪:“好,好,奶奶听你的,要知道我都忍了五十年了,再多忍一时半刻,又算什么!”
当下顾锦沅搀扶着老祖母,过去了御书房,御书房外果然是侍卫林立,太监宫娥拥簇,其中有一些,一看便是太后宫中之人,看上去彼此都沉着脸,大有剑拔弩张之气。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胡太监,揣着袖子,耷拉着嘴角:“太子妃娘娘,如今太后娘娘正和皇上在御书房说话,便是你,没有传召也不好进去。”
顾锦沅笑了:“本宫恰好就是有急事进去。”
说着,就往里走。
那胡太监伸手就要拦:“这是皇太后的命令,太子妃娘娘,请你留步。”
顾锦沅见此,脸马上沉下来了:“大胆,此乃御书房前,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阻拦本宫?”
说话间,皇上身边的王太监夹着拂尘匆忙过来了,见这个,忙道:“太子妃娘娘,太子也在,你先里面请。”
胡太监被顾锦沅呵斥过后,绷着脸就要退后一步,但是突然间,他看到了顾锦沅搀扶的那老太太。
他开始时并没在意,目光已经扫过,但是扫过之后,他陡然身体一僵,之后缓慢地将视线重新落在了那老祖母身上,之后瞳孔紧缩,仿佛见了鬼一般盯着老祖母不放。
老祖母感觉到了,也睁着昏黄的眼睛看过去。
四目相对间,老祖母喃喃地说:“是啊,胡太监,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没怎么变,依然是原来的模样哪……”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嘶哑苍老。
但是胡太监听到这话,却是浑身一个激灵,脸色霎那苍白如纸,接着两腿战战,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是,你不是,不是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