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显半跪着,替呆傻的王结香擦去眼泪。
“走吧。”他对她说。
她深深地望着他。
他柔声催促:“快走吧。”
王结香吸了吸鼻子,握住他胸前的钥匙。
世界的光被收入她手中。
家,厨房,妈妈,殷显,在视野中淡去。
她跌坐在地板,合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对番番的支持。
给心爱的你非常非常大的心心,感谢有你~
第21章 第二只
王结香回到了小兔岛。
终于结束这段漫长的异世界旅途, 她感到茫然无措,身心俱疲。
尚未在家乡的最后一幕缓过劲, 她呆坐着, 四周一片死寂。
低头……
白兔子四脚朝天地躺在她身边。
它小小一只,紧闭着眼, 瘦得皮包骨头。
干燥的鼻子,没有起伏的胸口,几只飞来的苍蝇分食着它的尸体。
噩梦从虚幻跟来这里, 痛苦尚未完结。
天边的月亮不见了,岛上的所有植物凋零。他们坐在那块原本是员工宿舍的空地,她能看到范围的路灯,全碎了。
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淌下来,王结香扔掉手里的两把钥匙, 捧起那团一动不动的兔子。
“妈妈没了。”
“殷显没了。”
她放声大哭, 喉咙中呜呜咽咽的喊着, 巨大的悲伤袭上心头。
热泪来不及擦去,尽数落向兔子失去光泽的皮毛。
心碎。
悔恨。
还有无力。
很多时候我们告诉自己,我能行, 即便我们实际上不行。
十五岁,王结香失去母亲, 十八岁独自出去打工。到了城里, 像一粒汇入大海的沙子,看不见前路也没有后路。失去工作,失去唯一的朋友, 没钱交房租,她在那时候认识殷显,跟了他五年。
她知道他有很多缺点,他们不是合适的恋人。可是,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殷显陪着她,让她在无情冰冷的钢铁森林中,有了一个落脚的家。
王结香很想让殷显看到她能行,承认她能行。她努力成长,一遍遍挺直胸膛,为的是有朝一日站在他面前,不再被他轻看。
事实证明她不行。
她从来没有准备好离别。
她没有帮到他,她害了他。
兔子,死去的兔子。
他在滴滴答答的泪水中,费劲地将眼皮撑开一条缝。
他看向流泪的她,宛如回光返照,一瞬间认出了眼前之人。
“肥肥。”
气息微弱,嗓子嘶哑。
他的声音好远,远得叫人听不清。
他说:“我买兔子了。”
*
殷显一直记得王结香想养兔子。
他有天下班,在家附近的天桥遇到她。
卖宠物的摊贩有个装兔子的大笼子,王结香蹲在笼子前看兔子。
小姑娘个子小,烫染过的头发是细软的黄,看上去非常营养不良。
寒风吹过,围着厚厚白围巾的她打了个颤。
脸藏在围巾后面,她只露出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走近了他才听到,王结香蹲那儿,是在跟兔子说话。
“你们会不会冷?”
“有没有吃饱呀?”
人家一笼兔子没有理她的,她依旧碎碎地扯东扯西,问一些没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老板生意不好,见她呆半天了不怎么耐烦。
“哎,你要真喜欢就买一只吧。”
她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站起来,离开了摊位。
再然后,有天晚上他们回家。
王结香盯着黑漆漆的草丛,忽然兴奋地扯他袖子。
他问她干什么。
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嫌他发出的声音太大。
王结香的表情特别开心,圆眼中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她凑近他,在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那儿有只兔子。”
“不会吧,”他下意识地不信:“你夜盲,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是一只小白兔。”她牵住他,硬要拉他过去看。
踮着脚尖,猫着腰,王结香走到草丛边缘。
“小兔子呀小兔子,你为什么大晚上不回家?”
她捏着声音,极尽温柔地,不敢打扰它地隔着一点距离,轻声问道。
“是受伤了吗?”王结香转过头望向他,神情很是担忧:“它不会动!”
“你凑近点看看?”殷显已经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憋着笑想多看一会儿她笑话。
她听了他的,慎重地俯身,待手小心翼翼地差点要碰到那只“白兔子”,她才看清。
“塑料袋?”
王结香又羞又恼:“谁啊,真没公德心,往草丛乱丢垃圾。”
“谁啊?塑料袋能看成兔子。也就你了。”
殷显不给她留面子,哈哈大笑,使劲地开她玩笑。
她生气走掉,一晚上没跟他说话。
隔天,他随意地提到。
“养只兔子呗。”
出乎意料地,王结香不同意。
“不可以。”
她严肃地反对,理由充分。
“我们俩的工作,工资养活自己都费劲,哪能养兔子。没人在家,没人照顾它,它要被饿着肚子,关在笼子,多可怜啊。”
他没再多说什么。
后来有次公司搞活动,有些价值低的赠品客户不要,他拿回家。
王结香从那堆垃圾赠品中,翻出一个兔子形状的钥匙扣。
她高兴坏了,双手握着钥匙扣,在他们的出租屋里转圈圈。
他烦死她,叫她别转了。
她反而拉起他一起转圈圈。
“殷显殷显,”晃着他的手,她好似得到全世界最甜的糖果,语调小孩子一般欢欣雀跃:“等你赚钱,赚大钱了,我们养只兔子好不好?”
这时的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是……
*
“你醒醒!”
一只手猛力揉他的脸,玩他的耳朵,拔他的胡子,在他浑身上下搓来搓去。
“醒醒,醒醒。”
噪音和骚.扰双管齐下,殷显忍无可忍,只好睁开眼。
双目经历短暂的眩晕后,缓慢地聚上了焦。
他看见自己正躺在他的兔子窝,房间内的陈设不知为何被人弄得乱七八糟。
“醒啦?”
顺着声,殷显看向兔子窝的房顶。
那里出现了一张大大的人脸——眼中密布红血丝,托着腮的王结香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房顶呢?”
他发现自己的嗓音不再是昏死前的虚弱,已经恢复了正常。
“被我一巴掌拍飞了,”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奇怪的话:“我发现没有房顶,我可以观察你,挺好使的,就没给你安上。”
殷显暂时没空去关心屋顶,他对于自己能够复活的事比较好奇。
“你怎么救活我的?我还以为我必死无疑。”
“……救活?”
他的用词使她微微的困惑。
“说来话长。不过,也不算我救你,你本来就不会死。”
两个人先将殷兔子死里逃生的经历串了一遍。
如同前几个房子,王结香和兔子一起进屋,她去异世界多久,他就得被屋子困多久。王结香在异世界会困会饿,殷显也是一样。不同的是,她到异世界有机会吃饭、睡觉,但殷显受困时,面对的是无尽的黑暗。
他意识到这个屋子和以往不同,她通关花费的时间异常久。
用尽办法,耗尽力气,他脚步不停地行走,黑暗尽头仍是黑暗。
最后没能等到王结香出来,他被饿晕。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她哭到快断气的声音,听见她在喊他。
身体之外的一股力量占据了殷显的嗓音,他像被烧干到最后一滴的油灯,将话说完的同时,感到生命的燃尽。
“我也以为你死了。事实上,你当时确实死得不能再死,苍蝇都飞来了。”
王结香搓搓鼻子,补充道:“哭得快断气不至于好吗!我哭,那是被你可怕的尸体吓哭。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死了内疚难过。”
按照王结香的叙述。
回到小兔岛,她被兔子尸体的惨状吓哭。他突然说话,让她意识到他还有机会抢救一下。王结香带着兔子,淡定地逛了逛小兔岛。
全岛的植物死了,路灯碎得只剩一盏,是 “肥肥之家”旁边的那盏。她循着灯光,来到他的兔子窝。
“你房子太小,我没法进去,不知道把你放哪里比较好,所以我拍飞了房顶。”
殷显打断她:“以你的说法,小兔岛的一切和我的生命是有联系?有个灯没坏,代表我有一线生机?于是我有复活的机会?”
“是,也不全是。”
王结香眯了眯眼,压低声音。
“关键是,当我拍飞房顶,你猜我看见什么?”
“什么?”
“我看见了……”
她的手摸过他的脸。
“一只新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兔子。”
那只新兔子躺在肥肥之家的小床上。当王结香掀开房顶,他惊坐而起,警惕地望向她。
蓬蓬的白毛,胖胖的身体,眼神呆滞,耳朵竖起。
眼珠是黑色,有漂亮的双眼皮,眼周一圈淡黄色,像打了眼影。
“你是谁?”
他问王结香。
他发出了她熟悉的百分百不会认错的,属于殷显的声音。
王结香讲的话,离奇的走向,让殷显越听越懵。
“怎么会……和我一样的……”
“你后来是把那只冒牌新兔子赶走,让我回到了我家?”
王结香摇摇头。
“新兔子说出口那句话后,最后的路灯灭了,整个小兔岛陷入黑暗。”
“我匆忙将你护在怀里,可你的身体,就那么在我手中在我怀里,不见了。”
殷显皱紧眉头:“那现在的我……”
“下一瞬,我的视野重新充满亮光。小兔岛的一切恢复了原貌,像电灯被重新按下开关。路灯完好无损,植物生机勃勃,新兔子合眼躺在肥肥之家的床上。”
她的笑容冷飕飕的: “因此,现在的你,是那只新兔子。”
第22章 魔幻岛
殷显兔子还有想问的话, 王结香抬手,拦截他的问题。
“现在该我问你, 我为你忙前忙后, 但如今,我对你的身份存疑。”
“好, 你问。”
思及殷显之前阴阳怪气的表现,她强调:“我要求你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行。”
王结香眼神犀利“你是殷显吗?”
他斩钉截铁:“是。”
“你几岁?”
“……”殷显陷入漫长的思考中。
“好。你说你不记得我,那你拥有的记忆, 从几岁开始断层?”
他长吁一口气,诚实地回答:“是碎的,我的记忆。”
“假如记忆是一串长长的链条,我脑海中的链条,被剪子剪过。即便是分明地感受到, 某一处应该被连上, 我将它们拾起, 却看不清楚前因和后续。”
顿了顿,殷显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很偶然的情况,我会从外部获得一块不知道放哪儿的链条碎片。”
王结香突然心跳加速:“比如?”
“肥肥, 你想养兔子。”
他顶着一张可爱到要命的兔子脸,喊她时的语调, 是独属于殷显的戏谑。
王结香的脑袋闪现奇异的想法:殷显将他的一部分, 关在这只兔子的身体里。
他故意的,看她搞砸、看她乱猜,看她纠结。她对他说尽难听话, 失望至极,却依然抵挡不了一只她最最喜欢的兔子,殷显指不定躲在哪里笑她。
这确实也符合他一贯的恶劣。
“502乘323,等于多少?”
没理会他说的那句话,王结香报出一串风马牛不相及的数字。
殷显一头雾水,眨巴着兔眼,缓慢计算。
她等了三十秒,又问。
“76乘27,等于多少?”
他泄了气。
“好难。等于多少,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你知道。你曾经能飞快算出这些数字,百位数的乘法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我还找着计算器,你直接报了出答案。”
除去她被他恶作剧的可能,王结香陷入了更深的不安。
“所以不光是记忆不全,别的部分,你也退化了。”
相比于她的愁容满面,兔子本人倒是轻松得多。
“可能是没休息好,过一段时间会没事的。”
这句话……
这该死的既视感……
殷显每回生病,都爱对她说这句话——“没事的,只是没休息好”。
病得越重,越是卖力掩饰。让他去看个医生,比登天还难。
某次殷显受了凉,王结香说熬姜汤他喝。他不让她熬,说难喝,没必要喝。