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就是这样了。
新帝想明白这个,心情也就不错了,当即命人将点心摆开,翁婿二人共用。
于是两个心情不错的男人品着茶水,用着点心,就说起话来了。
开始的时候一起夸赞点心。
新帝说:“皇后这手艺不错,比那御书房的还要好吃,如此蕙质兰心,这是宁国公教养得当。”
顾瑜政:“哪里,哪里,皇上说笑了,皇后天性贤惠淑敏,皇上枕边教妻,功不可没。”
这翁婿君臣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拍马屁,听得旁边的染丝和太监都忍不住嘴角抽,想笑,但拼命忍住了。
没见过这样的翁婿,都假惺惺地客气,直接说我女儿最好我皇后最好不就得了!
而此时的翁婿二人,从皇后夸到了点心,从点心夸到了天气,又从天气谈到了如今天下局势朝堂局势,最后终于,顾瑜政不经意间来了一句:“今年的中秋皇宴,都是热闹得很。”
这一句,看似顺着前面的话题来的,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有所指。
当下新帝不敢轻视,忙道:“哦,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顾瑜政淡淡地道:“我看各地颇进献了各样贡品珍玩舞女歌姬,想必是因了这是皇上登基以来头一次吧。”
新帝:……
他懂了,顿时懂了。
连他老岳父为什么刚才突然脸色不悦地咳嗽也终于明白了。
这句话的重点在于“舞女歌姬”,这是老岳父为了自己女儿打抱不平了。
新帝忙道:“这个朕倒是不知,想必也是那些人自作主张。”
顾瑜政听闻,却是呵呵一笑:“这也是有人颇会揣度圣意,确实也是往常惯例了。”
新帝的心咯噔一声,瞧这岳父大人,话里那嘲讽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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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新帝命人查了下,才知道送上舞女的其实是陈修静,如今调任外省,而他的舅舅则是太辅洪大人。陈修静这次特意搜罗了什么舞女来送进宫,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这般行径显然是惹了自家岳父大人不快。
其实作为南面天下的帝王,他会惧怕宁国公这么一位臣子吗,便是再重臣,也不过是一位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若是想收拾哪个,现在怕不是有多少想找他投诚的为他出谋划策。
但是宁国公顾瑜政不一样,他是沅沅的亲生父亲,即使上辈子他害了自己,但他也是为了沅沅。
因为有沅沅,对于这位宁国公府,他只能当做一个长辈来看待。
他心里明白,自己对沅沅如何,有这么一个宁国公盯着呢,但凡有什么不好,这位首先就得不乐意了。
当然了,往好里想,那些蠢蠢欲动想给他后宫塞女人的臣子,首先得和这位老谋深算的宁国公较量一番了。
这么想着的新帝,此时已经回到了皇后的寝宫,他过去的时候,却见皇后正在那里看着宫中的账簿,她看得极快,一目十行,之后便批注了一番。
新帝走过去:“这是什么?”
顾锦沅:“这一两年宫中的开支,我看着颇为庞大,想看看这银子都花在哪里了。”
新帝:“左右差不出多少,你操心这个做什么。”
国库里银子自是要精打细算,但是后宫之中,当然可着皇后的喜欢来,万万不至于节省这一点,况且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能花销到哪里去。
再说了,便是她奢靡一些,又怎么了,他就希望她为所欲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都做不到,他当什么皇帝?
顾锦沅却是有些想法:“如今也算是国泰民安,自然不至于节省到后宫开支,但只是若银钱用给自己也就罢了,只怕是喂了硕鼠,凭空消耗了,那才是白白添了老鼠洞。”
听此言,新帝顿时拧眉:“怎么,你看出什么了?”
顾锦沅笑了,直接将那账簿放到了他跟前,指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道:“你看,这一项胭脂水粉的消耗,在这里是五千六百三十二两银子,这项又分为四次支,其中这里借用了二千一百两,可是等到……”
她一边翻着账簿,一边将涉及这笔银钱的前前后后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中指给他看,最后,她气定神闲地得出一个结论:“所以这里面差出来多少?差出来足足一千三百两银子,五千六百三十二两银子,竟然凭空没了一千三百两,你说这些银子去了哪里?”
她将账簿扔到一边,淡淡地道:“我只是随意一查,就查出这个来,你说我没查出来的还有哪些?”
新帝开始还不在意,后来拿起那账簿,随着顾锦沅所说仔细地看过,他本也是才思敏捷之人,如今被顾锦沅提点,自然看出其中门道。
当下脸色便沉了下来:“我往日便知,国有硕鼠,在这帝王之位,须明辨是非细察秋毫,但我往日所见,无非是一国一省,眼中所见都是国之大事,不曾想在这后宫之中,这群奴才竟如此胆大妄为。”
顾锦沅瞥他:“也不用急,这种事,怕不是一年两年的事,都是惯例旧俗,这些人吃喝拿惯了,若是想革除,谈何容易?”
新帝想想也是,此时再看自己这皇后,神情间便有了几分敬服,从旁恭维道:“我的皇后若是为官,我必让你做我宰辅,为我辅佐朝政。”
顾锦沅听着,噗嗤一声笑出来:“懒得理你!”
当然了,心里还是高兴的。
新帝凑在一旁,却是提起来另一桩:“对了,外省官员进献的那些舞女歌姬便不用了,随便打发了就是。”
顾锦沅:“为什么?”
新帝想起自己那岳父大人,轻咳了下:“何必呢,我又不爱看这个,没什么意思,平添麻烦。”
顾锦沅:“你不爱这个?那我爱这个啊,你不想看,我还想看呢!”
新帝:“……”
顾锦沅:“有热闹干嘛不看,反正都已经送到燕京城来了,若是打发出去,白白浪费了呢,让她们进宫就是了!”
新帝一时无言。
那他应该怎么向他家岳丈大人交待,只说岳丈他老人家的女儿自己想看,可以吗?
这帝后二人说话间,恰好染丝就在一旁,听着一时也是无语。
白日里在御书房,她是伺候在旁的,是以约莫知道这里面的故事,此时听着帝后之言,不免心中暗想,这或许就是“皇后不急急国丈”了。
第127章 中秋宴
这日是中秋, 宫中大摆筵席,一时自然是歌舞吹弹, 笙歌缭绕, 铺张陈设好不热闹, 前殿君悦臣欢觥筹交错, 后殿顾锦沅这里迎来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二位,和朝廷命妇并公侯贵女一起观赏伶人歌舞, 听那丝竹之声,之后又移步后花园, 看那宫菊徐徐盛开犹如娇艳无双, 观那桥畔幽兰映水绽放,又有小姑娘年轻媳妇都在池边戏耍说话, 自是意趣盎然。
正说笑间,就听得有人来回禀,说是外省进献的舞女伶人就在朝露殿外候着,等着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并皇后进献歌舞。
众人听得这个, 自然都有些期待,早就听说这次外省备了好玩的,不曾想今日倒是可以一饱眼福, 但是这其中也有那知道事的, 却是明白, 那所谓的舞女既然送来了,就是有意图的,也算是一个试探。
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若是皇上留下了这舞女,那后面就可以纷纷效仿了。
其实后宫只有一个皇后,这算什么事,总得要有人吧?看这皇后也不是那不贤惠的,怎好挡着这种事?身为帝王,就应该广洒雨露,早日开枝散叶。
顾锦沅自然感觉到了,不知道多少盯着自己的反应,她也就笑了,道:“既如此,那就请到朝露殿,诸位同本宫过去一起观赏。”
她这么一发话,大家都有了兴致。
于是大家进了朝露殿,又命人宣来了那舞女。
一见到那舞女,众命妇贵女纷纷纳罕,不由惊叹。
原来舞女身着艳丽红绸裹身裙儿,裙身裹着上面,却在腰部以下散开来,她这么款款走来间,却见柔软纤细的腰肢轻轻扭着,下面裙摆轻荡,犹如仙子走在水波之上,端得是美妙娇艳。
待到那舞女走到跟前,众人细观,越发惊叹,怎么有人有这等细腰,又怎么有人有这等妖娆姿态?一时众人脸上神情不一,有那端庄夫人皱眉,也有那怀了心思的暗暗扫向皇后这里,看看皇后是何反应。
这么美妙的女子,听说已经在前殿献舞了,皇上看了,岂能放过?
就连太皇太后都皱眉,低声叨咕了句;“这是什么妖精啊!”
皇太后倒是没说什么,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是锦沅这孩子傻,怎么早不知道谋算一番,应该赶紧提拔几个自己能拿捏的放在皇上身边,也省得便宜了这外来的狐狸精。
顾锦沅自然感觉到了,有人在为自己担心,也有人在看好戏。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染丝和自己提起的,说自己那宁国公爹绷着一张脸和皇上提起来这事,也难怪那天皇上和自己提。
想起来也是好笑。
当下她含笑打量着这舞女,却见这舞女来到了殿中后,一边缓缓地跪下,一边便开始舞起来,这个时候丝竹之声响起,她舞得妖娆窈窕,妩媚天生,举手投间尽是风流,眼波流转间都是春意。
众贵妇便有些交头接耳,神情间多少有些鄙薄,她们出身大家,断断不会做出这种妩媚姿态,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女子,男人偏偏喜欢得紧。
不说别的,只说为什么皇上命这舞女过来后殿,岂不是已经看中了要留下,这是要交给皇后,让皇后安排一个位置的意思。
就在众人之中,却有一个玉柔儿,盯着那舞女看,心里却是大不愿。
皇上相中了这舞女,送到后殿让皇后留下,这说明后宫不是皇后一个人的,只是她这位所谓的贤后把持着,不让人进去罢了。
只要寻个空档,见到那位皇上,凭着自己的才华姿色,未必不是机会。
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好征兆。
但是玉柔儿还是心里不太乐意,怎么让一个舞女抢了风头,若是皇上宠了那舞女,她呢,她岂不是等于步那舞女后尘?提起来终究是让人意难平了。
这个时候一舞终了,那舞女上前再次跪拜,顾锦沅便问起来那舞女来历姓名,舞女一一作答,顾锦沅颔首,倒是满意,当即便要留下这舞女。
众人见了此番情景,自然是各有一番想法,看来这皇后并不是那眼睛里容不得人的,既然能容下这么一位,后面要进便容易了。
谁知道正想着,突听得外面传禀,却是皇上身边的王太监过来传口谕了。
那王太监进来后,先是拜见了顾锦沅,之后才传了皇后口谕,却是道:“此舞女乃并州州府大人陈修静所呈,皇上感念陈大人之用心,重重有赏,赏金百两,外将此舞女赐与陈大人之父赏用。”
啊?
这口谕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了。
什,什么意思?
人家送给你一个舞女,你把这舞女转手送给人家爹?
顾锦沅也是微诧,其实留下也没什么,她就不信他能看中这么一位,若是他能被这么一位勾搭走心思,那就当自己看走眼。
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来这么一手……
送给人家爹,亏他想得出来?
这是膈应人呢还是膈应人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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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口谕瞬间传遍了。
人人都知道皇上把那位陈修静大人送过来的舞女直接转送给了陈修静大人他爹。
至于他爹,是何许人也?却是当朝太辅洪大人的妹夫,也就是说,皇上这是转手给洪大人的妹夫添了一个房里人。
玉柔儿看到这情景的时候,说不上来心里是喜是忧,而她母亲洪夫人却是脸色顿时变了。
她那位小姑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知道自己家里凭空多了一个御赐的“舞女”,还不闹翻天!
到时候这小姑子跑来自己家闹,可是如何了得?
周围人等,自然是看出来洪夫人那脸色,一个个暗暗觉得好笑,谁不知道,这陈修静背后指使的,必然是太辅洪大人,啧啧啧,这下子算计到自家妹子头上了吧?
至于太皇太后这里,倒是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却是满足得很:“我就知道,皇上心里只有咱锦沅,哪可能有那种小妖精,这下子放心了!他这是没肯留,他如果敢留,看我不骂他一顿去!”
皇太后也是舒心了,笑了声说:“锦沅是一个有福气的,倒是我们替她多担心了。”
顾锦沅其实也没想到,皇上竟然还能用这招,想想也够坏的。
不过不得不说,这招还真……管用。
而后续顾锦沅听得的一些传言,也证明这个法子确实是好极了。
原来这位洪大人的妹妹虽然年过半百,但年轻时候可是一个河东狮吼,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以至于这位洪大人的妹夫陈大人从来连一个小妾都没有。
这次陈修静在外省为官,知道自己舅舅的心思,和舅舅商量过后,便千挑万选了一个舞女送进宫的,打的主意无非是借此试探下皇上这里,这样即使皇上那里并不收下,舅舅也不至于丢了脸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谁想到皇上竟然转手 给了他爹!
这位洪大人的妹妹洪夫人本来高高兴兴地过中秋,却突然被赏了一个千万妖娆的舞女,当时气得差点晕过去,只说要将舞女赶出去。
但是那哪能,那是皇上赏赐的啊,必须好好供着的啊!
洪妹妹顿时憋屈了,难受了,气得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弄明白事情原委,先把自己儿子陈修静大骂一通,之后蹭蹭蹭跑过去自己哥哥府中,大闹一场。
洪大人没办法,能说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心里难受!
于是这位洪夫人便开始劝了,劝自己小姑子大度一些,要能容人,再说这是皇上赐的,雷霆雨露额皆是君恩,皇上赐的就能好好养着。
可是那位洪妹妹却指着洪夫人的鼻子说:“你既如此贤惠,那给你好了!”
说着,竟是要把那舞女往洪大人府里塞,这下子连洪夫人都气到了。
洪家的这桩子事闹出去,自然是惹了不少人看热闹,暗暗一个个都当茶余饭后的笑话,洪大人为了这个,也是颇灰头土脸了一阵,甚至后来还连着几日称病不曾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