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心里却是隐约浮现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该不会, 福云公主是对自己父亲有意吧?
因为自己提起卢柏明,都会多少提到自己父亲如何,其实她并不是在听卢柏明, 而是在自己说话的言语缝隙里寻找着自己父亲的影子。
其实仔细想想,自己那父亲, 虽然比福云公主大了将近二十岁, 但是在寻常人眼里,其实正是一个男人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 仪表堂堂, 却又沉稳练达, 这样的男人正如同秋日里熟透的果子,对于那些藏在深闺的小姑娘来,反而比那些青涩毛头小伙子更添动人之处。
只是……若这人是别个也就罢了,但竟然是福云公主?
须知福云公主和自己年纪相仿,也不过十五六岁,而自己父亲已经三十有五了, 整整差了二十岁!
况且,如今自己嫁给了太子,成了福云公主的亲嫂子, 皇家规矩森严,再怎么样,这辈分是断断不能乱的。
顾锦沅心中惊疑不定,当下不动声色,越发以言语试探,甚至说起了父亲的书房,福云公主果然对那书房依树而建的格局感到好奇,详细地问了。
顾锦沅此时已经肯定了七八分,又提起自己母亲这次棺木入祖坟的事,特意提起父亲站在母亲棺木前的萧瑟,实指望这样让福云公主知道,自己父母情深,既然父亲可以守了那么多年,他自然可以继续守下去,更何况父亲和福云公主之间有着有着辈分之差犹如天堑鸿沟。
谁知福云公主听着顾锦沅说那顾瑜政在寒风之中如何温柔抚摸亡妻的棺木,听得竟是眸中泛着仰慕和向往,叹道:“宁国公府实乃世上至情至性之人,他定是多年以来追思亡妻,痴心一片!”
顾锦沅:“……”
该说的她说了,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娇生惯养的公主。
可能她之所以竟然对比她大二十岁的自己父亲产生了恋慕之情,就是因了“对亡妻念念不忘看似另娶其实守身如玉多年”吧?
只是不知道,这算……喜欢吗?
分明是小姑娘家没长大听了人家的沧桑自己就开始盲目崇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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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锦沅对于这位福云公主对自己爹的所谓“恋慕”,也没太当回事,况且自己这几日体弱,需要好生休养,更不可能劳心劳神去操心别个。
而如今的朝中,却是有了不小的震荡,原来皇太后一事已经传遍朝野,群臣震惊,震惊之余,不免惊叹于太子雷霆之手段,须知陈家纵横朝野几十年,几乎无人敢多言一句,便是皇上登基数载,试图削弱陈家势力,也未曾伤了根本,不曾想太子这次出手,竟然将陈家所有势力一网打尽,甚至连朝中往日和陈家关系亲近者,也不能幸免于难,一时之间燕京城里也算得上是血流成河,不知道诛杀了多少人。
以至于这一日皇上早朝,当皇上问起来亲母如何封诰时,众人纷纷上奏,一个比一个激情昂扬。毕竟如今横霸朝野多年的太后一族已经倒台了,群臣本就吓得心惊胆战,一个个都在回忆自己是否和陈府有什么来往,一个个提着心,此时自然是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人家要封自己的老娘,谁敢怎么着?
于是自有各部官员纷纷呈上奏折,都是顺着皇上的意思,有的认为应该告祭先帝,为老太太正名,加入族谱之中,有的赶紧顺势表示老太太流落市井多年,实为忍辱负重,应该加以褒奖,应该封为圣太皇太后等等,无非是一干人等知道,这位皇上可是一个孝顺的主儿,如今既然将那皇太后一族一网打尽,自然是要好生孝敬这位亲娘,是以八仙过海纷纷献计献策。
这一干进言倒是说到了皇上的心里,他确实是想让自己母亲风光一把,奈何母亲昔日身份低微,甚至是不能进宗祠的,如今自己贸然加封只怕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群臣这么说,倒是顺了他的心思。
当下便下了旨意,果然追封老祖母为圣太皇太后,又下令寻找老祖母昔日族人,一个个都要进行追封表彰,这么找下去,自然找不到什么,只是勉强寻到一个远亲,那远亲都惊得不知所措,不过也给封了一个小官,算是为太皇太后寻到了娘家。
封了太皇太后,便要大赦天下,不过那陈家一脉,自然是要严加惩罚,容不得半点留情,至于前皇太后,自然是进行废黜,废黜之后,贬为庶民,又搜罗了皇太后几条罪状,甚至连她昔日戕害皇子的罪名都查出来了。
最后皇上和自己的亲娘商量了番,到底是留她一条性命,关在冷宫之中让她吃斋念佛赎罪。
至于皇太后这里,皇上又命人打扫了慈瑞宫,将皇太后安置在那里,又命皇上以及各妃嫔平日地的时候多过去皇太后那里,要多陪着说话尽孝。
众人自然是听令,一个个巴不得。
须知大家都看出来了,皇上对自己这位离别多年的母亲一片孝心,自然对这位新皇太后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时之间,皇后以及几位妃嫔,都时不时过去皇太后那里伺候,花样百出地哄着,逗得皇太后日日欢喜。
顾锦沅这几日身子好了一些,白日里过去皇太后那里陪着,须知皇太后流落民间多年,虽说早年也曾经为宫娥,可五十年,早就把昔日的一些记忆给冲淡了,自然有许多事要问人,若是别人,不说那韩淑嫔王贤嫔的,就是皇后,虽然孝顺恭敬,可到底不熟,唯独顾锦沅,那是随意得很,就是自家孙女儿,怎么说话都可以。
顾锦沅也就处处指点照料着,又帮着挑选了老实本分不会生幺蛾子的宫娥嬷嬷伺候在皇太后身边,皇太后自然是松了口气,皇后那里也是感激:“多亏了有你,不然本宫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毕竟是天上掉下来的婆婆,又不知性情,说话怕轻了也怕重了,有个顾锦沅,算是省了许多心!
不过顾锦沅经这么一来,才养好的身子又弱了几分,甚至添了一些咳症,皇太后见此自然是心疼,一边心疼她一边痛骂那太子不通人性,对她颇为怜惜疼爱,甚至把那皇上特意搜罗来孝敬她的好东西都要给顾锦沅用。
这一幕看在韩淑嫔眼里,越发酸涩难受,再想想自己那明明大了肚子却被这位老皇太后不喜的儿媳妇,怎么同样是儿媳妇,人和人差距这么大呢?
是以韩淑嫔偶尔间在皇太后跟前状若无意地提起来,说是皇太后一把年纪,要有重孙子,那是四世同堂如何,听多了,皇太后想想这事,也开始觉得,再怎么着那二皇子妃也怀着自己的重孙子,便说明日宴席,那孩子过来的时候,要注意保重身体云云,韩淑嫔听了自然是高兴,想着自己这一脉得亏有个怀着身子的,看来总算是有希望出头了。
自己再好好敲打一番顾兰馥,到时候皇太后看到顾兰馥的肚子,自然就喜欢了,毕竟老人家哪有不喜欢大肚子的孙媳妇的?
顾锦沅自然将这韩淑嫔的如意打算看在眼里,她看着不免觉得好笑,有心提醒皇太后那肚子怕是假的,但想想,一个是怕扫了老人家的兴,二则自己也是推测,并没有依据,万一人家肚子里恰好就是有一个呢?
这么一来,只好暂且不去想,径自先回去东宫了。
这晚回去,先乘坐辇车,又换了软轿到了寝殿外的廊下,却见寝殿中隐隐透出几分光晕来,不免好奇:“这是?”
早有嬷嬷从旁恭敬地道:“娘娘,殿下回来了,才刚到的。”
顾锦沅听着,微怔了下。
自从那晚两个人荒唐过后,他先是帮着料理了祖坟的事,之后便匆忙过去赣州了,掐指一算,竟然有五六日不见。
如今他突然回来了,顾锦沅想起自己这几日的病症,倒是有些羞耻和无奈。
他可曾听人说过,若是不曾听到,那自己干脆不要提了。
她知道皇后的意思,说太子年轻气盛,只怕容易索需过度,而她既是体弱,应该在东宫里备一些宫娥侍女,以此来笼络太子之心。
只是,她终究办不到。
便是自己不能应付,也并不想他去这么对待别的女人。
这么想着间,她踏入了寝殿中。
一进去便见烛影摇曳,宫灯低垂,对面榻上的龙戏凤吉锦帐安静地垂着,在那灯火映衬下散发着散金一般的光泽,寝殿中熏着香,是这几日顾锦沅熟悉的。
因她体弱,太医除了开药,还特意给她制了加药材的熏香,说是能活血的。
顾锦沅的目光扫到一旁的暖阁,暖阁外的书案上,太子手中拿着一卷书,正抬眸看着她。
书案旁放着双凤戏珠的摆台,那戏珠是用的偌大夜明珠,此时夜明珠散发着幽润的光芒,映着那张如玉的脸庞,一眼看过去,绝艳的眉眼下,浓黑的睫毛轻轻覆下,半掩住那犹如琉璃般的黑眸。
他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倒像是等了她许久许久。
“怎么晚才回来?”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来向她走过来。
他略一走近了,顾锦沅顿时想起那一晚别庄雨夜的放纵。
呼吸瞬间收紧了。
第116章 顾瑜政的心机
“我陪着皇祖母多说说话。”
顾锦沅说着这话的时候, 她看到夜明珠的光落在太子的眼睛里, 化作了星子,亮得出奇, 这让她有些不敢直视。
“这几日你身子不好?”
他走近了她,去捉她的手。
顾锦沅略挣扎了下, 不过终究没挣脱,也就任凭他捉着了。
她睨了他一眼,低哼一声:“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太子面上仿佛抹上了一层艳色,眸中波光流动间, 声音也变得清哑起来:“我已经见过太医, 听他们说了。”
他不说这个也就罢了,一说这个, 顾锦沅险些恨不得掐他。
她瞪他一眼:“你还有脸提, 你还有脸提!”
素来伶牙俐齿的顾锦沅, 此时却只有重复那两句话的份儿了,实在是又羞又气。
太子俊逸的眉眼间泛起无奈:“那日我确实喝醉了,太过放纵。”
顾锦沅想起皇后暗示的言语,虽然她知道皇后是为了自己好,毕竟皇后就是这么过来的,宫里头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她心里依然别扭,不能容忍。
她微微咬唇,故意道:“其实说起来, 倒是也不能怪你,只怪我自己身子柔弱,不能承欢,你是储君之尊,身边没人伺候确实也不像话。如今这宫里头,你看中了哪个,尽管说就是,随意纳了来,也算是替我服侍你。”
太子听着这话,抬眸看过去,却看到了女人娇艳欲滴的面容,红得仿佛迎雪傲放的红梅,艳得让人看了心里一荡。
但是她那话语里的酸涩,却是浓得化不开。
他无奈,低叹:“这是哪里学来的鬼话,偏要故意说给我来试探我?”
顾锦沅哼着别过脸去:“怎么是试探,我这身子,可是不敢承殿下之恩。”
这话是太子那晚干红了眼的时候说得,她虽然当时被颠得神魂飘浮,可到底是听到心里去了,一直记恨着呢,如今提出来,本是要故意别扭他一下,但是说出后,却是不知道多少艳意在里面,一时竟心虚起来,又羞又臊。
她本就生得明媚动人,此时夜明珠下活色生香,任凭哪个男人看了怕是都会起心思,更不要说太子本是她的夫君,此时听得她这话,又哪能受得住。
只是想着她如今体弱,到底是刻意压抑下,哑声道:“你这么说话,是想故意让我难受吗?”
顾锦沅想想,自己也觉得羞耻无奈,咬牙:“当我什么都没说!”
说完,她也不想理他,当即招呼宫娥,准备沐浴了。
谁知太子从旁,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干嘛!”她紧攥住了他的锦袍。
太子低首,看着这娇弱的女人,低声轻叹:“那日是我不好,今日给你赔罪好不好?”
顾锦沅:“你要怎么赔罪?”
太子挑眉,抱起她:“为夫今日亲自伺候你如何?”
顾锦沅:“才不要,谁知道你包藏什么坏心!”
可是太子不由分说,已经径自抱着她过去浴房了。
……
能得尊贵如太子这般的人伺候,顾锦沅心里舒坦了。
特别是看着他分明馋得要命,却不得不忍住的样子,顾锦沅更加觉得好玩。
太子此时实在是忍得艰难,不过到底是心疼她,竟是真得什么都没做,认命地抱起她,帮她擦干了那滴水的头发,又帮她擦拭身子,最后一切都伺候好了,才一起躺在榻上。
夫妻二人多日不曾相见,上次相见又是那般情景,此时躺在一起偎依着,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
面对自己的夫君,顾锦沅往日藏着的心眼,不会对人说出的话,也都一股脑说给他。
“福云喜欢你爹?”太子听得这个,声音微沉。
“我感觉是这样。”顾锦沅轻叹:“但这话自然只能你我私底下说,是万万不好透漏给别人知道,我想着福云年轻,未必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不过是小姑娘的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福云贵为公主,自己又是太子妃,这辈分上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
太子却是蹙眉,并不言语。
顾锦沅听着,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太子抬眼,却是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匪夷所思罢了。”
顾锦沅又多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不喜欢我爹吧?”
太子挑眉:“怎么可能,胡说什么!”
顾锦沅凑过去,轻哼:“那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自在?”
太子无奈,想着这人真是生了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过她的,便只好随口道:“你可知那日别庄后,你爹对我说了什么?”
顾锦沅疑惑:“什么?”
太子:“你爹让我悠着点,怕是心疼你了。”
顾锦沅一愣,之后瞬间红霞满面,想起旧仇,又恨又羞,埋在太子怀中,倒是把太子好一番埋怨掐拧的,闹了半响才罢休。
等到夫妻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顾锦沅终于睡去的时候,太子躺在那里,却是唇边泛起一个苦涩的笑。
有几分释然,又有几分恍然。
上辈子自己的死,其实有许多疑点,也有许多他想不透的关键,如今倒是慢慢串通了。
原来福云喜欢顾瑜政,或许后来不知怎么和顾瑜政搭上了,而顾瑜政爱女心切,以为自己对沅沅始乱终弃,怕是恨不得对自己剥骨食之,是以这里面一些细微的厉害关系,以及些许巧合和利用,就一切造成了最后的悲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